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拒绝魔嫁的可行性》白钥

4、初逃

　　一曲奏罢。

　　娅莉的眉毛高高耸起，怀疑地看向眼前的乐师。

　　说实话，比起先前领主府安排的舞蹈，露的演奏着实逊色不少。

　　尽管他演奏时的神色非常自信，抱着乐器的姿势既标准又优雅，然而拨奏琴弦的动作却意外地不流畅，纤长的手指更不像是在抚琴，而是戳在锋利的针尖上，一触即停，反反复复。

　　于是原本一首好好的曲子，硬是弹成了森林里的伐木工砍柴。

　　笃、笃、笃……

　　这是一个空有美貌而毫无演奏技巧的流浪骗子吧？是打算来领主府骗吃骗喝骗奖赏的吧？

　　初见露时的那份惊艳，顿时在娅莉的心里打了折扣。

　　要是露能善用自己让人叹息的美貌，倒也并非不能成就一番事业——比起那空泛单调的演奏，露的笑容与声音倒是更能迷惑人心、使人沉醉。

　　娅莉一边在心里嘀咕，一边想要征询拉罗尔的认同，却见后者神色严峻，一个劲地盯着露，仿佛对方的脸上有成吨的金子有待挖掘。

　　气氛一时诡异起来。

　　被看久了，露的脸上倒没显出什么不自在的神色来，从容问道：“领主大人，您对在下的演奏可有疑问？”

　　“不……本官只是走神了。”拉罗尔回以抱歉的笑，清了清嗓子，顺着露的话往下夸道，“阁下的琴声婉转细腻，初闻只是首寻常的曲子，细细回味后却发现此中蕴含着丰富的感情，一时让人联想到久远的事，当真是好曲。想必殿下也是这样认为的吧？”说到最后，竟谈笑如常地望着娅莉。

　　娅莉楞了下，没想到他会把话题抛给自己，还得出了和自己完全相反的结论。她很是在心中挣扎了几遍，到底还是违背良心赞同道:“大人所言甚是。”

　　她不明白拉罗尔为何要撒谎，而且还是那么拙劣的谎言。

　　那么只剩下一个可能……

　　或许这就是百年前宫外最为流行的音乐？

　　娅莉被这番推测惊呆了。

　　随后又想到自己其实并不精通音律，平时也很少有去宴会的机会，说不准便是她没有那方面的才能，听不出那支曲子的高雅玄妙之处。

　　不管是不是有这种可能，现在的她只想赶快把人打发走。

　　因为直到此刻，她的脑海中还不断回荡着刚才听到的琴音，令她不由产生了被几百只啄木鸟围绕的幻觉。

　　于是娅莉露出温和而不失礼数的笑容，言不由衷地说：“我从未听过如此特别的乐曲，‘银流’的继承者，你想要什么赏赐？”她在特别两个字上加重语气，似乎这样说便不算昧着良心。

　　露弯腰行礼，或许是得到了技艺上的肯定，竟使得他容光焕发，笑容也越发灿亮了。

　　“多谢殿下赏识，对于在下而言，任何赏赐都比不上您的赞美。请允许在下有这个荣幸，为您再次弹奏一曲。”说罢又要开始他的表演。

　　娅莉的脸瞬间揪成一团。

　　谁能立刻、马上停止露的魔音穿脑？

　　“叮”的一声，只见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银色弧线，直直落在露的脚边，及时打断了他的再次演奏。

　　那是一盏银色的酒杯，有淡褐色的液体从杯中溅落，在纯白的地毯上留下深浅不一的醒目印记。

　　“抱歉，本官手滑了。”拉罗尔面不改色地说道，随即起身朝娅莉行礼，劝道：“殿下，您这阵子长途跋涉，想必早已疲累不已，今晚还请早些歇息。萨尔瓦的使者将于三日后到达此地，接下来的行程交由他们护送。在此期间，您可在下官的府上随意走动。”

　　他又转身对露说道：“屋外正逢大雨，今夜阁下不妨就在府中留宿，待到了明日，还请继续为殿下弹琴解闷。”

　　露微微扯了嘴角，手指从琴弦上移开，烛光下似笑非笑：“既然领主大人一切都安排好了，在下自然没有异议。”

　　不知是不是错觉，娅莉感到身前的拉罗尔明显松了口气。

　　这晚娅莉并没有如拉罗尔期望地那样早睡。

　　当窗外雨声渐歇，双眼适应了周围的黑暗时，她轻手轻脚地掀开被子起身，在床边悄悄放下脚尖，摸索着穿好鞋子。

　　地上铺了一层薄薄的绒毯，侍女们伏卧其上。累了一整日，她们此刻正安静地蜷缩着身子陷入熟睡，柔软的身躯将床的四周团团围了起来。

　　领主府再怎么简陋，匀一间房给侍女们休息还是可以做到的。

　　娅莉露出嘲弄的笑。

　　是为了防止她中途逃跑吧。

　　除了这些侍女，她很清楚门外还有众多侍卫把守，只要屋内一有什么响动，他们就会带着武器破门而入。

　　一路行来，每日每夜都是同样的场景，她的身边总围着一群监视者，将她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没有半分自由。

　　她非常顺从地配合一切，好似对自己的前途完全认命，实际上一直暗中观察身边的环境，期望能从他们不小心露出的松懈中找到一丝逃跑的机会。

　　今晚，就是个好时机。

　　娅莉撩起睡裙下摆，踮脚在地毯的空隙处小心移动，仿佛轻跃于湖面上的蝴蝶。耳畔传来侍女们此起彼伏的呼吸声，使得她的胸口狂跳，手也不知不觉将裙角攥得更紧了。

　　来到通往阳台的门前，娅莉深深吸了口气，鼓起勇气拨开门闩轻推了一把。紧闭的门发出“咔哒”一声，微弱的声响在夜晚听来格外清晰。

　　意料之外的变故让娅莉全身僵硬、头皮发麻，心脏几乎就要跳出喉咙了。

　　有只手突然搭上了娅莉的脚踝，吓得她差点尖叫出声。哆哆嗦嗦将目光往下移，只见是一名侍女刚好翻身，手便顺势落在了她的脚上。

　　幸运的是对方此时睡得正熟，对周身发生的事毫无知觉，也没有要醒的样子。

　　娅莉如释重负，闪身出了阳台，比之前更小心地掩上门后，憋在喉咙的一口气终于吐了出来。

　　靠近阳台的边上有棵大树，枝繁叶茂的树冠几乎挡住了阳台的整个上方。阳台的角落里还放了张躺椅，夏天躺在树荫下既遮阳又凉快，想必很是惬意。

　　娅莉已于白日里观察过地形。

　　她的初步计划便是通过这棵树到达地面，再从不远处堆了杂物的角落翻墙而出。

　　娅莉站上躺椅，手一撑，轻轻一跃便爬上了阳台护栏。接着，转身攀上伸进阳台的粗壮树杆，伏低身体，慢慢往大树的中央爬去。

　　然而这种树的树皮由于浸了雨水，摸在手心很滑，爬起来比平日里更容易摔下去。

　　随着娅莉的动作，树叶上挂着的雨珠一片片往下掉，纷纷坠落在她的背上。背后的衣料湿哒哒黏在她的身上，风一吹，便凉飕飕的。

　　娅莉却是管不了那么多，只一心一意往前爬。等终于挨到了大树的中心主干，她的脚还没站稳，便有声音从黑暗中传来。

　　“晚上好，殿下。”

　　突如其来的问候吓得娅莉脚底打滑，差点就要从树上摔下去，却在中途被一只手臂拉回。顺着重力的方向，她倒向了那人的怀里。

　　从鼻尖猝不及防地传来淡淡的雨后树叶的清新气息，指尖更是透过对方略被雨水沾湿的衣料，感受到其下温热的身躯。

　　娅莉的心怦怦乱跳。她甩脱了对方的手，慌忙向后退去，脸上神情紧张、呼吸急促：“谁在那？”

　　她睁大双眼，想要在夜晚的黑暗中看清对面的轮廓。

　　一颗散发幽蓝光芒的珠子凭空出现，照亮了树上这方小小的空间。

　　露的脸在荧光下显露出来。他的长发在光下看来是银蓝色的，精致的面庞上眉眼如画，睫毛上还滚了从叶上落下的雨滴，一颤一颤，似掉非掉，湿雾般的灰眸中溢满惊喜。

　　“露！”娅莉捂住唇低语，“你怎么在这？”

　　“在下彻夜不眠，自然是为了守护殿下的安危。”露收起欣喜的表情，回答得一本正经。

　　“真的？”

　　娅莉怀疑地看了他一眼，又回头顺着树杆望向阳台，以及屋内更深处被重重守卫的床铺。比起躲在屋外的树上彻夜守护，露现在的行为更像是……她的脑海中飞快闪过偷窥这个词。

　　似乎看穿了娅莉的想法，露轻笑两声，说了真话：“领主大人让在下为您消遣娱乐，在下想着不如就从明早开始，让您自美妙的琴声中醒来好了。这树就在您的房间外，作为舞台太适合不过了，便早早过来占个位。”

　　娅莉半晌无语。

　　露又说道：“半夜竟与殿下相会于此，可见我们彼此是多么的心灵相通哪。”

　　怎么可能？即使之前强行给自己做了解释，娅莉仍不想跟这个在她看来除了美貌之外一无是处，疑似骗子的乐师有半分瓜葛。

　　她急急否认：“不，你误会了。我是为了……”她想起自己出现在这里的理由，一时语塞。

　　露微眯眼，看着她慌张的神情，迟疑道：“殿下难不成打算逃婚？”

　　娅莉心中一跳：“怎么会！”声音却比自己以为的要尖锐，她顿了顿，压低音量，“我就是半夜睡不着觉出来看看风景的，没想到你也在……”

　　露微微一笑，将手中握着的珠子抛入她怀中。乘着她手忙脚乱接住的时候，抱起了身边的琴，悠然开口：“既然那么巧，也不用等到明日，现在就请听在下为您弹奏一曲吧。”

　　说罢，呜呜咽咽的琴声在寂静的夏夜里响彻四方，仿佛一阵阵乌鸦的鸣泣，

　　瞬间，整座领主府邸都被惊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