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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松尾晋一:二 ...


  •   二

      一旦脱离了杏壽郞,他们俩除了共同处理的事情外就似乎聊不出什么了。松尾首次发现这一问题:明明光看经历过的事情应该是他们更加合拍,结果根本完全相反;无比奇妙,当他们和杏壽郞待在一起时,三人的话题似乎聊也聊不完——柱的家族里长起来的大少爷居然才是最能让他们无所顾忌地闲聊的人。想到自己还曾经洋洋自得地觉得没什么人是他谈不来的、毕竟巧舌生花是他当初混饭吃的家伙,谁知道如今会落到话题都展不开的地步呢?松尾无奈地笑笑。

      他要默默忍受这阵沉默:能体现出杏壽郞的重要性的恰恰就是他们二人间的沉默,他不舍得将它砸碎。松尾想着,唯独能在这沉默中找到证据证明:切实有煉獄杏壽郞这个人出现,那是他无比尊贵的友人,正是这名友人让他们有胆子无所顾忌地笑骂、不必受制于任何兽性、像个能上台面的人、标志着一切令人不齿的事情早已过去。他跟鬼杀队的战友们以轻松客气的日常话交谈,与常葉以过往裹挟于身的种种对话,唯有跟杏壽郞时能毫无顾忌地显示自我。心胸宽广的炎柱无论何时都会笑着原谅他;一想到实际上毫无来由的这点信念感,怎么也无法鲜活起来的心头一角总会得到难能可贵的慰藉,松尾一直被这样的品格深深吸引。

      到了车站才觉得松了口气——拥拥挤挤的人堆和嘈杂的叫卖声缓解了他心中的空旷,而且也终于给了他一些开口的动力:

      “看这时刻表……路上花的时间还不少啊!虽然是乘列车也没快很多。唉——去买个便当带到车上?还是你去餐车吃?”

      “要不买个便当吧。”

      能听见常葉的声音里也有些如释重负的意味在。

      松尾以为她在一周前就买好了车票,谁知道她径直去了售票点临时买最近的班次。队伍意外地有点长,于是他顺畅地帮忙接手那其实还有点分量的行李包等在旁边。这座车站他不算陌生,有几次从这里乘车或落车的经历,但即便是看过数次的场所、等待过程中还是会百无聊赖、总倾向于四处张望一圈:路人多且杂,商贩遍地开花,这么热闹的地方出些扒/手/小/贼也实属应当,松尾一抬眼就看见拖家带口的老板边把血/淋/淋鲣鱼折到报纸里递过去边用手势示意孩子偷/钱;鱼贩子近旁坐了个担箱庭玩具来卖的瘦巴巴老头,大草帽盖着脸谁也不认识谁;卖日历的,卖甘酒的,清烟管兜烟管的,问绫织①的,卖竹玩具的,卖煎茶的,摆着机关万花筒收铜钱的,什么都有。

      唯独可惜没见到女太夫②。

      他和母亲借着姨母一封置物遗书的东风搬进队士家眷区之前、住的那地方是个贫民闹市窟,总有人挨家挨户问要不要唱曲,多数是女人,干巴巴的嗓音总也比木柴店门口的吵骂声好听。那时候有个女太夫与众不同,其他人都唱些流行曲,她却奋力自编调调唱俳句,松尾最喜欢听她唱“夏之月,御油驿站,到赤坂(夏の月/御油より出でて/赤坂や)③”一句,每每收尾时那女人总爱上下调,像是在模仿京都口音似的,这他印象深刻;词也记得住,因为收到那封写明假若猎鬼途中身亡就将一切东西都留给姐姐美登里——正是他的母亲——的信时,落款署着“瀬戸奈津希”,似乎早就知道“猎鬼”是什么意思的母亲哭着告诉他当初给她们姐妹取名的是恰好来参加慈善午宴的男爵大人,起的是有深意的连句名,将她们的名字添减后能组成“碧色之夏月(緑の夏の月よ「みどりのなつのつきよ」)”一句,前半句(緑「みどり」)是她(美登里「みどり」),后半句(「なつのつき」夏の月)是小她四岁的妹妹(奈津希「なつき」);他至此记住了那几句唱词。

      此外还有落款“產屋敷耀哉”的一封表示理解了他们母子的处境、家眷房屋可以帮忙留出一间的许可信。

      那两封信被母亲藏在枕头里边。夜晚一如既往地因尽全力护着他而被酒醉丈夫用藤条狠狠抽/打后,她只能抱着枕头哭、对他的逃亡想法只是拼命摇头:许可信中的地址是凭他们的双腿无法花一两天就能走到的地方,她们可能会累死饿死渴死在半路上、或者一开始就被父亲和一帮他的狐朋狗友追上打/死;信来了的第二天,松尾以比任何时候都积极的态度去接醉成泥巴的父亲,路过沟渠的僻静处时将他一把推了下去。

      边安抚着母亲边抓紧收拾东西,第二天深夜他独自一人去沟渠口,找到的父亲满鼻满口的淤泥、身体发了僵;旁边还蜷缩着一具女人的尸体,他借着月光认出这是爱唱俳句的女太夫。大概是偷食被打了一顿扔下来,就这么死了。

      第三天,他带着只从他口中知道丈夫似乎是醉酒后失足落水身亡的母亲、用自己倒/卖/偷/盗之类攒来的钱和家里搜出来的散钱买了票,登上列车离开。

      终于到达后母亲因严重晕车而扭了脚,他一路将她背到信上的地址处,恰好碰见看起来非常精神的男孩佩着木/刀路过。完全拒绝不了那份热情,名叫煉獄杏壽郞的炎屋敷的少爷风风火火地帮他们安好了家、找了药来敷母亲崴了的脚和他满是水/泡与草条勒伤的脚、临走时说明日还会送些必要的东西过来;夕暮光束从杏壽郞身后洒落,松尾坐在玄关上把脚踏入草鞋、被那光晃了眼。

      从未想过落下山的太阳还能如此眩目。松尾目送走着走着还要回头跟他挥手道别的杏壽郞离去,鼻头一酸、眼泪哗啦啦从眼角流到了下巴,又啪嗒啪嗒滴到地上。

      松尾记得,那天他边哭边从一堆杂物里掏出打火石,对着杏壽郞离去的方向不停地大力敲打、火星在逐渐黑下来的夜里耀眼得如同花火。母亲跛着脚跑出门来搂住他、不停地说“对不起”、不停地说“都是妈妈没用”、不停地说“一定都会变好的”、不停地说“谢谢”。生性懦弱的母亲的怀抱在那一天终于有了安全感,他此生都无法忘怀那一天的一切:好像明天那个叫煉獄杏壽郞的人会带着新生活到来。

      那晚他没有睡觉,一直大睁眼睛等到翌日、那个他深刻入脑海的声音开朗地在门外响起为止。

      “晋一,怎么了?”

      松尾这才发现常葉已经在自己面前,手上拿着车票。

      “没什么,刚刚突然想起第一次见杏壽郞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现在想想我当时真是狼狈得不行、丢死人了。对了,几点的车?”

      “大概十分钟后上车。”

      “那先去便当铺子那边看看吧。”

      常葉自觉地伸手把行李包接了回去,松尾亦是自觉地顺意而行、没说客气话扯皮就将其归还。他们连带杏壽郞三人都烦又臭又长的扯皮话。

      ——车站的便当铺子是一间用木板搭起的半开放小室,门口顶端挂着两盏灯笼;价格比餐车里的实惠一些、在长桌矮架上摆着也好看,门口贴着一张长长的报价单,单是看这就知道种类繁多。铺子老板正忙着招呼那边的一群穿着女袴的女学生,叽叽喳喳鸟儿似的快活声音霎时便溢满了空气。

      “不赖啊,这家铺子。以前来的时候都没进来过来着!”松尾点点头,说着便从里边拿了一盒牛肉锅便当塞到友人手上。

      “突然怎么了——牛锅便当?”

      “喏,就这个。跟你打个赌,杏壽郞之前在列车上吃的就是这种,他出发去乘无限列车之前跟我恰好碰上、边说着期待列车上的牛锅便当边出的门。”他弯弯嘴角,“话说回来,回头我去刚刚那条道上买几根红薯当晚饭,那个小摊上的红薯看着蛮不错的……要不要给你留几根?”

      常葉听到这话后看向了他,而后失笑了:

      “不了。还有,明明是我要吃的便当——再说你就这么确定他会吃这个?天花板的老鼠都还听着呢④。”

      仿佛仅仅是托了那份牛锅便当的福,松尾感到某种原本应当已经绝迹了的亲切感、聊闲天也能轻松做到了。先前那一路的沉默好似有沉甸甸的水袋在他的胸腔中不断摇晃、却始终无法落地,现在已然不会。

      女学生们还在你一言我一语地娇谈着要什么样的便当才能跟她们的新鞋新衣相得益彰。

      “那就听听吧!男人也是有直觉的呀。”松尾刚说了句俏皮话、还想再温存在这令人怀念的气氛中再久一会儿,但鎹鸦景宗的独特叫声忽地在身后急切地敲打着他的耳膜;他回头看,果然见到景宗急躁地在地面上蹿下跳试图引起他的注意——人太多,想必是因为实在无法大摇大摆地吐出人言来。

      “又有任务了?”常葉的问句传来了。

      “大概是的。看来要在这里道别啦,常葉。武运昌隆,回来的时候一起去吃一顿真正的牛锅吧,我请客!好歹也算是你的准甲级前辈了。”

      “真的?我会一直惦记着的,你可不要食言啊。”

      “这点钱还是出得起的——说到钱,你带够旅费了吗?”

      “放心吧。有钱能使鬼推磨的道理想忘都忘不掉,比刻在骨子里还深。”

      “要是真能用钱让鬼妥协去集体自/杀的话就好了。鬼杀队的每个人都会愿意倾家荡产,好过牺牲那么多人。”

      “相较之下我会更同意花钱让他们乖乖洗好脖子跪下、等着日/轮/刀把他们的脑袋一个个剁下来。”

      “哈哈!没错,让他们轻轻松松去自/杀太便宜那些混账恶鬼了。”

      松尾正转身看着不停示意他赶紧滚过去认真对待工作、别再跟异性朋友闲聊的工作狂景宗,眼前忽然浮现出他一直记着的一幕:天空微霾,那白色弥漫空中,微弱的冬阳与飞雪交织在一起,遥远那头隐隐约约有着一片青黛色;煉獄家的后院里栽着松树和羊齿草;杏壽郞和常葉在离他很远的另一角雪堡垒后边,现在大概是在捏着雪球吧。正这么想着时,那双仿佛天生就栖息着火焰的眼睛遽然显现、朗笑着要他接招。

      雪球被丢了过来。

      “晋一,路上当心、武运昌隆。”

      “你也一样。那么……就到时再见啦,常葉。”

      人潮隔断他来时的路。松尾突然想要回头,恰好看见常葉正抱着那盒牛肉锅便当站在门外,静静伫立在那儿、像是在注视着旁边的什么。

      是想起了什么跟杏壽郞有关的事情呢?他竟有一瞬间极想调转脚步走回去、跟她再聊聊以前的趣事,那可是他这辈子最开心的时光啊。

      ——“西北西!西北西!——棣棠花原!有鬼出没!有鬼出没!”

      鎹鸦景宗此时终于耐不住性子、低低地开口转达战报。松尾从那奇异的渴求里醒转过来,连声笑道抱歉,疾步朝车站外边离去了。

  • 作者有话要说:  词条:
    ①绫织:自江户时期便出现的职业。基本等同于现在的街头歌手,提供点歌。
    ②女太夫:自江户时期便出现的职业。戴笠的女子,边弹边说,挨家挨户讨钱要米。
    ③很恰巧是同姓氏者:松尾芭蕉的俳句。
    ④日本有句俗语讲作“说起明天的事,天花板的老鼠都会笑”。意为未来的事情不可知。常葉说“还在”是指已经经过的未来之后还会能用到这句俗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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