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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断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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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息怒。”沉璧不敢惹怒成云,见成云如此盛怒,立马便软了腿脚。
成云悉读四书,尽知《女诫》、《内训》,但其身边侍女仆从,都与成云宛若姐妹,哪见得轻易下跪,故而成云看着沉璧破了自己规矩,忽然站了起来,吐了两口气:“你起来。”
“妾知错,自知位卑,不敢与夫人相较。”沉璧性子软弱,见成云立起来,双肩颤抖了下,却是跪的更稳了。
她这般做,无非希望成云不要将她视为眼中钉。
成云心里也有怒气,不过见沉璧如此,气焰忽然就平和了些,定目看着她,缓声道:“其一,你要清楚把你送来的人是高子阳,我也未有责怪你之意,你又有何错?其二,你一个卑贱歌舞姬,不配与我相较,因而,摆正你自己的位置。”
”...“成云的话,是沉璧并未想到的,装着胆子抬眸打量着成云,见成云目下坦荡,沉璧终于松了口气:“妾知道,妾不能与夫人相较。”
“那你还跪着?”成云道。
“妾起来了...”多少摸准了成云是个好相处的,沉璧这才提着大氅起来,不过她身上带着伤,方才咬牙撑了一路,此时因为站起的动作,大氅豁开一道缝隙。
成云满眼疑惑的看着沉璧:“这大氅不是你配的起的,脱了吧,我看着心烦。”
“妾没有衣裳。”沉璧知道这些,听成云的话倒也想脱下来,不过想到里面那破烂风流的衣着,沉璧摇了摇头。
“高子阳不给你衣裳穿不成?”成云俨然是不信这话的,上前撩开了沉璧身上罩着的大氅。
沉璧那身早被血浸透了,一股子血腥气扑面而来,成云见到那被新鲜红色染红的诃子,素手颤抖了下,连忙落下了沉璧身上的大氅。
定安居中沉寂了许久,成云好容易回过神来,抬眸看着沉璧:“这些怎么回事?”
“妾不小心摔得。”沉璧将成云的震颤看在眼里,也不知出于一种怎样的心里,沉璧并未如实作答。
“粗心的要死。”成云抿了抿唇,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冲着边上的凌霜道:“给她找身衣裳,叫薛玉来。”
薛玉是成云的医官,从南边带来的,成云有个头疼脑热都会请薛玉入府,眼下却要给一个无足轻重的舞姬用,凌霜脚下都满是不情愿。
“杵着作甚?”成云太过了解凌霜的性情,见凌霜不肯动,语气有些凌厉。
“薛医官平日忙着照料夫人身子,怎么有空管别人啊。\"凌霜打量了眼沉璧。
“行啊,你不去,要我亲自去是么?”成云闻声,兀自点了点头,便要往外走。
“去去去!”凌霜虽然这般说,但见成云站起身子,连忙摁着成云坐下,自己往外走。
只是行过沉璧身旁,轻嘲了句:“这年头,下九流也能得抬举了。”
沉璧并不喜凌霜这样的奚落,不过并未敢出声,垂下眼,怎敢让人瞧出眼底的泪水。
成云听到了凌霜的话,却也没说什么,看着沉璧道:“往后你每日午时到折远居,柜子里的书不许染尘,剑架上的剑不可出鞘,但剑鞘一定不能落灰,能做到吗?”
“能....”沉璧听着成云的话,只顾着点头。
她知道折远居是什么地方,是在五日后。
这日天昏暗,所以午时也不见光明,沉璧记得长安再次落了雨,不过这并不比她落水那日大,她立在窗前,垫脚小心翼翼拿着一杆毛笔去扫成云口中那把不可出鞘,剑鞘却不能落灰的剑。
其实这要求着实刁难人了些,不过倒也不算什么难事,所以沉璧每日都照做,今日也一样。
不过这把剑和她打了五日交道,沉璧略一观察,却隐隐好奇了起来。
她不明白,她虽不图谋高彦,但成云若是安排她去洒扫院子,她还能理解,偏生让她来打扫一个,好似无人居住一般的寝居。
书每天都是一样的书,书案前奏折每日都是一样的形状,好似不曾动过,所以这屋子没人居住,至少在沉璧的眼里,是这样的。
那这剑大抵也是无人知晓的吧?
沉璧当时也不知是一种什么样的心里,拿着毛笔扫了几下剑鞘上精致雕刻,却又难以清理的凹槽,便停了下来,看着那把长剑出神。
她家里,从祖上便铸修于剑,与剑结缘,虽然家破之时沉璧年纪尚小,但对于剑的了悟,却并不属于那些多年练剑的人。
所以她着眼一看,便知道这剑架上的剑,是把绝世的好剑。
再看旁若无人,沉璧心底痒痒,伸手握了握剑柄。
“谁让你动这些东西的?”
剑未出鞘,折远居中便传来一道朗润却极具怒火的声音。
沉璧一愣,那被拔出剑鞘的剑从她手中滑落。
剑鞘里的断剑顷刻坠落在地,沉璧吓得一跳脚,剑柄上蛇眼一般的青玉也坠落在地,摔了个粉碎。
高彦的心绪似乎也跟着那青玉一般,被揉捏了个粉碎,有隐隐崩裂之势。
“我..我不是故意的。”沉璧根本没觉出来剑鞘里是把断剑,只怕那剑砍断了脚踝,便躲了下,看着自己闯了祸,眼里立马便闪了泪花。
“....”高彦眉头呈现一个川字,只看着沉璧那张皇失措的目光,沉了口气:“还不捡起来?”
“我捡。”沉璧也不知道如何能弥补这个错误,附身边去捡那碎了一地,有的几乎化为齑粉的青玉。
捡的一手染红,笨拙又可笑,就如上回,琵琶坏了,她偏偏会去捡那些残件,试图挽回。
“好物不坚牢,青玉易碎,你试图弥补又有什么用?”高彦看的头有些发疼,大步进前,附身拾起断剑,在掌中挽了个收势,叫那断剑重归剑鞘之中。
“我没想毁了它...”沉璧也不知该说什么,手心捧着被捡起来的碎玉,玉色染着血,想还给高彦,却又不知如何才算体面。
“你没想毁了它,但它偏偏因为你毁了,你心不心碎?”高彦没接那碎玉,只是看着跪伏在自己跟前的沉璧。
“妾不敢了...”
沉璧说不出什么高彦满意的话,只是垂目抹了抹泪水,紧紧把头埋起来。
“周嘉。”
“本相问你,心不心碎?”瞧着沉璧那扭捏神态,高彦伸手,挑起沉璧的下巴,眼底透出丝怒意。
“心碎!”沉璧连忙答了句。
“那本相该不该杀你,你该不该活?”
“....”
高彦的话语,素来都剖骨挖肉,叫朝臣胆战心惊,遑论对一个姑娘。
这话这刚至那个杀字,沉璧的身子便开始颤抖,但知道高彦怕求这件事,她便装着胆子,死死拽住了高彦的手臂,轻声道:“妾该杀,妾真的不知晓这剑是您的,求您...”
瞧那温温柔柔的声色,是沉璧惯用的手段,高彦也感觉出了不对,甩开沉璧攀在自己臂上的双手,冷声道:“底气足了说话,这里不是教坊,不需要你曲意逢迎。”
“妾不想死...”沉璧闻声,忙掩住了哭腔。
“以我自称!”高彦仍不满意,捏着沉璧下巴的手力道重了些。
“我不敢了!”沉璧抽噎了声,大声朝着高彦道。
只是说完这句,沉璧还捧着那碎玉的双手便一松,那些碎玉再次被甩回了地上,有些落到了两人的衣袍上。
沉璧很想哭,但是看着附身立在她面前的高彦,沉璧伸手,捂了捂唇,强忍着泪意。
“谁叫你动这些东西的?”高彦并未理会,收了收衣摆,负手立在窗前,看着那失了玉的断剑,有些惋惜。
“是夫人命我每日午时来,夫人说柜子里的书不许染尘,剑架上的剑不可出鞘,但剑鞘一定不能落灰,问我能不能做到,我说能...”
“但夫人没叫我动剑,是我...”
沉璧说道一半,便不敢再说下去,垂目扣着自己指甲。
那凤仙花的指甲已经染了几日,现在开始稍稍褪色,露出原本的粉白色,却又泛着嫣红。
倒是好看。
原想着她们姑娘家能混得到一块,可高彦却似乎忘却了什么,彼时听着沉璧的话,那双桃花眼闪过一分彷徨,只定定的看着那剑鞘出神。
原来那从来干净的剑,功劳不在他隔几日的擦拭,而是早有人兢兢业业,时刻记挂。
只是这份心意,实属不该。
“我还能,再帮您擦剑吗?”沉璧思忖了片刻。
高彦将目光从沉璧半染着血色的手上收回,忽然想起前些日自己失手的那道搜查令,冷声道:“你会用剑?”
“我用的不及您。”记着方才高彦方才挽起的那个剑花,沉璧抿了抿唇,话语及其小心。
“本相不会武艺。”高彦望了眼沉璧,声音低沉。
然而这时的沉璧并未明白什么意思,只是呆愣的点了点头,看着高彦身侧的剑架:“我可不可以再看看这剑?”
“梁华堂在丞相府门外等你。”高彦没答话,只是回头便见到沉璧那双灿若星辰的眼睛,方才犹疑了下:“你若可活着回来,我叫你领略这剑。”
“是...我给你找了麻烦吗?”沉璧并未懂高彦的意思。
只是想到她救的少年,沉璧心中有些难受,她也不知道她救的对不对,但总觉得,这些人,似乎并不喜欢她,甚至还觉得她多管闲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