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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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那双荒芜空洞的眼睛，到底在注视着什么呢？
德里将热乎乎的烤红薯放在怀里仔细抱好，一边顶着寒风往回走，一边出神的想着。
直到现在，他还仍然对刚刚的经历心有余悸。那仿佛是从地狱爬上来的恶鬼一般扭曲又残忍的眼神，他从没在任何人身上见过。
那是真正毫不在意人命的家伙才会拥有的眼神。
德里毫不怀疑，如果自己再晚一秒松开那根项链，被自己叫做小哑巴的男孩所说的那句“杀了你”……就会变成真的。
忍不住缩在墙角咽了咽口水，德里挂上有生以来最小心翼翼的笑容，紧张的迈入了那条自己刚刚从中逃走的小巷——
“那个，你要吃烤红薯吗……？”
少年怯怯的声音，静悄悄的在小巷中回荡。
德里呆呆的看着空无一人的街道，愣了三秒，才陡然发出一声惊恐的呼喊：“什么——？！”
*
少年是在前往史托黑斯区宪兵支部的路上找到绯世的。
那时候他早已经丢掉了冷却的红薯，人也在冬日的太阳下跑出了一身汗。那不仅是因为躲开宪兵的视线十分困难，更是因为心里莫名的担忧和恐慌。
——一个坐着轮椅的、像哑巴一样不太会说话的小孩子，还是被地上的贵族老爷们通缉的小孩子，要是被宪兵抓到了可怎么办？
更何况，他可是跟蕾欧娜打了包票，一定会好好照顾这个孩子的！
将周围的街道暗巷找了个遍的少年在慌乱中奔向大道，就在心中的无措几乎要淹没他时，他听到了一声严厉的呵斥：“你不买就别在这里耽误我的生意！”
德里下意识顺着这个声音看过去。
立刻，瘦小男孩侧身躲过男人挥来巴掌的样子，便突兀的映入了他的眼帘。
那是在一家书店门外，而戴着兜帽的男孩所做出的全部举动，不过是倚在门口看看而已。
德里猛地刹住脚步，随后炮.弹一样朝那边狠冲过去，嘴里大喊道：“喂你这秃头大叔！看看你的破书又怎么了？你凭什么动手打人？！”
半大少年箭一般射到绯世面前，单手挡在他面前做出了十成十的保护姿势，自下而上狠瞪着书店老板，眼神带着股怨怼的狠劲儿。
但一脸刻薄相的书店老板并没有害怕。
他只是轻蔑的扫了眼少年身上带着补丁的衣服，不屑的说：“你们两个是地下街来的吧？快滚快滚，我这里的书可不是你们这种穷鬼买得起的。”
“……”
德里用力攥紧了拳头，伸手就掏起口袋来，“谁说我们买不起的？！我这就——！”
一只微凉的手冷不丁搭在他的手腕上，阻止了他冲动的举措。
德里微微一怔，顺着那只有着些微勒痕的、白到发亮的手抬起头。
他看到眼神死寂的男孩静默的注视着眼前的大人，眼中毫无惧意……不，是没有半分人类该有的情感。
他只是像注视着什么墙上的污渍一般，冷淡而不带一丝情绪的说：“人类最糟糕的贫困，莫过于如你一般的无知。”
书店老板猛地愣住了。
没等他反应过来后发怒，绯世就拽着德里的手转身，一瘸一拐的离开了原地。
德里愣愣的被他拽着走，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连忙快走几步来到他面前，一言不发的将他背了起来。
“你的腿还没好，不要擅自乱跑啊……让人家担心。”
少年的嘴唇动了动，发出了耳语一般嗫嚅的声音，“不过……谢谢你。”
绯世空茫的眼睛看着一边，闻言并不说话。
德里已经稍微习惯了他的冷淡，没有得到回应也不在意，只是迟疑了一下，又别别扭扭的补充道：“还有，你刚才那句话……很帅。”
说完这句话，他就立刻不好意思的别开了头，耳尖微微发红。
绯世顿了很久，才微微阖上眼帘。
“轮椅在那边。”
他伸手指向不远处的街角，发出寡淡的、似乎随时都能消逝在空中的声音，“回去吧。”
“啊……哦、哦！”
第一次被主动搭话了（并没有），尚且年幼的少年高兴的眉眼都舒展开来，一边顺着绯世指的方向走一边自觉的碎碎念，防止两人间的空气冷场：
“你是知道坐轮椅太显眼才把它扔下的吗？话说回来你刚刚为什么不等我就自己走了啊，要是被宪兵发现就麻烦了……你喜欢刚刚那本书吗？下次有机会我去买给你，就当做刚刚乱碰你东西的道歉啦……”
少年一停不停的说到这里，语气里不由得多了些心虚，自以为不着痕迹的偷眼看了看绯世的反应，生怕他又露出那副杀气腾腾的样子。
但绯世只是一言不发的低着头，好看的眼尾透着无法掩饰的凉薄，对德里所说的事毫无兴趣。
德里不由得有些泄气。
他丧气的往街角那边走，心里以为这第一次的交谈就这样结束了，便悻悻地安静下来。
就在这时。
背上小小的身体突然紧绷起来，紧接着，一直像是死了一样对外界的事毫无反应的男孩猛地抬起头，双眼睁大着看向了远方。
“……那边。”他轻声呢喃了一句，毫无焦距的瞳孔缓缓收缩，里面倒映着一个穿着体面、正与店铺主人闲聊的男子，“那边是卖什么的？”
“啊？”德里顺着他张望的方向过去，待看到熟悉的招牌后兴趣缺缺的撇了撇嘴，“是香料铺子啦，貌似他家那些贵得要死的香料特别受墙内的旦那们喜欢，生意火爆的不行，经常有仆人来买。”
他说到这里突然警惕起来，将信将疑的想要抬头：“你不会是想要吧——”
“安静。”绯世用力拽着他的头发将他的脑袋按下去，声音短促、烦躁又冷酷。
德里打了个寒颤，也不敢呼痛，只敢怒不敢言的看了他一眼。
只是一眼。
容貌精致的男孩瞳孔病态缩小的样子，便彻底让他失声了。
*
史托黑斯区东墙角，行人罕至的一处废旧仓库里。
几十分钟前还衣着光鲜的中年男人被冷水一泼，挣扎着从剧痛中醒来，头晕眼花的躺了半天，才慢慢恢复了些神智。
“咦？……我怎么……好疼……”
他的喉咙中发出含糊的呻|吟，还没来得及转头看一看周围的情况，眼中就映入了一个眼熟的小孩子的身影。
那个男孩——有着浅粉发色和碧绿眼瞳的男孩一言不发的俯视着他，笼罩了一层坚冰般的双眼中雾霭沉沉，透出一股接近黑暗的残酷颜色。
那个孩子是……
中年男人呆愣了几秒，眼睛慢慢惊诧的瞪大起了：“等、等等 ，你不是那个——？！”
“闭嘴，罗夫特的秘书。”
绯世冷冽的声音打断男人的指认，上前一步，鞋子沾到了脚边的鲜血。
“我把你弄到这里来，是想问你一些事情。”
“什、什么？问我事情？！”男人像是嗓子被掐住了一样发出尖利的声音。
他尝试着动了动，但直到此时他才发现，自己的手脚不知什么时候被绑住，而男孩脚边的血，似乎就是从他头上那处疼痛的地方流出来的。
男人脸上终于浮现出了些微的不安。他强作镇定的说：“你、你想干什么？我警告你，如果你敢害我，老爷他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啊，是么。”
绯世的表情模糊在碎发下的阴影里。
他的袖口动了动，掌心中便滑下了一把刀。他拿着这把刀，迎着男人逐渐恐惧起来的目光蹲下身，居高临下的眼神幽深死寂。
“在这一点上，我和他彼此彼此啊。”
阴恻恻的声音贯穿男人的耳膜。
他的下颚剧烈抖动了一下，下一秒，刺耳的、惊恐的尖叫便不受控制的从嘴中咆哮而出：“救命啊——唔呜呜呜……”
刀割的痛感在呼救声乍起的瞬间迸射开来，绯世将那柄寒光闪闪的刀直直捅进男人嘴里，薄利的刀锋卡进他的牙槽，立刻便切出一片血迹。
“我还没有让你说话。”他用令人胆寒的声音一字一顿的说着，手上缓缓用力，前伸的刀尖便在男人的舌头上戳出了一个血洞，俯视着男人的双眼毫无光亮，“再多说一个字，我就让你永远看不见明天的太阳。懂么？”
“啊啊……呃、呃呃！”痛得脸色苍白、涕泗横流的男人惊恐万状的连连小幅度点头，连这样做会让自己的血流的更厉害也顾不上，生怕这个披着人皮的魔鬼一气之下将自己杀掉。
绯世微微后退了些许，将刀从男人的嘴里拿了出来。男人瞪大眼睛后怕的喘了几口气，然而下一刻，他的眼神猛地一变，腰上用力就要挺身坐起，神色狰狞暴怒：“老子杀了你个胆大包天的小畜生——啊啊啊啊……！”
凄厉到瘆人的惨叫，从男人的喉咙里嚎出，又紧接着变成无法宣之于口的哀鸣。
绯世将一根小拇指——男人的小拇指——冷漠丢开，染血的刀尖轻轻挑起他扭曲得不成人样，却因为嘴巴上的绳子而无法出声的脸。
“现在——我问，你答。”
梦魇一般无情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男人眼中最后一丝希望也熄灭殆尽，颤抖着鲜血淋漓的嘴喘息了半晌，终于绝望的点了点头。
嘴巴上的绳子松开了。
男人的嘴角流下血与唾液混合的液体，不等绯世提问，便黯然的、声音微弱的说：“……她死了。”
那一瞬间，站在男人身后、手握绳子的德里，似乎产生了绝不可能的幻想——觉得对面的男孩，好像连呼吸也紧跟着这句话而死去了。
就连那双无论是用砖头敲晕男人，还是拿着刀切断了他的一根手指，都没有过一丝颤抖和犹豫的手，连那张自始至终没有出现过出除冷漠和杀气以外的表情的脸……此刻也像是冻住了一般，陷入了僵硬的、寒冷而令人心悸的静止。
他看到了如此绝望的，仿佛整个世界都坍塌了一般的表情。
许久许久，绯世才停止了双唇如同搁浅之鱼一般无力的张合，勉力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怎么死的。”
他听见一个很像自己又不像自己的声音这样问着，那声音的语调似乎已经因为失去控制的感情管理中枢而在空中扭曲，“你们是怎么害死她的。”
“……”
男人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眼神快速的闪烁着，看起来像是对接下来要说的话难以启齿。
于是绯世的瞳孔剧烈收缩了一下，手中的刀在下个瞬间猛然贯穿了男人的肩膀，在男人猛然爆发的、野兽般的挣扎中歇斯底里的嘶吼：“回答我！你们是怎么害死她的？！快说啊！！”
“啊啊啊我说、我说！是……是老爷啊！！老爷给他养的那些狗下了药，把那女孩关在地下室里一天一夜，在外面听着她的惨叫大笑啊啊啊……都是老爷，都是老爷啊啊！！好疼、好疼——最、最后打开门的时候，那女孩已经连骨头都捡不完整了，就这样老爷他还是在笑啊，他在笑啊啊啊！！这件事……啊啊、和我没关系，真的和我没关系啊求求你……饶了我……求求你饶了我吧！！！”
男人嚎啕大哭的声响，身体打挺、四肢踢蹬的声响，鲜血迸射、皮肉切开的声响，以及灵魂撕碎的声响，已经全都在绯世的耳中远去了。
他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总之等他回过神来，自己已经在对着被碎肉染红的仓库发愣。
身边似乎还有谁在呕吐和抽泣，但那已经无所谓了。
那一瞬间，绯世面对着眼前人间炼狱般的场景，突然便再一次的——再一次的意识到了一个事实。
他抬起头，望着被栏杆分割的窗外天空，血色映照下的双眸如人偶般空洞而无物，配上脸庞的鲜血和麻木的表情，令人无端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啊。
他这样漠然的想着，一点点握紧了染血的刀柄。
——我在地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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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o be continued.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12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