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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松尾晋一:一 ...


  •   一

      柱的宅邸附近、队士们家眷的区域边缘,常常栽种着成片的紫藤花。

      松尾朝后看了一眼。目送常葉的三人已经看不清身影;不知不觉走出了这么远,或许是因为沉默比较耐磨、使时间倏然断裂开了。他微微侧头又扫了一眼本该是女子的同路人:是不是把头发削了很多?原本记得她矮矮束起发大概能长至背中;今天虽说是见她高高绑了个发辫,但长度总不该连脖颈都碰不见?一眼看过去还以为是男子的发髻……不止这一处,他总觉得常葉整个人都变了: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让她变得仿佛真是个只是轮廓较柔软、体型较娇小的男子,就像是少年。他思考了一会儿,觉得或许是考虑到要去的是火御覽老先生的地盘,装扮成男人也不错,至少能少吃点苦头。还好他先前没让鎹鸦透露太多,不然难说会给她带来什么不必要的麻烦。

      但回忆起来,明明记得杏壽郞当初说她最反感的便是剪发、非要他哄老半天才肯把长得过分的头发交出来。也是那时候他从那小子满脸眉飞色舞的兴奋劲里察觉:大概杏壽郞就是哄着她并亲手为她剪发的原主。

      “常葉,我觉得这法子不错——扮成男人方便很多,路上还安全点,听说最近吉原花街出了十人斩百人斩的事情,死了不少人,现在那些河岸店①到处找私/娼补人数,连有头有脸的大屋都火烧眉毛、四处买女孩子,好多独身出行的年轻女子失踪;本来以为是鬼干的,结果查一查才发现是被直接拐到了吉原里边——话说回来,你扮得真像!希望火御覽先生看不出来——”

      “但我会告诉他的。适当的时候。”

      “什么?”松尾听见她口中发出的那完全中性的假声,愣了一愣后才理解她的意思、一时以为自己听岔了,“告诉他你是女人?没必要啊,你这不是往他枪口上撞吗?——你扮男人扮得挺好的,声音也能扮得像,骗过他基本没问题不是吗?我听说他虽然教风严厉、那也是在入门之后,你见他时他都未必会注意看你。”

      常葉摇了摇头:“我在主公大人那里细细打听了一遍。火御覽先生是个惯常找新奇事情的人、教导弟子的方法也因此非常独特。我见过许多这样的人。这种人不会对普通的东西或人起兴趣,也不会把心放在平凡事物上……”松尾看她突然蹩了眉头、好像突然想到什么不快活的事情,“……我要让他觉得我独特,不然他不会正眼瞧我、也不可能把一切本事都露出来、更不可能认真教导我。我要杀的是上弦之叄,平平凡凡学下来该有多少年才能碰到那只鬼的衣角?在那之前我或许都死了也说不定。我没有什么过人的天资……那样循规蹈矩的话,只会成为众多死在下弦之下的开胃菜。”

      松尾听说了上弦之叄的事情——似乎那只鬼是个武学狂/热/者,并且浑身彩纹、样貌可怖。

      正想着,一侧目就看见常葉眼中带着思虑朝他转过头来。

      “晋一,我有事情想要托付给作为朋友的你。”

      “怎么了,什么事?突然这么郑重?”

      那是一个深思熟虑后才出现的眼神,像钟槌似的敲出他的一角记忆。松尾想起蛮多年前的一件事情,那时候杏壽郞也是一副这样的神态。大概是他们才十岁左右的年月,难得向来言语直接的那人当初愣是东一句西一句地凑出了不知所云的问题、甚至有点前因后果都没说清;整理之后他发现杏壽郞问的是近似“该怎么让她原谅自己”的问题,他当时第一个反应是“难道这小子瞒着我恋爱了”,第二个反应是“是哪家的姑娘居然能引起煉、獄、杏、壽、郞这么个成天只顾着练、刀、吃、红、薯的家伙的注意”。他自觉自己善于礼尚往来地与人交往、跟爽朗的杏壽郞相处时自己也会调整到爽朗的手挡上,于是直截了当地就把自己的两个反应编成问句脱口而出。

      那时候他还不知道煉獄家新添了个名叫津波平常葉的成员,问题最终也是身体尚还健康的母亲听闻后给出了建议。再之后杏壽郞很快敲定计划并邀请他去家里玩雪、母亲正好想着要给煉獄夫人送点对病体有好处的东西补补身也一同前去,结果目睹了好友痛击人家女孩子手上的衣篓子还害得人家直接仰面摔倒的事故。那是个生得漂亮的少女、呆呆坐在地上的模样非常可爱,突然就无法挪开眼。正是那个时候,他们三人组成了首先微妙而后通顺的情谊,一切就那样开始。

      只不过时至今日,初开的情窦早就被他认清(他确信、一定是如此)。正是因为母亲去世后猝然发现自己不过是将津波平常葉此人当做了夏日花火一类富有生气的事物观赏、不过是想从她年青健康的姿态中拯救被病重母亲身侧那无处不在的死亡气息终日刷洗的自己,事实上松尾对她充满愧疚。人不能被当做器具使用、想要以心相交的存在更是不应该功利待之,年幼自己的懦弱不自觉地将他的信条砸个稀巴烂,使得他无法拒绝常葉的任何请求。

      松尾直觉她早早就意识到了这点,只是一直没有言明。他的友人常葉有一双过分锐利的眼睛,凭着以前生活在烂酒鬼/父亲身边——为了保护母亲和自己、为了得到足以果腹的食物而被锤炼出来的感官,他明显觉得她曾与自己是同一类人:他们一样,都要做出很多连自己都不齿的事情才能堪堪活下去。所以一双明智的眼睛对他们而言是必需品中的必需品,不然无法判断面前的人是否是好捏的软柿子、是否是惹不起的狠角色、最终生活要用到的东西一件都别想弄到手,说不定第二天就会被冻死病死饿死……总归是死。

      他隐约觉得自己这点正被牢牢利用着,于是会有了她那句话。但松尾不在意,互相利用在他们之间寻常如水流,正因为是同类、总会介意诚恳的友谊过于清澈,总是惧怕哪天便会溺死在那之中;但假如是有利益之交,怎么都要舒畅一些。二人畸形的友谊交情不深不浅,杏壽郞是他们之间一道过于直率的火束、将盘根错节的怪枝一道切断,数年磨合下来总算让他们打心底里认可友人二字的澄澈,但如今又像松开了拉至极限的弹簧般骤然变回了原样。

      松尾默默咀嚼渐生的伤感。杏壽郞不在了,只留下丧失气;近日来他常常无措地凝视虚空,感觉自己在深沉的森林中迷了路,听见那些新入队士叫他“前辈”时唯一只感到毫无底气——明明平常也因为任务各奔东西、实际上基本没有什么机会见面。松尾暗自思忖,或许他比想象中更依赖那名闪闪发光且澄澈见底的友人,但长久的猎鬼及数次的九死一生终于将他打造成了这种对死亡不痒不痛的样子、如今那份痛苦即便刻下痕迹却也已经被黑纱慢慢盖住;可能也正是如此、无法始终保持最初的模样,所以只能在寻常的队士中泯然众人,而杏壽郞始终在战斗中燃烧灵魂、最终成为了炎柱。以对自己不齿过去的鄙视为养料催生而出的友人之爱,使得松尾在杏壽郞成为炎柱的那天衷心地感到万分欣喜。他想着,自己大概是以此为傲的。

      一定是一生的骄傲。

      ——不知不觉又走出一段路。紫藤花树逐渐消失在背后,他们转上更加平坦的大道,能看见买卖的商贩在通往村庄的泥地上零星通行。松尾看向自刚刚那句话后便突然沉默的常葉,却发现她边沉默边看着越走越密集的小摊;尽管道路通向市中繁华处,这条路却反倒越来越被色泽漂亮、还带着泥土与露水的农作物铺满。

      松尾听着耳边摊贩的喧嚣,刻意用轻松的语调感叹了一句:“以往还没有这么多蔬果的,今天是不是有集市之类的活动呢?”

      “是吧。”常葉回了一句,“——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别放在心上。”她忽地终止了先前那似乎极其严肃的话题。

      松尾感到身边人的脚步似乎顿了一下。就是那一停顿后才迎来她的回复,因此他走出几步后微微回头,在很近的地方看见了卖红薯的小摊;饱满的红薯垫在绿油油的红薯叶上边,沐浴着转夏的艳阳。

      “好。”

      即使心中明白她最终将什么重要的嘱托吞了回去,松尾还是只能装作浑然不知。这是唯独在此刻要表现的矜持。他心想:作为友人。

  • 作者有话要说:  词条:
    ①河岸店:低等的妓/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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