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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侥幸 ...

  •   “你不聪明。”

      卑微之人,自古来得不到一丝美名,难与世家共事,难立于朝堂,并不是没有道理,因为他们总改不了骨头里那种奴性,眼界里也装不下别的东西,少有的几个,诸如东汉柳永原,诸如死于高彦剑下的三朝名臣博远居士樊达。

      他们虽有寒窗苦读,悬梁刺股之信念,从烂泥里抬起脚步,但终归英雄气短,居于庙堂之中,便神志漂浮,侃侃而谈,误国误民,最终死有余辜。

      高彦生于世家,素来不喜欢这种草民里起家的庶族,就如同眼前的沉璧,见她不过十五岁的姑娘,便自视甚高,心中略有些不屑。

      但很难得,与那些咬文嚼字的酸儒相较,高彦并未有一种想除之后快的冲动。

      大抵是因为她曾告诉过他,她只是想活着,不想受罪。

      而这其中,只不过浅显掺杂了一些,她生而为人的傲骨罢了。

      这并没有错,对于她一个姑娘家来说也无伤大雅,所以此刻,就在他思忖她是死是活的这片刻,月光都眷顾于她,丝毫不舍清辉,高彦也不得不默认,哂笑道:“却倒也不算愚蠢。”

      “大抵...”

      “大抵是因为妾也读过书吧。”

      沉璧不敢应承高彦的赞美,只是与他一同凝望着月光,忽的就想起了兄长曾说过的话。

      “飞蛾之赴火,岂焚身之可吝,蜉蝣撼大树,纵力竭死而何足惜?”她道。

      高彦眯了眯眸,没了大氅的遮掩,他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垂于身侧,缓缓抬起,朝着沉璧招了招:“谁告诉你这些的?”

      “是兄长...”沉璧望着那双手,饶是身后的棍棒之痛刺骨,也硬着头皮迈着脚步,朝高彦走去。

      “为何?”

      高彦负手,双桃花眼定定落在沉璧脸上,目光幽深而晦暗:“你兄长何敢如此说?”

      “人生在世,与蝼蚁相比,与众生相较,本就是幸事,又如何能不恣意?”

      “他们所做,在世人眼中或许是卑微,是下贱,但博一个自我无悔,又有何错?”

      “先妾所说,是兄长所言,这句是妾拙见,无关兄长。”

      兄长在她心目中一直不染纤尘,沉璧不敢断定自己认为的是对的,只觉得在高彦面前搬弄过于浅显,所以说完这句,她两道羽扇一般的睫毛也就此轻颤了下,好似是不敢在高彦面前过多卖弄。

      “你兄长将你教的很好。”高彦闻言轻笑声,并未觉沉璧说的不对,反倒有几分惊诧于她的心怀。

      “妾知道,妾的兄长是很好很好的人啊,只是可以无福长命百岁罢了...”

      大抵兄长那抹蓝衣过于惊艳,沉璧提到时,便是满心满眼的崇拜,不见分毫虚假,也不知是伪装的过于好,还是真的胸无城府。

      有这般心胸的人,必然不会只是一个歌舞姬,高彦心中也略有猜疑,但他看着沉璧神色,却不能看丝毫破绽,遂收起了目光,默了默道:“所以你该庆幸你是个女子,本相现在还不想杀你。”

      “那妾可以回教坊吗?”沉璧不过想了片刻,便被高彦话语拉回,连忙问道。

      她话语里满是期待,然高彦并未看进眼中,只道:“不行。”

      “求您…”沉璧撇了撇嘴。

      “跟着本相与死,选一个。”

      “…”

      高彦话语冰冷,短暂作答,便大步离开了。

      沉璧有些丧气,掩在大氅下的手轻轻摁了摁腰后,便听到高彦道:“还不走?”

      “就来…”沉璧可不敢死,只好咬牙跟上。

      高彦的马车便停在京兆府尹外,高彦一个人的事,梁华堂并未跟进去,占了高彦马车,金刀阔斧的往里头一座,半倚在车幔里。

      瞧见高彦从京兆府中出来,梁华堂挑起车幔,目光先落在了高彦身后那道纤影上:“哟,可算见着破了子阳法身的人了。”

      沉璧也未想到高彦的马车中还有人,身子猛地一滞,只觉得大氅下的那身皮肉一股冰寒。

      她没穿衣裳,自然不敢上前,与那群贵人打上交道。

      “收了你那纨绔嘴脸,下来。”高彦冷眼瞧了下。

      “我可是与你一块来的,你不会让我溜着回去吧?”知道高彦这人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梁华堂蹙了蹙眉,有些不愿意下车。

      “你若愿意溜,彦倒也乐意出力。”高彦轻笑道。

      “得,我给美人个脸面。”梁华堂见高彦玩笑,自己倒也要脸,从马车跳下来,便朝着沉璧来了。

      梁华堂这人素来风流,但沉璧不知,她里面可以说是不着寸缕,拽着大氅便往后退。

      这一退,便退进了京兆府尹中。

      高彦侧目瞥了眼京兆府尹那牌匾,见沉璧又退了回去,冷声道:“矫情什么?”

      “妾没有矫情,妾自己可以...”高彦这言语将沉璧说的有些羞愧,眼瞧着梁华堂搭上来的那只手,摇了摇头。

      ”
      “可以便自己上来。”高彦一迈腿登上了马车,居高临下的望了眼沉璧,先一步进去了。

      沉璧腰上的伤很重,但又怕惹了高彦不耐,虽然有些困难,但沉璧还是咬紧了牙根,连滚带爬的往上翻上。

      “他这人就这样。”梁华堂看她实在费力,伸手端了下她脚,终于将沉璧托举了上去。

      “多谢公子...”沉璧轻声道了谢,掀开帷幔进了马车。

      车厢不小,但沉璧记得初见那夜高彦那黑沉沉的脸上,并不敢招惹,因此一上马车,便小心翼翼的靠到了一旁,梁华堂最后进来,瞧见两人一边一个,偏他又不敢往中间坐。

      “嘿,还真不给我留位置啊?”梁华堂挠了挠头。

      高彦并不能理解沉璧在避讳什么,便道:“你想一人将马车占了?”

      “妾不敢...”

      “靠过来。”

      “...”

      高彦身上好像生来就带着一股清贵气,使人望而生畏,从初见时沉璧就能感知出来,彼时被高彦命令过去,打心底那种卑微感便攀升了起来。

      高彦看的有些头疼,拽着沉璧的大氅将人扯了过来:“你既然敢说那样的话,就要撑起你阿兄留你的那一番风骨,你不下贱。”

      “你自己说的,便不能反悔。”

      马车里腾出位置,梁华堂撩袍落座:“子阳,你这是打算保她了?”

      “不是我要保她,是修儿要保。”高彦默了默,觉出马车浮动气的那股血腥,微微蹙了下眉。

      “这般虽可除去李连党羽,但未免有些难为人了,你向来不喜沾染这些,小陛下与先主倒也有意思。”

      “一个要你为社稷,断情绝爱,一个又要用女人拿捏你。”

      梁华堂无奈笑笑。

      十三年前,高彦十五,跟着成帝在凉州寺微服私访,成帝因为两句签文,为高彦求了佛子舍利,在那以后,高彦变成了个目下无尘的断欲之人,饶是对着成云那样明艳的姑娘,也只有顾惜,没有怜爱。

      对于高彦的决断,梁华堂想来不敢轻易揣测,只是觉得高彦虽然在朝堂人人畏惧,可活的却并不恣意。

      到底是修了多年的法身,如今破了,倒也可惜。

      “彦俗人一介,又不想得道,修什么佛法身,唬人的物件罢了。”高彦抿了抿唇,那双桃花眼也落在了沉璧身上:“且她能不能活,清白不清白,还是两说。”

      沉璧虽不懂什么佛法之流,但也听得明白两人谈话的意思,对上高彦的目光,连忙垂了头,借着大氅兜帽,将自己脸都遮起了一半,只留下半面,以及一双微微泛白的唇。

      “你瞧你,别给人吓着。”梁华堂瞧着这两人模样,不知从哪儿甩出一把扇子,在腹上扇了两下。

      “小丫头,你有没有名儿啊?”

      梁华堂这话是问沉璧的。

      沉璧并不敢在抬眸去看两人,听着梁华堂略有些温和的话语,答道:“沉璧...”

      沉璧是她乳名,当时张妈妈觉得好便一直用着了,沉璧没觉得不习惯,倒是高彦,蹙眉瞥了眼她:“他问你本名。”

      “周...”

      “周嘉...”

      周嘉是她本家姓名,平日在教坊不能用,但被高彦一唬,沉璧下意识就吐了口,然后拽着大氅,又往角落缩了缩,畏惧于高彦那杀人不眨眼的恶名,沉璧就怕高彦一个冲动杀了自己。

      “子阳,你这么凶干嘛?”梁华堂瞧见高彦那副冰冷样,一抬屁股坐到了沉璧身边。

      “周嘉,尚兵坊的刺客你可见过?”

      梁华堂虽风流,但却属大理寺,这般盘问也没什么不妥,可沉璧挨着两个男人,却是如坐针毡,半点不像个教坊里出来的。

      “他是大理寺卿,你如实作答便是。”

      “我见过...他们似乎擅长用枪戟。”沉璧顿了下,脑海里也开始回忆当日尚兵坊中,她救下刘修的画面。

      尚兵坊里十八般兵器,那些刺客却都挑着枪戟,不使用刀剑,沉璧注意过这些。

      沉璧虽然不在长安生活过,可也知道长安素来崇尚君子佩剑之说,唯有那些武学世家,才善于枪戟,于是道:“我猜那些人,应当是...”

      “不许揣测朝堂之事。”未等沉璧说完,高彦略一垂眼,将冰冷的目光落在沉璧发顶。

      “哦...”沉璧下意识的应了句,两只手缩在大氅下扣着指甲,不敢在接话了。

      “那当日用剑的人,可是你?”高彦不瞧,都能觉出沉璧扭捏拽在一处的双手,大掌倏的落于沉璧腿上覆着的两只手上,摁住了她。

      “是...是我...”沉璧点了点头,藏在大氅下的手却是再也不敢动了。

      “相..丞相,修...修儿真的是皇帝吗?”

      对于刘修的身份,沉璧一直不明白,彼时看着高彦这位大名鼎鼎的丞相坐在身边,沉璧侧过身子,问着高彦。

      “修儿?”少帝小字,就连大明宫的那位太后都少叫,偏生眼前这个小姑娘叫的怪顺口的,梁华堂心觉奇怪,目光朝着高彦看去。

  • 作者有话要说:  “如飞蛾之赴火,岂焚身之可吝?”出自-《梁书·到溉传》,意指飞蛾扑火,怎么会在意自身被烧毁呢?
    这里鼓励大家都可以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不用在意别人怎么想,怎么评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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