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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技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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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不能恣意,这不是你自己说过的话么?现在反过来问本相,”高彦松开手,双指捻着沉璧的儒衫,让她坐到了身侧:“不可笑吗?”
沉璧抹了把眼泪,看着高彦道:“你曲解我的话。”
“什么叫曲解?你哭什么?”纵然天有落雨,但高彦也看出了沉璧在哭,他也不明白她为什么哭,只是心中有些滞涩,似乎跟着她想哭似的。
“是我不对。”被高彦反问回来,沉璧开始暗自思量。
她已经成了局里人,在牢狱里,虽有高彦指示,但到底是她不想受罪,才摁了手印的。
她现在,实在是怪不到高彦,只是觉着这囚车该她坐,是她折辱了高彦。
所以沉璧现在只想哭。
“蠢。”
数年来,为这巩固帝权,牺牲的人并不在少数,如沉璧这般麻木愚钝的人,像来得不到他一丝爱戴,可偏偏,高彦有些见不得她这般。
夜幕降临,落雨无情,湿了沉璧衣裳,叫她微微颤着,高彦抿唇,粗糙的指尖用力在沉璧脸上捻了下。
本是拭去泪水,可沉璧脸上却有些疼,伸手推开了高彦:“你才最蠢,那些骂名,本不该你来。”
“周嘉,本相若不顶,你便会死在大理寺,本相为你的贪生怕死负责,你却来怪本相。”高彦讪讪收回手,缓缓道:“史官持笔下之恶,总择一人而落,故而一切从己,你也独独不能,囿于顽固。”
“这是你在赎罪吗?”沉璧从囚车里爬起来,头一回正目打量高彦:“我看不懂丞相,长安里的人都说你是恶煞,是奸臣,我阿兄却说你好,我也觉得你好..."
“虽然你算计我,但我却怪不起来你。”
“这是为什么?”
难得听到有人说他好,高彦干笑了声,可又觉得沉璧不愧当那个蠢字。
“慈心。”高彦道:“数年来的谋算,年年碌碌无功,夜夜呕心沥胆,然一切辗转,皆起于慈心,百姓会听从,但他们不瞎,就像你一样,你见他们哪个真正伤过我?不过是甘愿随波逐流,不能像你一样恣意。”
“这本不是他们的错。”
世人对于他的恶评过于深刻,但没有人不承认高彦那深刻却又染血的功业,所以高彦并不觉得累。
而是但凭着一个慈心,博了沉璧神恍。
良久,沉璧望着男人清俊的侧脸:“接下来的事,我可以帮你。”
“折远居的木几暗格里有书信,你将那些给成云,余下的时光,记得清扫折远居,断剑你可以动,它配聪明人。如果李焕找你,你就去找成云,她定会护着你。”
“夫人吗?”沉璧听着成云二字,微微愣了下。
“是。”高彦点了点头,有些不情愿。
“你将夫人也算了进来...”沉璧虽然愚昧,但却能隐隐猜到高彦是要除掉谁,不过这一切,她从未往成云身上想过,毕竟那人是高彦明媒正娶的夫人。
她只觉得高彦算无遗策,一定不会陷在牢狱里,但未想到高彦最后的办法,竟然在成云身上。
“你以为我是神啊?”高彦看着沉璧眼中的震撼,忽觉着有些好笑。
成云本就是一颗棋子,五年前便布下的棋子,如今终于有了用武之地,成云的荣幸罢了。
“...”
对于高彦的决策,沉璧并不敢过多置喙,待木质囚笼被打开,沉璧跳出木笼,脚步一顿,回目看向了高彦,大声道:“大人,夫人应当很喜欢您...”
“你配为她求情吗?她可不会高看你。”高彦眯眼,语气里有几分警告的意味。
的确,以她的身份,并不足以与高彦谈条件,沉璧也不知自己是不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但看着高彦满身强势,目光略过他手脚上的锁链,鼻间似无意间,轻哼了下。
那一刻,高彦竟有些恼怒,看着沉璧缓缓离开的湿漉背影,那种杀念再次破土。
“大人,要不要把这女子...”陈宗全眼观鼻鼻观心,上前打断了高彦思绪。
“陈宗全,守好你的眼珠子。”高彦瞪了眼陈宗全,起身从囚车上下来。
沉璧从关押高彦的囚车里下来,带着满身泥水,并没有再回丞相府,而是回了教坊,回了自己的东暖阁,将那湿漉漉的素衣换了下来。
她走了许多日,如月早就懒得收拾东暖阁的一切,木几妆台上都有些落灰,不过沉璧并顾不上这些,翻开自己的木柜掏出了那本画册子。
开始疯狂翻动着。
她也不知道这话本子有什么用,不过现在她身在教坊,正急于寻找一个答案。
上回她只看了前言,知道息则的崛起,背后少不了那些权贵们的努力,那些权贵里,是有短暂叙述过高彦这个人的,当时沉璧没有注意过,也不知道高彦这个人有什么用。
如今她只想知道,息则身后的人是不是高彦,高彦后面有没有活下来,而她,要不要在干涉这场风波。
“你在干什么?”
画舫巷的疾风瑟瑟,忽动着东暖阁那扇破旧的窗子,发出一阵阵瘆人的响声,映着昏暗室内沉璧玲珑有致的那身皮骨。
凑姬槐立在东暖阁外,一双美眸疑惑的打量着沉璧。
沉璧辨出了声音的主人,脊背一僵,侧目看着凑姬槐,羽睫微微颤了两下。
“你还活着,沉璧。”凑姬槐怀里抱着一把琵琶,见沉璧回神,迈进了东暖阁,将那把琵琶放到了原本的位置,看向沉璧。
那琵琶,正是沉璧摔的稀烂的那一把,也不知凑姬槐用什么手法修了,不过沉璧还是有些感激,将手中的本子往身后一背:“槐大家会修琵琶吗?”
“不会。”凑姬槐摇了摇头。
“那您...”若是顺手修了,沉璧也就感激一下,可凑姬槐否认,沉璧却有些不知所措。
“你知道梁大家吗,是我求了他许久。”凑姬槐笑道。
“谢...谢谢槐大家。”琵琶被她摔成那样,确实难修,不过沉璧也没想到会令凑姬槐如此麻烦,干笑了两下。
“不必言谢。”凑姬槐说着,坐到了东暖阁的八仙桌旁,等着沉璧将自己的东西收好,方才道:“是高彦救你出来的吧?”
“是...”沉璧怔了下,不过见凑姬槐都猜到了,她也没有否认。
凑姬槐道:“沉璧,我不打算给你压力,但你要明白高彦是什么人,你现在处心积虑,是要为他做事吗?”
“我只是想帮帮他,我害了他入狱...”然而沉璧并没有明白凑姬槐的意思,撇了撇嘴。
“用兵之道,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凑姬槐轻笑了声,起身缓缓走到沉璧跟前,握住了她有些冰凉的手:“高彦比你多活了十一年,成算计谋,你我加起来都不能相较。”
“本就是我害了他。”沉璧讲手拽出,蹙眉看着凑姬槐:“我可能就是蠢吧,你可以这样说我,但大周不能没有他,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认为。”
“我只是想帮他。”
“沉璧,你要是帮了他,可就再也出不来了。”凑姬槐只觉的沉璧乃贪生怕死之辈,并不信她有如此信心,但此时看着沉璧眼下坚韧,凑姬槐忽的冷笑了声。
“你仔细想想啊,刑大人为什么会带着人找你的麻烦?”
“为什么高彦要多管闲事,你现在又为什么非要帮着高彦?”
“我记得你是想回江南的吧?”
“...”
江南,的确是沉璧一直想回的地方,她是个极其恋旧的人,纵然哪里有将她卖掉的表叔,令她厌恶的一切,可那处旧宅院在你那里,那些儿时回忆在哪里,沉璧便一日不能忘却。
她与兄长从小就相依为命,在没有父母的旧忆里,兄长如父如母,为她顶下了所以疾风暴雨。
她敬念兄长,兄长的风骨,兄长的处事,以及兄长唯一的念想。
那个破旧不堪且沉溺已久的剑庄。
所以当凑姬槐提到江南时,沉璧微微震颤了下。
人便是如此,当有了更好的荣华,看到了更深远的辽原,就会忘却一些最初的东西。
就如现在的沉璧。
矛盾与愧疚在她心里千回百转,她静静望着凑姬槐,听着那字字珠玑的话语,忽的俯下了身子,在昏暗的居室里,缩成一团。
“你能帮我几成?帮我赎身,帮我离开教坊吗?”
良久,沉璧从膝盖上抬起头,睁着那双氤氲的双眼道。
“我帮你到最后。”凑姬槐看着她眼里水晕,微微俯下身,递过去一张丝帕。
“我可以答应你,但我必须要救他这次,所以我没办法做出你这次给的选择,如果不行,那便...”
“便作罢。”沉璧道。
“你真蛮啊。”凑姬槐忽的笑了声:“高彦挑人眼光果然是准的。”
“你不答应的话,我也不会强求你,槐大家。”沉璧自己擦了擦脸上的泪水道。
“我答应你啊。”凑姬槐抿了抿唇,将手中帕子塞进沉璧手中,起身欲走。
雨连绵了一日,木窗打在楞上的声音叫人心慌不已,沉璧侧目,看着窗外乌压压的黑暗,小心翼翼的缩成一团:“槐大家,我有些怕,你可不可以,留下来?”
“你怕下雨么?”这是凑姬槐没想到的,不过预想沉璧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凑姬槐笑了笑,坐了回来。
“我不知道,但我每次都会心慌。”沉璧摇了摇头,见着凑姬槐回来,伸手攀上了凑姬槐的胳膊。
“你还是小姑娘,雨能冲刷血海,等你真正见过,就不会害怕了。”凑姬槐放柔了声音,一双手落在沉璧后脑上,轻轻抚了抚。
“我以前,怕打雷,但之前总会有个人这样拍我后脑勺,还笑话我胆小,他是个不解风情的人,但即便那样,我也很心安。”
“后来他就是死在了这样的雨夜。”
“是槐大家的心上人吗?”沉璧小心抬眸,打量着凑姬槐的难得溃败的神情,问道。
作者有话要说: “一切辗转,皆起慈心。”——药师经
“用兵之道,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出自《三国志·蜀志·马谡传》
-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很有文化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