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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星见 ...

  •   “彼从幽暗中来,彼从往生中来,手持冥火,口吐龙言。”
      “为首者,溺于开阔海,为恶者,卡尔博。手握人之魂灵,面向卡瑞构之纳斯。”
      “其言如诅咒,其言如神谕:“汝将为吾等同类,汝将为非龙非人之类,汝将为世间之主,汝将享有永恒。””
      ——《柔克诸子叙事诗·舟行诸海》
      -
      她在睡梦中听见那些龙的谈话。
      “人之子,龙之子,离开帕恩。”
      “人之子,龙之子,汝将见证,即便拥有巫师的力量,也无法拯救世人。”
      “人之子,龙之子,向吾等献上汝的身躯和灵魂,否则吾等将夺取更多的供奉,来安抚怨恨的龙魂。”
      诚然,大场奈奈想。
      这世上唯有卡瑞构人相信自己是龙族的后裔,唯有卡瑞构人尊敬那些在龙道上徘徊的蜥蜴,但龙在西之西地,卡瑞构在东之东岛,双子神禁锢巫师的法术,卡瑞构人拒绝踏入群岛王国,从遥远的卡瑞构而来,且修习巫术的人,仅有这漂泊的大场奈奈一人而已。
      “幽魂,阴霾者,至寿者,丧失躯壳的蠢物。”
      她想。
      “我从来不是为了拯救谁才踏上这条道路,我会离开帕恩,如你们所愿,我也将再次踏上旅途,如你们乐见。”
      “我不需要依靠任何人的力量。”
      大场奈奈驱走那些阴影,沉进自己金色的梦境之中。
      依靠乃是软弱,依靠乃是索求,她只愿自己是永不枯竭的光源,付出全部,而不敢贪求。
      -
      “醒了?”
      她浑身困倦无力,枯竭的法力遮蔽女巫向来的警觉与敏锐。向她伸出的双手是如此熟悉和安定,一如仍在南塔楼时。
      大场奈奈被这双手从毛毯里拉起来,倚靠在叠起的枕头上,太阳残余的光辉落在她沉重的眼皮上,在眼前映出一片赤红色的透光,有一些影影绰绰的物体在动来动去,接着,陶碗装着清凉的泉水,落在她干涸的嘴唇间。
      “现在呢?”
      她吞咽着甘甜的恩赐,吞下疲倦和懈怠,挣扎着睁开双眼,纯安娜的面容在模糊中摇曳,尔后变得清晰,瞧见她有了精神,对方脸上毫不掩饰地露出放松和安心的表情。
      “就补眠一会儿的时间,就折腾成这样,纳斯啊。”
      那是无奈而担忧的笑容。
      “所幸没有什么大的伤,已经治疗过,现在好些了吗?村民们邀请你去参加今天的宴会,我暂时帮你回绝了,想去的话,现在起来收拾一下还来得及。我会在这边多呆几天,直到你完全恢复过来。”
      大场奈奈全然没在听她说什么,她的思绪游离在更遥远的过去,关于在南灯塔的深夜,忧心自己拥有的一切,都是那个在卡瑞构无处可去的大场奈奈的幻想而从深夜醒来时,同样朝自己伸出的双手。
      “纳斯?”
      纯安娜在她面前挥动手掌。
      “再多呆一段时间吧。”
      她抓住对方的手腕,示意站在床边的人也坐下来。
      “宴会一定很热闹,再多呆一段时间吧。”
      她们将房间里剩下的食物放在柜子上,点亮灯火,坐得很靠近却并没有依偎在一起,分食着村民们送来的新烤面包,交谈着琐碎的事情。
      “在商人那里收到了很难得的绘卷,不过上面的太古语太生僻,纯安娜应该会喜欢?我把它们放在了那边的书柜上,宴会结束之后就会有很长一段时间闲下来,我出门的时候,你可以在这里看,然后讲给我听。”
      “名字师父教授课程的时候,你又偷偷去学其他的东西了吧。”
      “用家里的烤炉烘培稻谷会很好吃,是我亲手做的,秋天到的时候就能和村民们一起收获了,那些小羊羔是我用一瓶治疗的药水和商人换来的,很听话。”
      “会和纳斯一样看见青蛙就扑上去?”
      “会的。”
      “那可真是有些麻烦。”
      “我很麻烦?”
      “不,山羊会跳进田里找青蛙这件事很麻烦。”
      “春天的时候,门口的树会开花的吧?”
      “不是纳斯自己种的树吗?”
      “抱歉,我不太认识这个孩子,虽然偶尔也会和它聊天说话。”
      她们闲聊,互换故事,聆听,大笑。
      大场奈奈在这些欢笑中游离,思索着更多的事情。
      她们原本有机会变得更加亲密,在那些“女巫之誓”中,在过去的数百年间,女巫们被贬低,被忽略的漫长时光里,她们互相之间,或者同平凡女子之间,结为誓约,终生帮助和守护对方。
      这些是她在那个弓忒的芙罗拉那里听来的事情。
      当她启程离开柔克时,纯安娜曾在那智者泉水旁叫住她,在众师父和历代大法师的庇护下,在柔克圆丘的庇护下,无人能窥伺的两人独处的时间,纯安娜曾想过将自己的真名交给她,和她结成“女巫之誓。”
      “纯安娜也能留在这里做巫师就好了。”
      “哪有一个村子里呆两个巫师的。”
      帕恩的碧玉曾从海洋里逃离她的故乡,如今为了探访那个彼时畏惧“誓约”而逃跑的卡瑞构人再次回到这里。
      她自然愿意将自己的真名交付给纯安娜。
      此时,此刻,大场奈奈心想,她并不在乎纯安娜是否和她抱持着同样的心。
      倘若一定要有个什么生物,龙也好,人也好,要在最后时刻夺去大场奈奈的身躯、灵魂,让她变成傀儡或是非人之物,至少她更愿意在那之前,将自己的名字交付给唯一的命运之人。
      “纯安娜。”
      “嗯?”
      但龙在门后探出头,她看见那些虚影在门后探出丑陋的头颅,窥探着她的真名,她的术法能愚弄活着的生物,却无法阻挡脱离在万物之外的幽魂。
      “宴会开始了,我们出去吧。”
      “嗯。”
      她穿上靴子,去拿斗篷时才意识到它们已经遗失在树林里,但早已做好准备的伙伴将一件崭新的礼物递在她的手上,一件新的斗篷。
      她们穿着短衫,中裤,靴子老旧却舒适合脚,从海上运来的礼物带着风的气息,手持巫杖,推开房门。
      大场奈奈习惯性地迈步想要走在前方,纯安娜却先一步站在她的身前,朝她伸出手。
      啊。
      大场奈奈被带领着走向燃起篝火的原野。
      家门前的那棵树说,它也是会开花的。
      -
      她们混迹在人群中,村民们欢迎两位巫师的到来,长舞节的欢乐之中不分尊卑,更何况这位新来拜访的女巫带着帕恩人的口音,又是那传闻中逃婚的主角,孩子们打量她,少年人亲近她,年长者尊敬她,大场奈奈带着她在人群中舞蹈,如同仍在柔克时一样,巫师们在长舞节后的宴会里互相用法术取乐,去年她自己一个人,而今天则有纯安娜在一起。
      她看纯安娜给孩子们讲述故事,那些她听闻过但忘记一大半的古老故事。她看纯安娜给老人们吟诵行谊,那些她吟唱过但并不能如此熟练的壮阔行谊。她看纯安娜同少年们交谈,分辨那些她也能认识但偶尔也会弄混真名的藏品。
      她看见那些龙。
      那些龙魂在人群里穿梭,当村民们向她夸赞那位碧眼的小女巫,是如此的博学多才,而她因为由衷的骄傲和快乐而看向纯安娜的时候,那些龙就徘徊在纯安娜的身边。
      那些龙魂在人群里穿梭,当孩子们向她发出邀请,她和纯安娜手牵手带着孩子们在篝火旁舞蹈,她因为由衷的快活和幸福而看向纯安娜的时候,那些龙就徘徊在纯安娜的身边。
      那些龙魂在人群里穿梭,当少年人向她打听纯安娜的来历,想要知道这位逃婚女巫的故事时,她因为由衷的炫耀和得意而看向纯安娜的时候,那些龙就徘徊在纯安娜的身边。
      它们在催促她启程,它们在催促她离开,它们在向她发出威胁。
      于是大场奈奈在一片热闹之中,悄悄溜出人群,她孤身穿过原野,走进黑暗,穿过树林,穿过礁石,她徘徊在“轮舞”隐藏的洞窟外,最终决定什么也不带走,她返身走上山丘,靠近海崖,看向山下的村落,篝火灼灼燃烧,人群在欢笑和舞蹈,无人注意到最近总是沉默寡言的女巫已经离开——即便有,他们也不会过问尊贵巫师的去处。
      星空已然登场,今夜没有月光。
      她从卡瑞构逃离时也是这样的夜晚,彼时的少女仅带着防身的长剑和一些盘缠,孤身一人躲开人群,开始逃离故乡和死寂的路途。
      而我将要再次踏上逃离的道路。
      她想。
      年幼的大场奈奈无处可去,茫然无措,而此时的大场奈奈坚定无疑,她要降伏那些怨恨的龙,她将登临法师的至高之座,却不会沦为傀儡。
      巫师向遥远处的篝火躬身告别,在海风中手握巫杖,张开双臂,呼唤海鸥引领她飞过海峡。
      在那些漆黑的风里,太古的咒语被巫师吟诵。
      “纳斯。”
      一双手从背后伸出,抓住即将化形之人的衣襟。
      “又想跑去哪里?”
      大场奈奈转过去,纯安娜的巫杖散发着淡淡的光芒,法术光照亮两人所处的小小空间。
      “龙主格得曾被追逐逼迫,化为鹰隼飞跃海洋,却因为法术丧失而险些失去自我。”
      “缄默者在弓忒的岛上救下他的弟子。”
      “师父教导过,若一个人处在化形之中太久,就会忘记本来的样子,万物一体,不可随意破坏。”
      “我忘记“轮舞”放在哪里。”
      “你把它藏在海崖上的洞窟里了,纳斯。”
      “我想把它送给你,临别的礼物?或者,欢迎你回帕恩。”
      她原本比纯安娜高许多,交谈时需要微微垂下目光,但此时对方离她太近,反而让大场奈奈不得不抬起头去躲避那博学者的审视。
      “我原以为没有人看见。”
      她企图示弱,然后找一些什么理由来搪塞,她无意将纯安娜卷进来,她心知这少女绝不会放任她独处在危险之中。
      “我不会。”
      大场奈奈低下头。
      纯安娜离得太近了,她想,对方一只手攥着巫杖,另一只手攥着她的衣襟,那白色的面料被捏出细密的褶皱,和少女过于用力而发白的关节交错在一起。
      “不,我也并不想去哪里,这里很好吧,纯安娜。”
      “是。”
      “再多呆一段时间?”
      “委托?”
      “请求。”
      她听见海鸥应召而来,纯安娜松开手,往后退了一步。
      “那棵树秋天会开花,错过的话,我不会帮你照看它第二年,纳斯。”
      “秋天的时候,我们可以用烤炉做一些烘培的稻子,作为谢礼,纯安娜。”
      诚然,纯安娜就是这样理智而智慧的人,她深晓师父们曾给予纳斯使命,就绝不会询问更多这使命者不愿诉说的故事。
      秋天到来之前,回到帕恩吧。
      大场奈奈想。
      她尽可能完整地念诵咒语,以免慌乱和紧迫让她产生错漏,在飞过海洋之后无法变回自己,她没有隐居在山林中的师父,而只有一群窥伺在旁的幽灵。
      尔后,开阔海的风袭来,她化身成一只苍白色的海鸥,汇聚到风中,在引导者的带领下向着内海众岛飞去。
      在那些呼啸的风和海鸥的鸣泣中,她听见那个退后一步目送她的少女,在她幻化为海鸥的瞬间,上前一步握住她霎时消失的手臂。
      “星见纯那。”
      “以我的真名起誓,我将信守我的誓约。”
      -
      帕恩岛的秋天过去时,那在长舞节后离去的巫师仍没有归来,村民们看着帕恩的逃婚巫师将羊羔养得肥壮,田地打理肥沃,尔后,柔克的接任者从海港上风尘仆仆地赶来,自称来自弓忒,奉柔克九尊的命令前来。
      他们还来不及欢迎这位据说十分擅长海洋工作的年轻巫师,就看见那位帕恩的碧玉手持巫杖,消失在通往海港的道路尽头。
      “也许是我们的稻草不够保暖。”
      “不,这是哪位大师的手笔,能够将刚刚收获的稻谷晾晒得如此蓬松而又结实,我保证冬天住在这里一定比那些大领主的城堡还暖和。”
      “也许是我们的房屋不够整洁。”
      “这间屋子真是太棒了,等我找到克罗拉,我也想修一间这样的屋子,可惜纳斯的这些书我不能搬到其他地方去,在这里做一些放食物的壁橱怎样?树林里有可以制作柜子的木材吗?”
      新来者开朗快活,同他们认识的那些巫师全然不同,围绕在她身边的村民们还未献上庆贺的礼物,对方已自顾自地整理完房间,收拾好行李,甚至热情地敞开大门,邀请众人去巫师的房屋小坐。
      他们受宠若惊,却也欣喜若狂,在接下来的闲谈和交流中,全然放松的让这位接手的新巫师知晓了村落的现状,而在那些热闹的间隙中,他们仍旧想起那位贸然消失的女巫——消失在风与火盛宴中的大场奈奈——
      被忆念者,被追逐者,失约者,大场奈奈。
      她在化身为海鸥,飞翔在海面上的一瞬间,就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在风与火中,在广阔的天空之中,没有谁能是那些生于其中的生物的对手,几乎在她离开帕恩的同时,那些原本引导她飞向远方的海鸥就变成了龙的样子。
      她知晓那些龙的真名,但她无法控制一群已经死去的幽灵。
      她在那些海鸥的眼睛里,可以感觉到怨恨者从人类世界中所学习到的,由来已久的恶毒与世故,她看得到那些钢铁般的臂爪,坚硬的兽皮,随呼吸迸射的火焰,那是幻影,也是真实。
      她不得不放下知晓纯安娜真名的巨大喜悦,她无法再跟随这些海鸥,而她并不认识海上的路途。
      去往东方,还是西方,此时在朝向南方,还是北方。
      她无从分辨。
      她原本想要带这些龙回到柔克,将它们骗过去,骗去柔克,只要抵达那片海域,师父们就能知晓,但这些狡猾的生物似乎能看透她的内心,它们用利爪扑抓巫师的脊背,迫使她耗尽自己的力气。
      “此即为吾等寻找你真名的方式,人之子。”
      “汝想变为混沌的海鸥,永远失去化为人身的机会吗?人之子。”
      她听见海风袭来,那风挟带乌云和雨水,方向不定,风力强劲,她原可以飞过这片风雨,但在龙的驱使下已精疲力竭,它们意图消耗巫师的法术,叫她那守住真名的迷雾消散,无力护佑自己的真名。
      但那些阴影显然忽略了卡瑞构之子的决心。
      年轻的巫师在半空中解除自己的化形之术,直直坠向海洋,在失重的冲击中化为一蓬水雾融进海里。当龙魂们追逐着巫师而来时,那年轻人已经变回原来的样子,奋力在海水中游泳,消失在漆黑的海面上。
      她深知这并非长久之计,她只是利用了这些龙畏惧海洋的本性。
      它们将会利用她的虚弱与不安,从而侵入她的内心,探寻她的真名,夺走她的灵魂,只要他们之间这场攻防的誓约未尽,这些龙就能找到她的下落。
      她终于疲倦,双手环抱自己的巫杖,漂浮在海面上,那些风暴的雨已经落在她身后,众星再度显现,落在她身侧的水中。
      “星见纯那。”
      她在心中牢记那女孩的真名,放松了身躯。
      大场奈奈相信自己不会淹死,但她此时筋疲力尽,只能将命途托付给未知。
      -
      当她醒来的时候,正躺在海岸的沙滩上。
      灼热的阳光炙烤大地,巫师感觉被绳索束缚一般,竭尽全力掰开自己的双臂,朽木折断般的声音从关节上传出,她从沙滩上爬起就已用尽力气,踉跄着扶住手杖向码头行走,牙关仿佛被粘连,喉咙刺痛,无法言语,海水与阳光擦伤她裸露在外的肌肤,阵痛麻痹她本就不太清醒的头脑。
      龙没有追来,但她心知,它们不会缺席太久。
      码头上的建筑高大宏伟,全都是岩石和砖块,仓库建造得有如碉堡,而在商贾的房舍之上,还有塔楼和防御工事。女巫行走在硕大宅邸的阴影里,路人们沉默而专注,和她错身之时,对这个奇怪的女巫毫不关注,都像是一群无声的影子,她勉力行走在街道上,寻到酒馆,用钱币换来一碗清酒,沿着嘴唇的缝隙饮下,那些神奇的饮品叩开巫师紧绷的神经,她仿佛听见骨骼中传出脆响,尔后便是暖流经过身躯,让她得以开口说话,酒保递给她一碗清水,向她搭话。
      “巫师,您要上哪儿去?”
      “这是哪里?”
      “欧若米,大人。”
      她知,这里曾为龙主格得停留之地。但她不需要和格得一样去往瓯司可岛,因为她无需寻找一柄长剑来对付黑影。
      巫师饮尽清水,起身离开。
      她返回码头时,已经日落,红光明亮,晚风清凉,码头寂静无声,海洋亦然。
      她知道有什么东西会追着这些风来,她也许应该登上一艘离港的船,继续逃亡,但巫师太累了。她疲倦得眼前全是幻影,黑暗和光影交织在她眼前的海面上,饮下的酒和水在胃中如海浪般翻滚,那些锈蚀感退去之后,酸软铺天盖地袭来。
      “巫师大人。”
      此时有人在呼唤她。
      那是一个高大的男子,藏在兜帽和外衣之下,即便临海的夏季夜晚凉爽可人,这样的打扮也比此时狼狈的大场奈奈更为奇怪。
      一个深谙巫道者,会深刻的知晓所有际遇都不是偶然,这其中蕴藏着无数的因果,而好坏的转换仅在一瞬。
      “大人,您要去哪儿?”
      “我要去寻一家旅馆,停下来休息。”
      她心中升起警惕和怀疑,但尽量和善地站直身体,回答他的问题。
      “我是一名旅人,从瓯司可岛的铁若能宫而来。”
      那是龙主格得险些殒命之地——隐藏着黑暗之力的瓯司可,隐藏着黑暗诱惑的铁若能宫。
      大场奈奈下意识地举起手臂,巫杖顶端几乎撞在那男人的鼻尖,蓄势待发的咒语萦绕在她的喉间。
      “大人,您不必如此紧张。”
      那男子摘下帽子,他的面容丑陋,爬满伤痕,苍白而丧失血色,有如常年生活在阴暗中一般,肌肤被海风磋磨得粗糙。
      “我奉我君主的命令而来,巫师大人,卡瑞构的贵人。”
      他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很快又消失不见,残余的冷漠留在那张脸上,显得格外适合。
      “一个流亡者怎么能如此舒适的享受旅途,大人,您该上路了。”
      她看见龙魂从那男子的身上浮现,码头上的工人、水手、商人停下自己的脚步,都扭过头来看向她,带着龙的目光看向她。
      “你曾以真名起誓,卡尔博。”
      “我起誓与你博弈,不再伤害别人,纳斯。”
      那男人再度露出笑容。
      “我只是暂时借用他们的时间,阁下,您该启程了。”
      大场奈奈沉默,转身走向城外,那苍白的男子追随着她的脚步,离开欧若米。
      他们行走在一条残存的道路上,这里的内岛有许多盗贼,富裕的码头城镇时常与他们冲突,夏季的虫鸣交织着枯枝被踩踏的声音,炊烟已经消失,夕阳已经消逝。一片黑暗之中,大场奈奈的巫杖被点亮,法术光孤寂照亮前路。
      前路无迹可寻,他们已经离开城镇很远了。
      她仿若一个被押解的犯人,不能停下脚步休憩,否则那监工的囚官就会将旁人的性命拿来变成博弈的筹码。
      但她确实很累了。
      她感到困倦,那些一向都有的谨慎和敏锐都渐渐迟钝,目的与坚持变得模糊不清,仿佛行走在漫无边际的梦里,不知归途。
      帕恩的星星升在天上,从密林的缝隙中投下光芒,大场奈奈强波自己站在那些光亮处,停下脚步,转身面对一路沉默的驱赶者。
      “该停下了。”
      “还没到,大人。”
      “去哪里?”
      那兜帽底下已没有脸孔,尸偶的声音变得粗野,仿佛野兽——是了,他从瓯司可来,那漆黑的王宫里,从来不缺少这些被黑暗力量驱使的仆奴,那些怨恨的龙魂想要找一个傀儡来,实在太容易。
      “纳斯!人之子!龙之子!”
      “汝为何呼唤我,幽魂。”
      “前行!”
      “我乃柔克的巫师,幽魂,未曾知晓我真名的阴霾者,你无权在此时命令我。”
      尸偶发出一阵喋笑。
      “巫师,你还能念诵你的咒语吗?”
      大场奈奈张嘴,一片沉默。
      那酒保的水中被附加了龙的怨毒,它们夺去她的声音,叫她无法施展古早的咒语,而极端的疲倦更让她无法集中精力来拼凑默读的法术。
      在陌生的岛屿上,她无法呼唤那些熟悉的伙伴,即便想要召唤任何助力也全无办法,这是真正的孤独和孑然,在那迫近的尸偶与龙魂之间,在交出真名还是面对死亡的抉择之中,她手中握着的仅仅只有那根紫衫巫杖。
      龙魂们狂妄地飞舞,嘲笑年轻女巫的单纯无知。
      然后,它们看见大场奈奈挥手扔掉了手杖,那巫杖带着法术光翻滚着消失在密林中。
      卡瑞构之子拔出腰间带着红羽的长剑,双手紧握,疲倦的面容上浮现笑容,她张口,嘶哑的气声拼凑成断续的话语。
      -
      “蠢物,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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