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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乞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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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夜半,我翻来覆去睡不着,脑海里全是言予低沉的闷笑。
那笑声并不沉闷,仿佛还带着清脆的空明,一声一声如钟鸣。
他轻声唤我:“阿榆。”
阿榆,阿榆,阿榆。
明明是那么普通的名字,却被他叫得缠绵悱恻,撩拨心弦。
想着此时是真真睡不着了,我翻下床,从旁边的柜子里翻出前段时间言予送我的那套鹅黄色的裳裙。
其实神仙大多数的眼睛都很好,在夜晚与白日看到的基本相同。
可即便如此,我还是从一旁翻出了几只油烛,细细的点亮。
窗外透过缕缕月色,衬在烛前的铜镜之上,显得斑驳又柔和。
一切盈满绵白色的暖意。
铜镜里面,女子红唇细眉,眼含秋波,鹅黄色的长裙亭亭坠在脚旁,腰束绣黄银边丝织,头别金丝白玉发簪,碧色青丝扬扬下坠,微微别挂在耳边,轻盈又灵动。
我轻笑出声,到底自己是在这干什么呢。
我在梳妆台前坐了几个时辰,直到天色微微转亮,才又拿起面前的口脂轻轻的涂抹了一下,悠悠的打开门去到前院。
许是宿醉之后还尚未清醒,映泛一早便坐在院中,一手拿着针,一手线,不知在绣些什么。
我走到她身后,略微轻咳一声。
她也很是惊讶的看着我。
我似不经意的在她面前绕了一圈,清了清喉咙开口道:“我今日与往日有何不同?”
她思索了片刻,点了点头犹豫道:“师父您今日……起得比往日早了一些。”
我瞬间收敛了脸上腼腆的笑容,面无表情继续看着她。
她随即迅速又加道:“不是一些,是比往常早了很多!太多!”
我一时竟不知如何作答。
我酝酿半宿的暧昧情思,顷刻间荡然无存。
这时我才注意到映泛手中绣的香囊,我眉头紧皱,疑惑的开口道:“你在香囊上绣两只蚂蚁作甚?”
她瞪大了双眼,仔细又瞧了瞧香囊,沉默片刻后解释道:“这绣的是鸳鸯……”
我不解:“鸳鸯能有六只腿么?”
她十足丧气,面上颇有些失望:“那是鸳鸯落下的羽毛……”
“过几日便是人族的乞巧节了,顺木想与我一同去人族看看,应着人族的习俗,女子可以赠予男子以香囊。”她瞧着自己香囊上的蚂蚁顿了顿,“但这香囊怕是不太能送出去了。”
我一听,这可了得?我家映泛花费了这么多精力绣的香囊,还有送不出去的道理?
我说:“绣的东西是次要的,你的心意才是最重要的。”
“若是他感知不了你的心意的话……”我狰狞一笑,继续道:“那便让他来与我好生说道说道罢。”
她只是笑笑,“算了师父,一个香囊罢了。”
我恨铁不成钢的怒道:“就你这般模样,日后恐怕得孤身一辈子!”
她无所谓的摆摆头,笑道:“不是还有师父陪着我么?”
我挑了挑眉,面上突然涌起一股别样的自豪,“咳,那可不……”一定。
我话还没说完,便瞧着言予一步一步正朝着这个方向走来。
我脸上臊得发慌,又赶着重复一道:“是呢,那可不!”
神仙的听力向来很好,这一路也不晓得他听去了多少。
还未待我把头脑中的乱麻捋好,便听他笑着开口道:“阿榆今日很漂亮,鹅黄色的衣裳很衬你。”
我还尚未回应,一旁的映泛似恍然大悟,十足有把握的点头应和道:“师父今日还抹了口脂!”
我羞腆的垂下头,在言予看不到的地方,手移到映泛腰间,用力的拧了一下。
映泛吃痛,眼巴巴的看着我,不敢再吭声。
我有些尴尬,我期望着他能够发现我的不同,又却不太想他看出我的刻意来。
“阿榆。”他轻声唤我。
“你想去人族看看么?”
“和我一起去下界看看罢?”他笑着说。
“好。”
我听我轻声应道。
……
人族的乞巧向来是最热闹节日之一。
早些年间,我同映泛也两人来逛乞巧,只是近年来我们在人界的时间不长,映泛基本上都忘却了罢。
在去下界之前,我先隐去了言予的面容,颇有些熟稔道:“诺,非人族来到人界要先隐去面容,切勿引起较大的哄闹,这是各族约定俗成的规矩。”
“很早很早之前,有一位仙人来到人界参加人族盛大的乞巧节。”
“神仙的容姿总是姣好,他一到达人界便引起众人哄闹,最后竟是造成了数百人无辜去世,最后只得被天族关押起来以表罪意。”
我理了理他的衣角,上下打量一番,一身装束低调又华贵,不由得心生满意。
顿了顿,我继续道:“自此,各族人为了尽量减少这样的过失,也就有了这样的规矩。”
忽的一抬眸便看他正认真的看着我,眼里再无其他。
我摸了摸鼻子,清咳了一下,“怎么了?”
他摇摇头,伸手自然而然的摸了摸我的头发,低笑道
“没什么。”
“阿榆,我只是看看你。”
我别过头去不看他,手却轻轻反握住他的手掌。
“嗯。”我红着脸轻声应道。
映泛和顺木出门得早,也不太愿意同我们一起游览这乞巧节,于是这道便只有我和言予两人。
楼宇两侧艳丽的红色灯笼高挂,街道上满是来来往往的行人,小贩四处吆喝,语笑喧阗,好不热闹。
街巷旁的老妪拉住我的袖袍,吆喝道:“姑娘,来看看!老婆子我这都是好的面具,最合适你们这些小年轻嘞咯!”
我在摊前站稳,定睛一瞧,摊上布满各样面具,我取下一个桃花面具拿在手中,外界繁华热闹,瞬间染上些许世俗之气,仿佛戴上了这个面具,我就真正的融入进了凡尘,成为了一日的凡人。
转头朝着言予一笑,我颇有些雀跃的开口道:“好看么?”
言予点点头,接过面具,弯下腰微微凑近了我些。
我们隐去了面容,旁人看得见我们,但是看不真切我们的模样。
我可以看见他。
透过阵阵喧嚣,我看见他虔诚的靠近我,仿佛靠近他诚挚的信仰,一点一点,我听见他说:“阿榆,我给你带上好不好?”
声音低沉温柔,带着蛊惑人心的魔力,回响在我耳边。
我想,我没办法拒绝他。
也无人能拒绝他罢。
我低垂双眸,感受着他的指尖带着轻柔的温度在我发顶缠绕。
他绕的很慢,带着细碎的痒,浅浅缓缓的落于我的发间。
其实神仙是不怕痒的,他们怕疼。
但是我此刻是真真切切感受到了从脚下传来的酥麻,一阵一阵,涌上我的四肢。
我轻轻捏紧手掌,手心透出一股薄汗。
脸上印上一抹冰凉,我透过面具看他,一时间楞楞说不出话来。
面上升起的浮热掩藏在面具之下,我忙转过身不去看他,与老妇人搭话:“婆婆,您这面具做得可真好看。”
老妇人莫约六十来岁,满是皱纹的脸上堆满的笑意,“小娘子,也给你的郎君选一个吧?”
我脸颊微红,不敢转过身去看言予的脸色。
人族的乞巧人来人往,后面忽的传来一阵马蹄声,有人洪亮的嗓音高喊着:“让开!这是王爷的马车!”
“让开,让开!马车来了!”
骏马一路狂奔,硬是将把中间挤出一条能够容纳马车的道来。
我抬头望去,旁边人潮涌动,还没待我反应过来便将我挤到了别的地方。
我朝四周看去,本就拥挤的人群此刻更是混乱不堪,而刚才站在我身后的言予早已是不知踪影。
我心生急切,其实我是再清楚不过神仙与凡人不同,凡人一辈子不过一眨眼的事,错过了也就难得有机会弥补了。
可神仙万分不同,神仙不讲求因缘,他们一辈子很长,错过了可以再寻觅,无缘可以创造缘分,他们通天本领,做事仅仅遵循一个“愿”字。
有愿则可为。
但我仿佛更相信一个“缘”字。
那时我还尚未记起,因着我是被六界排除在外的偷渡者,即便是有愿也不可为。
我不信天,也不由己。
四周乱成一锅粥,老妪正慌慌忙忙收捡着散落的面具,我朝远处看去,明艳的红色灯笼仍然高高悬挂,这街道依旧繁闹不已,可大家神色上已然不是当初的乐愉,展露出了急切的慌张。
我试着顺着人群低声喊道:“言予!言予!”
我不知道他能否听见,我叫喊的声音小,但神仙的听力向来不错。
当四周趋于寂静的一霎,我知道,他听见了。
我仰头一看,他立于月晕的余晖之下,长发飘散,一袭白衣衬得金黄耀眼。
他沉沉地看着我。
仿佛是为我而来的。
为我而来。
我听见他的心跳仿佛就在我的耳边,噗通,噗通。
我没有心,自然也就是他的心跳。
那么急促,那么急切,带着无比的嚣张。
在诉说:我们是神。
我一下轻笑出声,开口道:“言予,上界是不可以在人族用术法的。”
他用法术暂停了凡人的时间,使得此刻暂时停止,在绝对禁止的环境里,我只看得见他。
他柔和一笑,轻声道:“阿榆,可你在找我。”
是啊,我在找他。
看见他如天神般的降临于此,一如在凤凰族初见时他突然的出现在我的身后。
带着震人心弦的炙热。
这就是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