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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鯉夏:二 ...


  •   二

      与珮珂的相会实属意料之外。鯉夏本是笑盈盈地看着两个小姑娘一丝不苟地将剩下的落雁平均分配,正当时发觉荻马合上不久的门又被谁推开,还未见人便听见一声阔别已久的“Bonjour”①。法兰西小姐说起话来依旧有紫罗兰色天鹅绒轻轻滑过脸颊那般的音色,但这天鹅绒里却常常藏有无坚不摧的钢/针、无声无息地锥入人的脊梁骨。

      身量不高的鯉夏抬头看去,第一眼没能看见十分高挑(她甚至比寻常的男人也高上一些)的珮珂的脸、反倒是恰好注目到她身侧的小女孩:看起来至多十四五岁,但海外的孩子向来显得年长、所以或许还会更小一些吧;檐帽下的她的发辫束在两侧,樱桃色缎带与绑成环状、柔软地垂在耳边的三股辫编在一起,又有双绯红的大眼睛,有点儿像垂耳兔似的,可这孩子高傲的神情与那样的娇软形象毫无干系,反倒一副凛然且机敏的模样。这么一看、或许说像是云雀一类善于高翔的鸟儿更合适些——对了,看她那头跟阿津相似的发色、说是喜鹊或鸦也不会言过其实。

      女人手里提着好皮料、风格简洁的大行李箱,而女孩提着的即便尺寸小很多、看起来却远比大的那只精致昂贵。

      “我看时任屋的花魁后驾们就等在茶屋门口,边猜大概是你边上来碰个运气,结果还真让我猜中了。怎么样,乐意在这里赏光跟我聊天吗?时任屋里太憋屈,聊个天都要端着身子骨——还是这里舒服些。”

      “当然好了!这么久没见珮珂小姐您、心里攒了好些事想跟您谈谈……啊,您把头发剪短了?”

      鯉夏这时看着的是这位法兰西小姐的脸了。果然,除去那头如今已经齐耳却又巧妙地保持着独特风情的短发外、珮珂没什么大变化:还是那对于欧洲人而言好像浅淡了些的轮廓(再浅上一些的话、都能说像是本国的女人了),至今也让人感到犹然亲切;一头金子般的发丝哪怕在这自窗外渗入的夜色中也毫不逊色地夺人眼目;那双总是表现得悠悠然却实在洞彻的绀碧眸子亦是熠熠生辉着的。

      珮珂轻快地笑道:“现在已经不流行那样式的卷发啦,长发也累人保养,干脆就借着这个机会试试短发、结果意外地还挺合适我的,你说呢?”

      黑发的女孩儿嘴里冒了句法语出来,鯉夏没听懂,却听得出她语气中那份稍显用力过头的轻蔑——同样地,也看得出珮珂眼中近乎娇纵的纵容。她们两人短暂地(也该说是珮珂被单方面针对地)交流了两句,那姑娘便满脸目中无人却实在乖巧地找了个舒服的宽敞地方待着了(看她掖裙坐下的贵气仪态,想必是有过很好的教育)。

      “这年纪的小姑娘总脾气犟。”珮珂耸肩,俄而调皮地吐了吐舌头。鯉夏心里算着说“她大概要有二十八九岁了”,但做出这样的动作却还是如少女般自然——或许“保持灵魂的年青”的确有隔离衰老的妙处?她端详着法兰西小姐,看她的皮肤(与印象中相比反而更白皙、而且依然平滑有光泽)、妆容(像是欧美时尚杂志上列出的时兴妆容之一)、服饰(是自己不敢尝试却也艳羡着的西装套裙……如果能有那般潇洒自由的步伐,哪怕围笼也能踏出去的)及身材(似乎纤瘦了些、但这样的身姿似乎更加地与“聪慧”一词挂钩了),以她花魁的眼光也挑不出什么大错来,倒不如说反倒是应该学习她的保养术才是——哪怕往后的饭食不必与美色直接挂钩,她也明智地懂得:美丽向来是女人贵重的资本与宝物。

      “那孩子是您的女儿?”

      “哪有,我怕疼怕得要死、哪有那个胆量生/孩/子。这是我的外甥女,苏珊娜·克拉拉——跟我姐姐长得几乎一模一样,就是品性太锐气严厉了些,像大主教管教死活不肯回羊群的黑羊一样管教我,甩鞭/子又不给糖,真让我伤透脑筋。”

      “这样认真的性子跟您倒真是挺像的。”

      “认真过头也不是什么好事呀——不过,姑且就算你在夸奖我了吧!”

      两名禿②不认得珮珂、但大抵是被那无拘无束的姿态与难得一见的海外女人样貌给劝远了脚,两人捧着那仅此一盒的落雁缩在鯉夏身后偷偷观望、得了她温言温语的一句“去拿些茶和点心来、再跟茶屋老板和时任屋的各位打个招呼”时才探出脑袋来。一对小姐妹携着手从法兰西小姐的侧边溜过去,期间还不忘装作无意地多瞅她两眼——看着小女孩们那哪怕身处遊廓也总会流露出来的天真烂漫,鯉夏唇边便也溢出了笑意。

      “身边的新人?”

      “是呀。这两个孩子很懂事、学东西也快,是我得意的后辈噢。”

      “唉,一转眼鯉夏都不带阿津出门了,时间的魔力还真是立竿见影——阔别这么些年没来日本,感觉哪哪都变得不一样啦。”

      鯉夏皱着眉看向珮珂:

      “您不知道阿津的事情吗?”

      “怎么,她不是和千花一起出吉原了吗?”

      “……是吗,原来真是您介绍的呀……也是,毕竟也只有您会认识能那么大手笔一次性把人买断带走的人。我听老板娘说阿津和千花单个人的赎买金就等于整个时任屋大半遊女的价钱总和、还说被哪位大人物特意交代说这辈子都不许她们逃出去……有那样的财力和势力,至少得是华族或外国富豪那种水平的大人物吧?——是哪位大人呢?”

      “不,这事情我也是回了法国后才知道,是你们老板娘接驳分红的时候给我写信说的。本来还跟阿津说好让千花跟着我去巴黎进修音乐——你也知道吧?那丫头可是难得一遇的天才啊,我想着恰好音乐这行里面有跟我关系不错的病人、至少也要让这颗钻石有闪光的机会——结果在码头左等右等等不着人,我就自己先回了。”

      鯉夏看着珮珂打开那旅行皮箱——啪嗒啪嗒地解开搭扣、铜样的圆扣子摇摆着发出脆响,跟那只手一样漫不经心——那里边隐约能看见衣物和一整沓装在档案夹中的同样式文件,那会是什么呢?——闻得见淡淡的法国香水,不知道欧美的女人是不是都爱在服饰上撒上香水;据说皇宫里的妃殿下③们如今会这样干,现在该是本国的时尚了吧!——法兰西小姐取出了一盒包装精美的东西。

      放在桌上给打开了后,鯉夏看见了鲜艳且饱满的小圆饼。

      “喏,吃个马卡龙吧!是我得的礼物,听说要花大价钱才能得来这么一小盒呢,不知道这上边钱的味道如何。”

      “……这么贵重的东西,鯉夏不好下嘴呀。”

      “没关系,反正也是奉承人的东西。马卡龙说到底都是一个样儿,不同的也就是这些小盒子上署的名罢了——重要的是,我想吃得开心,所以我们对半平分吧,六枚马卡龙、你三我三,颜色恰好也对半开,这样的话,大家都不用顾虑什么公不公平、从一开始就是平等着的。”

      “珮珂小姐从那时候开始就总说这样的话呀。”

      “啊——我在梦里都希望实现平等呢。”

      “您明明手上富有,平等不是小事一桩吗?”

      “那不是我想要的平等,Ma beauté④,那是金钱的平等。恶人有钱、便能享受钱的平等;善人有钱、也能享受钱的平等;但多奇怪,的确善人恶人要是都没钱、那他们就都在钱的层面上达到平等——可他们要都有了钱、他们就得忍受比人的失衡还更严重的钱的失衡了。而人的平等,相较而言,该是更加恒定的、更加能够加以定性的东西。灵魂的平等是削去任何能够辨认你我的事物、紧紧相贴也不会有任何隔阂的融/合。理智的平衡是有隔阂才能端平天平的等量。而我要的平等,是能包容一切不平等的、能拉着各式各样不平等的手平等起舞的——所谓世界的、人类本身的平等啊。”

      “您说的真抽象呢……”

      “哈哈——抱歉,犯了职业病了。我跟你说过吗?现在我正当着医生——治疗人心的医生——做这样的职业,有时候非得神神叨叨才能让人鼓起勇气活下去。”

      “哪怕面对不想活下去的人,也要强逼着他们活下去吗?”

      “没错。哪怕活着是折/磨,只要真正心爱他们的人希望他们活下去、那我的职责便是用缰绳拴着他们的脖子拉回人生中来。”

      也会有这样残/忍的职业吗?——鯉夏看珮珂的手指在她那份的马卡龙中转了转,最后选取了一枚与她眼睛相似色彩的、凑到嘴边咬去了一半。那蓝色的小圆饼或许是蓝莓味的、也可能是其他人工色素染出的某种口味,加工方法或许与落雁差得不多,总之那一口下去、坐在小桌这侧的鯉夏能注意到从她唇边扑簌簌落下的、干燥的细小饼屑。珮珂神色如常地咀嚼那口马卡龙、伸手优雅地将饼屑揩去后弹入空着没使用的烟灰缸,说出如此不合人道的话时依然吐字清晰、带着些一听便能认出的东京腔。所谓的东京腔,是听不出那种黏/连柔软的古语的语腔,比起其他地方的腔调要更官家气、更有棱有角、但也更摩登洋气,像极了市中心在夜晚打开招客的霓虹灯。

      相较之下,不知怎么的、反倒是珮珂说出的法语更像是这个国家古来便有的语言:连绵不绝且如海潮般起落,有感染力却也柔软,可又正像是洋菓子里会添上的白奶油。

      “珮珂小姐,您为什么不告诉我千花要去法国的事情?——既然千花要去,阿津势必也是要去的吧。”她沉默半晌,忽然提出了这么一个问题。

      “长痛不如短痛呀。比起你为了劝不住阿津而长久地懊悔,不如什么都不说给你听、好歹能给你个理由开脱自己。——这是什么表情?是我猜错了?

      “你呀,是爱着阿津的吧。”

      轰隆。不知是这夜空中真的打了雷还是脑中出了臆想,一道惊雷顺着珮珂的话在她面前炸响。鯉夏没想到自己会听见这么离谱的事情、晴天霹雳也不过如此:

      “——您说什么呢?多离谱呀,女人怎么可能爱上女人呢!”

      更何况“爱”这东西,是鯉夏花魁招徕客人的蜜饯、是诱/着男人们在夜深时分上门来投赛钱的艳/神的咒术……“爱”这东西,哪有道理放在她一直惦念着的阿津身上?……“爱”这东西一文不值……阿津更适合什么呢?阿津……阿津啊,更适合荻花,雪白的荻花。

      ——噢,难怪,正是荻馬先生的名字里还藏着这个、所以她才对那个男人莫名地有种留恋感呐。

      荻花。虽然是从初/夜客人送的礼物上寒酸拆下来的不起眼花儿、甚至那花还略显干枯皱褶了,可在那昂贵锦盒上只有它是最漂亮、最干净的东西,店老板肯定是为了讨好客人而特意还将它好生打理了一番,那剪下来的部分像是用了花道剪子,修整出了个仿若在溪边月下自然倾倒的姿态。那一小束星屑般的荻花偷藏在袖子里时是真的会发出淡淡光芒的,她道中回居时小心翼翼地端着架子好留住那花儿、绷着身子避免它们散进吉原的尘土里去——是藏在不扶着阿津的肩膀的那只袖子里,一路上偷偷端详着阿津的后脑勺和鬓发、瞄着那碎星般隐隐生辉的花儿,想着:该给她饰在哪一处才好呢?

      阿津一直都很温柔、总是对她有求必应。那天的荻花,阿津一如既往地不加拒绝、任由她折腾。鯉夏最后决定插/进她的侧鬓里,就像插夏日的鬓花。那花虽然最终还是被以“工作时会不方便”的理由给摘下了,但鯉夏还是为此高兴了好几天——阿津很漂亮,她戴着那花儿的时候真的很漂亮……而且,一想到这样漂亮的阿津将来真的会如自己所愿堕落到泥潭底部、那日渐加深的哀意真的总是在心头不去时,这“漂亮”便越发地在心底刻上了深深的印记。

      珮珂好似被结结实实地逗笑了,肩膀都因那笑意给震了一震:“Chérie⑤!现在是人的时代了,不是神的时代!——于情于理、爱什么样的人都是无罪的。你没必要为此觉得羞/耻。”

      一股郁结与愠怒冲上喉头。鯉夏无暇辨别这是出自哪处的不痛快,此时只顾得上坚决否定:“珮珂小姐,我不会爱阿津的。这是最/贱的羞/辱,还请您别再提起!”

      她能感受到珮珂的目光正端详着她,于是她垂下头去,心中却浮现出被羞/辱后的恼火。鯉夏自顾自地在心中想象自己怒气正化作千根针扎/穿法兰西小姐的皮/肉、教她也尝尝这份被怒火撕开皮肤的疼痛。

      想着想着,不知怎么的又想起了阿津的事情来:阿津第一天跟着掮/客兼妓/夫的赤間去上工时,便听说她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把向来欠债不还、仗着人高马大就不守规矩的四谷爹⑥的两只手都给踩进了火盆,后来还把人丢黑市里当人/肉/沙/包卖、弄了点钱填债,再又直接踹他家门进去扫荡,末了临走时拿了根长得像棺/材/钉的不吉利大/长/钉/子、把它钉在四谷家大门上头的正中央——那之后,“时任屋阿津”的名字便也像那枚长/钉一样深深嵌进了街上人的耳朵里。这事情当初听得鯉夏毛骨悚然,可这害怕在当晚那人来探望千花时消失殆尽、甚至反倒充盈了她心底里的虚荣:除了对妹妹和老板娘以外,阿津明显是只对她那么和善的呀!那些被阿津教训得屁/滚/尿/流的泼/皮/无/赖抑或不知道“阿津先生”根本不是“先生”的局外人们,永远不可能知道她眼睛有多温柔、穿上浴衣有多好看……唯独她知晓。哪怕眼前的珮珂与小石家的美和也见过、她们也绝没有自己这么了解阿津……

      火焰熊熊的火盆,闪着寒光的长/钉/子……鯉夏在舌尖尝到一丝冰冷金属的味道,又有点火辣辣的。或许是那长此以往过于自信的虚荣心与如今灼烧着胃部的火气作祟,她洋洋得意又气势汹汹地要将这滚烫又甘甜的铁块呕出来:

      “我吻过阿津三次!”

      她攥着拳、喉咙用力地发声,但最终还是不想把头抬起来看向珮珂。

      “噢。”珮珂的回答显得心不在焉,“她什么反应?”

      鯉夏只觉得心里头更堵——她怎么能这样不在意?——这三个不同地方的吻对她而言意义重大,现在回想起来也让人羞得难受,这对玉臂千人枕的遊廓女郎而言简直难以想象:哪会为这种不着调的接触羞红脸呢?鯉夏曾经也坚信这点动作不过是换饭吃的流水线程序、心与灵魂皆不必要,于是也就没理由对它们产生什么过度反应。可这不一样——这个,绝非是“爱”呀。

      鯉夏忍受着脸颊的烧疼,两只手搅在一起。好一会儿后她才开了口:

      “……她每次都原谅了我。我喝酒基本不醉,但我骗她说我醉了、什么都不记得。她信了,也再没提过。她从不让我难堪的。”

      “让我猜猜,你吻了她的脸?”

      “第一次是的……”

      “第二次就该是嘴唇了吧!”

      “不是!第二次只是耳朵!”

      “唉,那第三次总该是了吧?”

      “第三次是脖子、只是后颈而已……!”

      只是后颈而已——那日跟今天一样、正值千束神社的祭典,时任屋上上下下谁都可以出去享乐、唯独作为花魁的她不行。趁着阿津带千花出去看花车神轿逛祭典的时候,她拿了酒来佯装喝醉、故技重施,果然阿津听到故意让老板娘只传给她的消息便赶回来了;鯉夏还记得那心安理得的满足感……或许那夜真的是有点醉了吧,她把请姐妹在外边捎来的几颗水气球全部照着发酒疯的样子砸在自己和阿津身上、又装作不小心撒了些胭脂红粉,总之是闹到了非去洗澡的地步不可——祭典期间老板娘无论如何都不会发脾气,人又大多出去凑热闹,果然最终是被阿津搀着去浴盆了。只是后颈而已。装作喝醉了酒、费了一番功夫才得到了坦诚相对的机会,连阿津身上大大小小的淤伤撞伤都能看见、连原本覆盖在衣下的部分都能看见、连那样的地方都一览无余了……可她只敢趁着阿津背对她、蹲下身子伸手拿浴盐的时候——仅仅是,紧紧闭着眼睛吻上了后颈与脊骨之间的那里而已。那时的心脏好像将要死去一般地持续高鸣着,这么多年了,鯉夏一直忘不掉这个。

      “原来如此——你正是想要完完全全地占/有她啊。”

      珮珂的声音像是法官敲下审判槌——鯉夏没有真正听过那槌子的声音,如果它真是如书中所言“总是在法官手边、时常被敲打以定罪或遏制喧闹”的话,那一定就是这样的音色。

      “你‘不爱她’,但是‘对她持有爱’。作为‘爱着谁’时,爱是‘授’;作为‘持有爱’时,爱是‘受’吧,差别就在你是否切实地将情感附着在阿津身上,你瞧,你现在不过是为了自己而爱的——日语真是难懂⑦,这样的细节凭我是难得能发现哪!既然被我发现了,那再回答我一个问题吧!”

      珮珂大概是斟酌了一会儿,两句话之间隔了浅浅的一道沉默。在这道沉默中,鯉夏吞咽唾沫、感到局促不安:刚刚那短短一两分钟间,不知怎的,忽然能感受到一种被层层扒/开、遭受了手术刀般锋利精准的解/剖的微微痛楚……但奇异地,居然在疼痛之中还品尝到了解/放的快/意。她想起珮珂的工作、那个被她先见地评价为“残/忍”的职业,“治疗人心的医生”——这样的医生,原来做的便是这种心灵上的手术吗?强逼着人活下去时也会给人带来如此快/感吗?

      “对,对,那我就这样问吧——鯉夏,你有过想着阿津释放自己的经验吗?也就是说,你会不会做过边想着她边自/渎的事呢?”

      咚。那头有书掉在地板上的声音。鯉夏用余光看见那个叫苏珊娜·克拉拉的姑娘弯下腰把一本法语署名的书从地上捡起来,随意地拍了拍后继续看起书来。

      ——自/渎。

      珮珂用了个委婉的说辞,文绉绉的、一般的遊女可能搞不懂这什么意思,可鯉夏明白。她的初夜客人热衷于送她一些奇奇怪怪的礼物,包括用荻花用在礼盒外边做装饰的那尊赤/裸/男/性埴轮⑧,也包括一些标题看起来像是研究资料、内里正大光明研究的居然是一些难/以/启/齿的话题的书籍……但她照单全收,难得能到她手上的书籍也本本都读完了。

      “没关系,因为我是花魁。”鯉夏不止一次地对自己这样默念。

      ——在那些外文日译书中,有用上这样组合的汉字。

      她瞬间被羞/耻给卷入狂潮。——这是在问些什么?思绪能解读出珮珂的意思,心中却过于震撼,这问题甚至比先前说她爱阿津还离谱得多!鯉夏觉得自己是理应当发怒的、理应当比方才还更生气,谁会把这样的事情往外说呢?是与不是、有与没有,明确是不管他人事的,谁都会拒绝!

      鯉夏感到自己的指甲掐进掌心,微微有些刺痛。这刺痛清醒了她的神志,而后却也提醒她先前感受到的那种被目光刺穿的快/意;这刺痛一时不知是站在谁的阵营了,或许它正立在珮珂身后鄙视自己吗?—— 一个想法忽然止住她脑中所有的震动:“可是,我是花魁呀。”

      ——花魁会为了这种事情感到羞/耻吗?——不会的。鯉夏现在感到盲目的信心与不能言喻的倒错自尊正环住自己的肩膀,在她耳边说:“你不会为这种事情受到伤害。你忘记了吗?鯉夏花魁和你是两个人。就像珮珂小姐十一年前说的一样:鯉夏花魁不过是一具身体,而你是不干身体事的灵魂。你才是真正的人呀。啊,在这里退缩的话,不就等于否定了这个事实吗?——你还在怕什么?

      “呐,你不想变得轻松些吗?除去自我了断外,这无疑也是自由的一种形态呀。”

      鯉夏冷漠地说:

      “有的。就在祭典的当晚。我躲在夏天的薄毯里边,旁边就睡着阿津和千花。怕跟陪/客的时候一样会发出声音来,所以只好咬住自己的手……但其实,我根本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 作者有话要说:  词条:
    ①Bonjour:法语,打招呼用语。
    ②禿:遊女见习的儿童,秃毕业了后成为新造。这两位便是前文提到的两个随侍小姑娘。
    ③妃殿下:在日本对皇族妃子的敬称。
    ④Ma beauté:法语,意为“小可人儿”。
    ⑤Chérie:法语,意为“亲爱的”。
    ⑥第22章(宇髓天元卷,第七章)中嚷嚷着要给儿子报仇的老太婆也姓四谷。
    ⑦在日语中,“授受关系”是非常特殊的文化现象。主要体现在人情与义理及内外关系(亲子与“他人”)上。
    ⑧埴轮:出土于日本古坟内的一种土偶殉/葬/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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