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竹马是赘婿？》大公海堂

90、第八十五章 一世地狱

　　程衍抱着儿子的照片，带着他回到家里。
　　他回家了，可却失去了一个孩子，他甚至错过了程俊安人生中最重要的成长经历，他完全不知道儿子成长为怎样的人。
　　他如何在没有父母教育的情况下考上大学，一个人养大弟弟妹妹，为他们提供庇护。
　　这一切，都是哭泣中的程百香，断断续续告诉他的。
　　在把照片放到供奉位置上的时候，那里已经摆着露娜的照片了。程衍将妻子的死亡告诉了百香和千言，百香几乎是跪在地上，艰难地接受了这一切。
　　而顾千言……至始至终，都非常的平静，甚至可以说是冷漠，他变得像个美丽的瓷人一样，脸上完全不显露出一丝表情。
　　他接纳了所有的悲剧，如同机器一样，替沉浸于伤感中的家人完成着自己的使命。

　　在他的帮扶下，程百香心里虽然难过，但生活依旧正常，甚至于千言还会帮她和马一淳补习功课，以便两个高考生不被家庭的变故所耽误。
　　程衍很快恢复了官职，继续担任警察的职务。

　　时间将生活慢慢带上了正轨。
　　原来，即使失去了最爱的人，也是可以活下去的。

　　顾千言感觉自己就是个木偶，沿着既定的路线往前走，操作他的人就是让自己。
　　几年后，他顺利从大学毕业，这一次，他却没有选择考研，而是直接入职沃克公司，成为了新任的管理人员。
　　所有黄峰留下的实验研究都由他继承，他砍掉了那些对人体危害巨大的改造实验，在稳定超能力的技术成熟前，一名新的超能力者都没有诞生。
　　庞大的英雄队被他进行了重组，很多不适合战斗的人员和沃克公司正式解约，这些人恢复普通人的身份，回归社会。
　　残留下来的英雄队不再参与国外任务，顾千言在义父程衍的牵头下，将英雄队编入到国内刑侦组，他们将作为外援，协助警方依法维护国内各地治安。

　　百香在考上大学之后一年休学，她服兵役两年后回到家，直升了警官学校。
　　那个像爸爸一样想要当警察的梦想被妹妹继承。从警校毕业后，程百香继承了父亲的职业，成为了一名警察，虽然不同于父亲，她的业务范围，主要是打击网络犯罪。
　　不知何时起，百香开始化妆，从她会带着礼盒装的化妆品和衣服回来的那刻起，顾千言知道，她恋爱了。
　　她变得更漂亮，哀伤从她精致的面容里褪去，换成了温柔和从容。

　　又过了一两年，百香带着男友回到了家。
　　看着那个和他们几个一起长大的男人，顾千言想，总有个人代替自己，入赘了程家，继续成为了百香的守护神。
　　马一淳选择成为了百香的同事，同时他依旧隶属于沃克英雄队。对于两个人的恋情，千言知道的非常早。甚至于，他是教这个傻小子给百香买口红的那个人。

　　在百香和一淳的婚礼上，程衍和顾千言难得的有了笑容。至少这个家里的小辈们，还能拥有简单快乐的生活。
　　在百香搬出家后，程衍曾经问过千言为什么不去谈恋爱，千言只是温和地告诉他：
　　“爸，人还是要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才会幸福。
　　我，好像遇不到那个人了。”
　　也就是说，他遇到过……程衍默默地想着，猛地一抬头，注意到了顾千言的眼神，正非常温柔、怀念地看着某处。
　　追随着养子的目光看去，程衍看到的是死去儿子的遗像。
　　在这一刻，这个初老的男人什么都明白了。

　　他跟自己一样，失去了爱人。
　　可又不一样，程衍想，自己还有女儿。千言还剩下什么呢？

　　随着时间的流逝，程衍的生命里又有了外孙马熙辰。

　　这个时候，程衍才注意到，顾千言并非孤独终老，他也有了外甥。
　　千言对这个孩子非常的宠爱，也许因为他自己不会结婚了，也许因为熙辰有着和另一个舅舅一样的金发。
　　这孩子和程俊安、程百香、程衍三个人都有血缘关系，对顾千言来说，这就是自己的孩子。

　　在小熙辰的成长中，和舅舅相处的时间，甚至比爸爸都长。
　　在他三四岁的时候，马一淳问他喜欢自己还是喜欢舅舅，这个金发小男孩伸出胖乎乎的小手，一把抱住千言，奶声奶气地说：
　　“我最喜欢舅舅了！”

　　顾千言笑得很开心，一瞬间，似乎所有的事情都被他丢在脑后，看着马一淳的眼神里带着点得意和骄傲。
　　直到熙辰问：“舅舅！你是不是也最喜欢我啊？”的时候，千言的表情在一瞬间僵住。
　　哀伤重新回到了脸上，但他很快收住情绪，摸着外甥的金发，沉默不语。
　　“舅舅，你喜不喜欢我啊？”熙辰摇着千言的手，撒娇道。
　　“喜欢……”千言回道。但却避开了这孩子的眼神。
　　此时此刻，他的心里只有一件事。
　　如果回溯了时间，那眼前这个孩子，还会存在吗？

　　他想念他。
　　想要复活他，无时无刻，都被这个欲念折磨着。

　　别救我，不值得。

　　每当他受不了的时候，就会看到那双蓝眼睛，在监视着自己，似乎是在问你有好好遵守和我的诺言吗？

　　现在，他不敢去看外甥。
　　因为那双眼睛在这个小孩的脸上得到了重生。
　　一个年幼的程俊安，在代替他完成他生前的使命。
　　在没有这个孩子的时候，他从没有想过，回溯时间，意味着那些在不同时间线里出生的人，可能永远都不会来到这个世界。

　　和他长得那么相似，他却再也不敢正视那双眼睛。

　　人生啊，到底得有多漫长……

　　顾千言感觉自己在地狱里熬着，他在扮演他自己，工作、照顾家人。
　　而真实的他，会在半夜里醒来，发疯了地想他，念着他的名字，在孤独中情绪崩溃。
　　在清晨来临后，他会再度扮演起他自己，变得安静又可靠。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百香有了第二个孩子，是个女孩，叫马绘橙。

　　有一天，他发现自己突然变老了。他不再像年轻时那样好看了，脸上也多了不少的皱纹，常年熬夜让他的眼袋特别明显，又黑又深。
　　几年不剪的长发里多了很多缕银丝。
　　顾千言苦笑，自己疏忽了打理没错，倒也老得太快了。
　　不……40多了……他终于可以一步步接近死亡了。

　　幸好，不用一直活在地狱里，他未来还可以迎接那个公平的结局。

　　马熙辰十五岁了。
　　他考上了程俊安和顾千言曾经考上的初中，离外公家更近，因此来看望程衍和顾千言的机会也就更多。
　　他现在已经知道自己和这个最喜欢的舅舅其实没有血缘关系，不过这对千言来说无所谓，他还是会温柔地、无条件地满足熙辰所有的要求。

　　这份溺爱，在千言注意到熙辰的眼神时戛然而止。
　　他原以为只要等待下去，自己总有刑期结束的那一天，可没想到半途的刑罚会改变模式。

　　“千言舅舅，你有喜欢的人吗？”
　　有一天，男孩问他。
　　热忱的眼神像极了一个人。

　　千言不敢看他，也不敢回答。

　　“如果没有的话，我可以喜欢你吗？”
　　不同于曾经胆小的自己，他连胆量，都和那个人一模一样。
　　“不可以！”顾千言第一次，严肃且正式地拒绝了熙辰。
　　他很清楚，有些事，得扼杀在此时此刻。

　　“为什么？我们明明没有血缘关系，因为我太小了吗？还是因为我是男孩子？”熙辰没有死心，继续追问。

　　千言没有回答，他又习惯性地，把目光转移到了某处。
　　熙辰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了一张老旧的照片。那个少年，和自己有八分相似。
　　他终于明白了。

　　“难道，你一直……”
　　“熙辰，我不值得。”千言默默地说道。
　　“舅舅。”熙辰换回了该有的称呼：“他已经死了啊。”
　　“我知道。”顾千言笑得有些凄惨：“所以，我不值得。
　　我跟死了也没区别。”

　　那之后，一切又回到了正轨。又过了十年，程衍在有一天下楼遛狗的时候，心脏病突发，离开了人世。
　　这硕大的三室一厅，只留有顾千言一个人。
　　百香问他想不想搬家，因为她感觉义兄一个人住这么大这么空的房子，会太寂寞。
　　但她发现，顾千言还睡着小时候和程俊安一起睡着的那张子母床的时候，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转而变成了更频繁地来看望千言。

　　她本想带着家里人一起来的，奈何熙辰这个小子不知闹什么脾气，不到过年绝不回老房子，也不再和顾千言亲近。
　　千言不在意，不如说，他很欣慰。就该如此，他很快就要变成一个老头子了，而年轻人不应该被老人耽误。

　　随着外甥女的结婚，他发现，熙辰也和自己一样，选择独居。

　　又过了些年，同样步入中年的熙辰又重新来看望他了。他似乎走出了阴霾，经常照顾千言的起居，甚至于一淳常吐槽这个儿子是给舅舅生的，对千言比对自己孝顺。

　　顾千言的身体确实也不大利索了，便坦然接受了外甥的照顾。
　　在得了各种老年病时候，他开始安心地等待着离世了的那天，期盼着解脱。

　　在八十三岁的一个冬季早上，他中风了，从此下半身不能动，只能坐着轮椅过日子。

　　半瘫痪的生活让他失去了尊严，活着越发的受罪，他如此期盼着能入土为安。却没有想到，这样如酷刑般的生活，一过就是五年。
　　他竟然……熬到了八十八岁！

　　在这一年冬天，他被查出了胰腺癌。病痛折磨了他足足两个月，将他变得不成人形。
　　但他终于要老死了……

　　在一个晚春的早晨，熙辰走到他的面前，将一只针管递给了他。

　　“千言舅舅，注射完这个，你就可以解脱了……”

　　顾千言瞪着眼睛，忍着疼痛，艰难地抬头：
　　“孽障……！”他骂道：“我得自然老死！我不能……”

　　“回溯时间吧，舅舅。”

　　眼前的金发男人半蹲下身体，捏着他干枯的手，说道。

　　“你怎么……？”顾千言看着那根针，那张与程俊安相似的脸，感觉灵魂和呼吸都在震动。

　　“我查过你在沃克公司登记的资料。”

　　顾千言全身颤抖起来，他流着眼泪，甚至连唾液也制止不住。熙辰没有嫌弃，拿纸巾替他把脸擦干净。

　　“孩子……我不能，你会死的……”
　　“不会的，舅舅。”熙辰笑道：“我会再一次，遇到你们，遇到你。”
　　他鼓励着千言，将针管的一头对准血管。

　　顾千言按着注射器。

　　冰冷的液体流进了体内……

　　模糊的意识，渐渐回归。
　　他睁开了眼睛。
　　眼前的世界无比的清晰，让这个得了两年白内障的人有些不适应。
　　身体变得轻松灵活。

　　这个时候，千言才发现，他居然是站着的……
　　他的记忆还残留着自己瘫痪的的概念，一时间，他感觉很难站稳。
　　想要走路，但却忘记该怎么迈开腿。
　　结果，他像个笨拙的婴儿，左脚绊着右脚，站不住要摔倒。

　　一双手臂牢牢地接住他，他的头也枕在了一个人的怀里。

　　“怎么了？加班累了吗？”那个人的声音在耳边去想起。
　　顾千言抬起头。
　　万般想念、万般怀念……

　　因为不想忘记，他总是盯着他的照片。
　　可保存得再好，也不如他本人生动。

　　“俊安！”他好像只会念他的名字，忘记别的语言。

　　“程俊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