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曰》许五六

21、安身之处

　　安身之处
　　妖龙是头不好惹的大妖。
　　据说这家伙实力强大又脾气暴躁，独居在高耸入云的连华山上，拒绝一切陌生人或妖闯入他的领地。
　　你要是闯进了他家，他会把你丢出去。管你是什么迷了路还是来拜师，或者是想收服妖怪。
　　与他交好的大妖偶尔来他家窜门，在他种下的桃树下饮酒醉歌，调侃他像个深山老妖一样不出门。
　　妖龙笑了一声，说：“外面哪有我家连华山好。再说外面这么乱，我可不想出去趟这趟浑水。”
　　两人边说边喝，喝光了妖龙自己酿的酒。
　　正是五月。风眷恋的扒拉过他的衣角，绽放的桃花从枝头往下跳，飘散一地。
　　其中一瓣桃花轻轻的碰了一下酒坛，再悠悠的抚过大妖黑色的长发，最后飘落在地上。
　　看上去很美，宛如仙境。
　　妖龙第五次摸到了头发上掉下来的桃花瓣，心想这棵树留不得。
　　但他好友就是喜欢这种氛围，坚持在外面喝酒。
　　妖龙默默的想：下次来你就可能见不到这颗桃树了。
　　大妖醉醺醺趴在石桌上，嘟囔：“……喝，再喝！再来一坛。你怎么不喝……”
　　妖龙：“你醉了。”
　　大妖在桌子上像条死鱼一样折腾了两下，不安分的说：“喝酒！让我醉上三天三夜……”
　　妖龙看了眼好友的样子，毫不客气的说：“你像一条在岸上瞎扑棱的老泥鳅。”
　　说着，他看见了好友属下黑着脸来到旁边。看来是一发现大妖不见了就赶过来了。
　　他随手把大妖丢给好友匆匆赶来的属下，送走骂骂咧咧的属下，回屋睡觉去了。
　　这一睡就是三年。
　　却说这些年人界和妖界摩擦不断，几年后爆发了一场史无前例的大战。在交界处的连华山被卷入了战火。
　　无辜的妖龙在睡醒后闭关修炼的时候被砸了家。
　　妖龙这个暴脾气啊，当场翻了脸，化作原型腾飞上天。
　　一头苍青色的龙！
　　妖龙和人类以及妖怪战成一团。
　　某妖怪：“那是妖龙吗，他怎么来了？他不是一向不喜欢参加战斗吗？哎，他怎么打妖？！”
　　有反应过来的妖怪发现了事情的盲点，说：“等等，我们好像打到了妖龙他家来了……”
　　怪说不得妖龙要打妖。
　　到处都是鲜血，悲伤的哭泣和刀剑相交的轰鸣。战争伴随着流血与牺牲。无数无辜的人被卷入这场战争，哀鸿遍野。
　　桃树毁了。
　　妖龙曾经无数次想过拔了它，最终却没有动手。好歹是自己种的，想着再留一年。一留再留，直到今日。
　　他疲惫不堪的咳出一口血，盘在山上，身上的鳞片破破烂烂鲜血淋漓。哪怕他实力强大，但难敌四手，还是落了下风。
　　妖龙最后看了一眼自己这么多年的家，连华山上一片火海，无数人和妖在其中挣扎哭喊，无数黑影落在他的眼里变得扭曲起来。
　　他勉强打起精神，怒火早已在战争中被鲜血浇灭，他现在疲惫而厌倦。
　　妖龙甩了甩尾巴，他在一片混乱中随便找了个地方，因为伤势过重而选择了沉睡。
　　这一睡又不知道过去了几百年。
　　这几百年来人类设立了一个名叫妖怪事务部门的机构，专门处理与妖怪有关的事情。
　　妖怪事务部门今天又出任务了！偏偏挑在大冬天的半夜，上面说是这个时间段人最少方便行动。
　　只可怜了出任务的人，寒风萧瑟中拿着设备满山找妖怪。
　　队员打了个哈欠，问：“所以……所以是谁偏偏在泰山上沉睡啊？！真是会找地方啊！”
　　队员偏头看了看旁边认真看设备的林广。
　　林广听到了他的话，长长的眼睫毛动了动，笑了一声，说：“别着急。也许别人也是有什么苦衷呢？”
　　队员心里感叹道，不愧是妖怪事务部门三年都被选上好员工的人。林广性格真好！
　　另一个队员一边搓手一边嘀咕：“谁知道呢，快点弄完。我真的好困啊！哎，你看仪器，是不是在那里？”
　　林广：“嗯。我们走吧。”
　　三人一起撬开了不知道长了多少年的藤蔓和树丛，看到了一处山洞。
　　被叫醒的妖龙非常茫然。
　　他被人粗暴的掀开了巢穴，上门叫醒服务。
　　巨大的龙甩了甩尾巴，看着莫名其妙站在他面前的三人。
　　林广：“对不起打扰你睡觉了，这位妖怪。很遗憾的告诉你，风景名胜区内妖怪不能居住。”
　　妖龙终于回过神来，惊讶又愤怒的叫道：“干什么？你们干什么？！”
　　妖龙差点就动手了。
　　但人类拿出了证件，指给他看上面妖界几位大妖一致同意的盖章。
　　妖龙认识上面的妖气。
　　然后妖怪事务部门的人铁面无私的把他从泰山上赶走了。并告诫他现在是和平年代，要遵纪守法。
　　人有人法，妖怪有妖怪法。
　　妖龙一只妖呆呆的看了看天上的圆月，不知道去哪儿。
　　人界和妖界的通道在那场大战之后就已经被管理起来，要去妖界的话还得提交请求再等上几个月。
　　可怜堂堂大妖，无家可归，在马路上流浪。他甚至还得去找有关部门办妖怪证和相关文件。妖生好难啊！
　　月夜，点点繁星。夜风吹拂过大地，马路上空无一人。妖龙身上穿着广袖白袍，活像是夜不归宿的什么奇奇怪怪的古装爱好者。
　　于是他看向了还没来得及离开的人类。
　　队员：“额……不要告诉我他是我想的那个意思。”
　　最后的最后，林广无奈带走了妖龙。
　　主要原因是他未婚有房，而妖龙一只妖在外面乱窜对治安也不好。
　　林广住在一个小区，他勤勤恳恳开车带妖龙回了家。
　　全程妖龙不吭声，林广开车的空隙对他说：“真的很抱歉把你吵醒了。”
　　妖龙看见人类坐在驾驶座上消瘦的身影，闷声闷气的回答：“没关系。”
　　林广回家后连夜写报告。
　　期间妖龙被厕所里的淋浴喷头吓了一跳。林广听到乒乒乓乓的声响，顶着一对黑眼圈跑来查看。
　　结果赶到厕所，他看见灯光下妖龙局促的样子。
　　妖龙看天看地就是不看他：“咳。”
　　林广看着地上淋浴喷头的尸体，不知道说什么好：“我……你，大妖啊怎么称呼？”
　　好久没人问妖龙的名字了。
　　实力不如他的小妖们尊称他为妖龙大人。
　　会叫他名字的好友们在那场大战中死的死伤的伤，他也好久没有看见过他们了。
　　妖龙说：“连华。”
　　他的名字就是连华山的名字。准确的来说，正是因为他居住在那里，那座山才会被称为连华山。
　　林广唤道：“连华。”
　　他看着大妖，问：“你不知道怎么用吗？”
　　妖龙压抑着自己的暴躁，变成现在这样，他实在是不开心：“不知道。”
　　林广笑了笑，说：“没事的。”他向妖龙介绍起高科技产品。
　　并告诉他可以用手机上网搜东西。然后好心的借出了自己的手机。
　　妖龙眯着眼睛，仔仔细细看着面前的人类，并没有从他脸上看出嫌弃和不耐烦，于是心情好了一点。
　　妖龙：“好，我知道了。那个……谢谢。”
　　林广看见他那头长发下的耳朵默默的红了，大妖那声傲娇的扭扭捏捏的谢谢抚平了他连夜写报告的悲伤。
　　不知不觉之间，林广笑了。
　　被发现自己傲娇的妖龙脸一垮，心里想：果然还是人类什么的灭绝吧！
　　一人一妖就这样开始了同居的生活。
　　面对不知道自己厉害的无知的人类和奇奇怪怪的电子产品，妖龙的日常不是在暴躁，就是在扭捏。
　　林广则拿出了十二分的耐心。他就像是村委会的负责人跟无理取闹的大妈谈话一样富有耐心。
　　关于手机。妖龙自从上次听了林广的话后，一直企图弄懂这个奇怪的金属块。
　　但大妖的力气属于能搬动大山的那种，于是非常正常的第二天早上林广看见了自己手机的尸体。
　　林广：“啊这……”
　　他手机里面还有很多重要的东西啊！
　　妖龙又不知道哪里去了，整个房子里连他一根龙毛都找不到。仿佛妖龙连华只是他一个梦。
　　但坏掉的手机又在提醒他，不是梦。
　　妖龙消失了一上午，林广也由原本的生气和哭笑不得变成了担心和慌张。
　　尤其是当他在网上搜了一下走丢会遭遇些什么后，担心这种情感达到了巅峰。
　　林广默默拿出备用电话：“喂，警察局吗？”
　　等等，他不应该给警察局打电话，应该给妖怪事务部门打电话！
　　他又默默打电话：“喂，妖怪事务部门吗？”
　　妖怪事务部门刚接完电话，还没等队员出发，又接到了林广的电话。
　　队员：“喂？林广你不用担心，我们马上就出发，一定把妖怪全须全尾的带回来！”
　　林广无力的说：“不，不用了。”
　　队员：“怎么了，发生了什么？难道是绑匪威胁你了？不要怕！”
　　林广：“不是……我找到妖怪了。”
　　队员：“这么快？”
　　林广有气无力：“嗯，麻烦你们了，再见。”话音未落挂了电话。
　　挂电话后，林广转头看站在门边的非常局促的妖龙，神色不太好。
　　林广假笑：“说吧。你去哪了？”
　　在妖龙拿到妖怪证之前，按照规定林广要对妖龙的安全和跟妖龙接触的他人安全负全责。
　　妖龙是个很讲理的大妖，尤其是有名的大妖都同意了人界的妖怪法时。再加上林广对待他非常友好。
　　因此他感觉到了心虚的滋味。
　　他从背后拿出了几张皱皱的一百块，低声说：“对不起，我弄坏了你的手机……”
　　林广听到这样的话，表情舒缓了一些，他继续问：“你哪里来的钱？”
　　妖龙回答：“我去卖了些东西，我路过的时候看到有人在那里买东西。”
　　噢，原来是卖东西去了。
　　林广表情彻底温和了，他让妖龙进屋坐下，然后问他：“那么你卖了什么呢？”
　　妖龙：“我褪下的旧鳞片。”
　　珍贵的龙鳞，林广牙疼似的嘶了一声，再看看妖龙手上的几百块。
　　他这哪里是去卖东西，他这明明是去捐款了！
　　不懂人界物价的妖龙还问：“怎么了？”
　　林广再次有气无力，说：“下次别卖鳞片了……我工资够我挥霍，你弄坏几个手机不算什么。”
　　然后林广亲自为他买了五六个手机，让他随便用。
　　关于工作。妖龙偶尔会帮林广解决一下工作问题。
　　毕竟有些妖怪不会听人类的话屡次作恶，还企图杀死执法人员。
　　光是一周林广被绑架妖龙去营救的戏码就超过了两次。
　　妖龙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是在他苏醒后第二周周末。那天林广没有回家。
　　林广是那种即使出任务到凌晨一点也不会就地找地方睡觉的人，他认床。
　　因此中午妖龙都没有看见林广的身影和消息时，知道事情不对劲了。
　　妖怪事务部门的人给他打电话，告知林广被绑架的时候，妖龙正在找林广。
　　妖龙：“噢噢，知道了……什么，要我待在家里等待消息？滚吧，我自己就能找到林广。”
　　对面嘀嘀咕咕说个不停，妖龙不耐烦的挂了电话。
　　他顺着在林广身上留下的气味找到了被关在地下室的林广。房子里全是不怀好意的妖怪。
　　有些妖怪怨恨一直管教他们的妖怪事务部门，以及破坏了好多次阴谋的林广。
　　妖龙的实力和他的暴躁避世一样出名。他在没有惊动所有妖的情况下潜入了房子。
　　阴暗的角落，妖怪毫无防备的脖子就在他面前，轻轻动手就能收割。
　　为什么不呢？
　　他们闯入了他的领地，动了他的人类。在妖界，妖怪会干掉所有这样冒犯他们的家伙。
　　但这里是人界，人界不喜欢杀戮。
　　妖龙抑制着杀意的收回目光，专心朝地下室走去。
　　他是一只高雅守规矩的大妖，妖龙自豪的想，再说了林广不喜欢杀戮。
　　最后妖龙打晕了看守的妖怪，救出了林广。林广脸色苍白，手上还有绳索勒出的红痕。
　　妖龙焦急的问：“你还好吗，林广？”
　　林广非常冷静，熟练的问起妖怪的位置和部署，借妖龙的手机打给了妖怪事务部门。
　　“喂，妖怪事务部门吗？我是林广，我在……”
　　最后，在昏暗的地下室，林广看着面前的不知为什么有些委屈的妖龙。
　　林广苍白的脸呈现出一种脆弱的美丽，他上前抱住了妖龙，说：“谢谢，谢谢你来救我。我很开心。”
　　妖龙听到他的话，也很开心。
　　关于日常。林广除了忙着出任务和写报告，现在还多了一项任务。就是看住妖龙。
　　前两件事他做了几年了，已经很熟悉了。但这最后的一件事他还是不太擅长。
　　毕竟一只暴躁的大妖实在是不好看住。
　　在妖龙熟悉现代生活的几周之内，他摔了八个手机，五个平板，还把林广家里的东西祸害了一遍。
　　林广从来都不发火，只是无奈的笑了笑。
　　面对上门调查大妖的适应情况时，他从来不提这件事。也没跟上司提报销的事。
　　关于龙族。林广拦住了跟妖龙不对盘的龙族上门拜访，抗下了不少压力。
　　龙族是妖界的一个大族，相当于豪门了。很少有妖没听过他们。
　　不喜欢龙族的妖背地里说他们是四脚蛇。
　　妖龙不是其中之一。因为他是那种当着龙族的面骂四脚蛇的妖。
　　他有一次喝醉，指着电视上播的海蛇骂四脚蛇，还指着蜥蜴骂四脚蛇，连家里的壁虎他都要骂。
　　林广哭笑不得。
　　林广和他去超市买菜，路过卖海鲜的大玻璃箱子，看见了黄鳝。
　　林广听见他偷偷的骂道：“tui，四脚蛇！”
　　妖龙讨厌龙族，因为他是龙与蛇的孩子，受尽龙族的厌恶。
　　龙族经历大战后龙最少的时候只有十条，因此希望妖龙回到龙族。
　　在林广听说这件事之后，对龙族的态度变得非常抗拒，拒绝龙族再找他。
　　林广是个很好的人，但他对妖龙的好似乎有些非同寻常了。
　　也许刚开始是因为要照顾一下不熟悉人间的大妖，但后来林广也不太清楚了。
　　关于游戏。妖龙又菜又爱玩。
　　林广很无奈，他看着窝在沙发上的一身低气压的妖龙：“连华，打游戏而已。别生气了。”
　　妖龙恶狠狠的看了他一眼，身经百战的人类并没有被吓住，反而温和的对他说不要再摔手机了。
　　林广看了看手机上妖龙队友的一连串骂，又看了看委屈到暴躁的连华大妖。
　　幸亏妖龙牢记现在是和平年代不能动手。但他擅长动手干架，倒是不太会骂人。
　　林广叹了一口气，对妖龙招了招手，说：“手机给我用一下。”然后温柔着脸凶猛的喷了回去，把队友骂得斗不过挂机了。
　　“好了。”林广把手机还给妖龙，语重心长地说，“少玩手机，该吃饭了。”
　　吃饭的时候，林广想起来了什么，问道：“你的申请结果怎么样了？”
　　连华闷闷不乐的说：“还没出来。为什么这么慢啊？你是不是非常期待我早点走？”
　　林广想了想，说：“怎么可能！我只是担心你。可能是最近申请的人比较多？别着急，我帮你问问。”
　　连华点了点头，勉强相信人类的话，摸出了一块鳞片放在餐桌上，递给林广。
　　林广惊讶了一下，看了看鳞片，苍青色的龙鳞，线条流畅又富有金属质感。
　　他连忙拒绝：“不不，这么珍贵的东西你留着吧！”
　　他不要我的鳞片。
　　他肯定是嫌弃了！可恶的人类，嘴上说着但其实看不起妖怪！
　　妖龙恶狠狠的看着林广，暴躁的说：“拿着！”
　　这大妖脾气怎么这么不好？又又又生气了。为什么生气啊？
　　百思不得其解的林广决定还是安抚妖龙，连连说道：“好好好。”
　　妖龙尾巴在地板上甩了一下，甩出几道细小的裂痕。他气得连饭都没吃，丢下鳞片就跑了。
　　关于桃树。林广等到晚上才等到披着一身星光回来的妖龙。
　　他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没有开灯的客厅黑漆漆的。
　　月光下他看见一条苍青色的龙醉醺醺的从窗子外爬进来，尾巴上卷着一棵不知道哪里拔来的桃树。
　　林广头疼：“连华！你这是干了什么啊……”
　　妖龙看见了他，勉强睁大眼睛看了看，但实在是认不出。
　　妖龙实在醉得厉害，歪歪斜斜爬了过来把头搭在他的肩上。
　　重死了又是一身酒味，林广尝试了好久都推不开他。只好无奈的摸了摸他的龙角，问：“你喝了多少酒啊，给钱没有？”
　　妖龙半睁着眼，并不说话。
　　林广非常不放心的又问了一次：“我记得我有给你钱的，你买酒给钱没有？”
　　妖龙终于认出了林广，他把尾巴上卷着的桃树放在客厅桌子上，认认真真的说：“看桃花。”
　　林广哭笑不得，现在才几月份啊，哪里来的桃花？更何况妖龙他拔了棵假树。
　　虽然上面全是盛开的桃花，但那是塑料的啊！
　　妖龙嘟嘟囔囔：“连华山上我种的桃花……我带你看……”
　　他尾巴不安分的摆动，企图把自己挤上小沙发。
　　林广：“好，看桃花。”
　　妖龙实在挤不上去，一着急就把周依从沙发上拖了下来，一起坐在地板上。
　　妖龙看着桃树，又转头看林广。他突然冒出一句：“你像个站不起来的橡胶人。”
　　林广：“难道不是因为你压在我身上，我才站不起来的吗？”
　　妖龙又摸出一片鳞片，强硬的塞给林广，严肃的说：“我的鳞片很值钱……两片，我要住一辈子！不许赶我走！”
　　林广笑了一下：“你这是强买强卖啊。”
　　妖龙龇牙，咕噜咕噜嘀咕了什么，最后趴在林广身上睡着了。
　　林广看着妖龙肆无忌惮的睡姿，叹了一口气，说：“好。”
　　我答应你了。
　　你可不要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