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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成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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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影惶惶,春时刚刚抽条冒芽的青枝从东暖阁的窗口投映到妆台,被月光的清辉拉的纤长,鬼魅般舞动。
沉璧身上的诃子有些松垮,背对着铜镜露出片白皙透骨的颈背。
她脖子修长,颈背微微弯下,口中咬着一块素色帕子,正往腰上那被木屑刺破的伤处上药。
接连遭了几番折磨,这处并不算好,还未结痂,便又破了凝结的皮肉。
如月不知去哪里玩儿了,沉璧管不了,也只好自己将就着。
伤处疼,她这般拧着腰,血液从伤处再次渗出,便更疼了些,沉璧最怕疼,可如今也只能忍下。
“开门!”
廊中官兵围的苍蝇也飞不出,邢大人被那位明府恭敬的请于前行,面上笑意恣睢,命人打开了东暖阁的门。
门栏响动,沉璧身形一颤,忍不住去瞧那暗紫帷幔处,却再次对上了那绿色衣袍。
“大人别看。”
不过两次,她似乎对这个色泽有过多的阴影,取出被她咬在嘴里的帕子放到一旁,半坐在妆台上的腰身也挺直起,扯着挂在腰腹上的外衫往上套。
沉璧之所以被张妈妈慧眼识珠,多是因为这副清冷又风流到极致的皮骨。
就如话本上的叙述,沉璧并不是一个天生媚骨的家伙,自也不能凭容貌媚惑了人。
只是这样清清粼粼般波光似的人儿,终究比一把媚骨头更惹得人筋骨痒,神魂销。
“别看什么?”
答话的是邢大人,一双混浊的目光碾在了沉璧身上,上前扯回了她的衣衫。
“你…”
高彦先一次就是踹门,也怪不得她错想,抬眸映入那熟悉而装满她仓惶模样的那双眸,沉璧震颤了下,双臂紧紧环住了自己。
“算到本官,故意的。”邢大人并没理解沉璧这一番举动,拽过了她手臂,想使她松开。
“妾…没有!”
沉璧于这些官宦,从来都是惧怕,大抵因为先有兄长。
所以邢大人触碰上她时,沉璧抖如筛糠。
她并不想接近这些人,如若不是息则,邢大人之于她,也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
可沉璧险些忘了身份,在这教坊里生存,除去要息则不欺负,身后终归是要有底气的。
她不敢奢望高彦,但高彦忽然给了她一次底气,她便不能不用。
“大人不可动妾。”沉璧抽出手。
“这是你配说的话?”邢大人并未松手,挽唇道。
“…”
沉璧的确不配,但对着邢大人的不尊重,沉璧仍是不肯退让。
“妾不配,但妾乃高相之人…”
“哈哈哈哈!”邢大人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酣畅笑着道:“你是高相的人,高相认了?”
“还是高相的夫人认了?”
“哦对,那位县主身份尊贵,眼里容不得沙子,定是不会认你的。”
邢大人的话字字珠玑,将沉璧方才还引以为护盾的话戳的粉碎。
沉璧不服邢大人,可她与高彦而言不过个贱籍的舞姬,高彦不会管她。
高彦夫人知道了也一定饶不了她,她并不愿意如此,自己也没有底气,羽睫眼珠眼底冷色,并没作声。
本下意识的去掏自己腰间的暗兜,可半晌没摸到东西,沉璧也愣了下。
她不想与息则屡屡较量,那碧血戒早被她送了出去,如今再靠它保命怕是不成了。
“攀不上了是不是?”见她无话,邢大人干笑了两声,伸手挑起了沉璧下巴。
“妾没有。”沉璧并不想攀附谁,只是为了生存才不得不如此,见邢大人如此言语,她也控制不住,回了句。
“还敢顶嘴?”邢大人也被这话拱起了火气,伸手将沉璧推到了妆台前。
沉璧腰上本就有伤,这般一撞,疼的她倒抽了一口冷气,一双柳叶眼里含着泪水。
“大人,这女子可是与陛下有关联...”长安明府名为张闲,见邢大人如此,连忙上前阻止。
这教坊却是个取乐的地方,可沉璧与陛下下落有牵连,邢大人也不得不斟酌一番,默了半晌,只好叫人将沉璧收押回京兆尹。
刘修与凑姬槐已至东暖阁,彼时看着那浩浩荡荡的府衙官兵,推开挡在面前的凑姬槐,看着那绿衣袍的男人腹如鼙鼓,步履缓慢。
刘修自小便对那充满生机的色彩敏感而又多疑,可这次居高望着那绿袍的狗官,舌尖舔了舔槽牙:“凑姬槐,你真行嗯?”
凑姬槐想要的是什么,刘修清楚,这个女人从来跟着自己的六哥,卑微贱妾,被教的太过聪明,此一局为了叫相父低头,连他这个帝王都算了进去。
刘修有些生气,可对着凑姬槐那张脸,沉吟半晌,却什么也说不出。
“陛下,你不好奇吗?”凑姬槐弯了弯唇。
刘修脚步已至东暖阁,见到那乱象,刚欲进去,骤然听到凑姬槐的话语,脚下步子顿停,看向了凑姬槐:“朕好奇什么?”
“高子阳他会不会反。”
这话无疑是敲在了刘修心檐,也是不巧,刘修竟有些摇摆不定。
所以见着京兆府尹的人将沉璧收押,刘修脚步微微一错,并未现身于诸人面前。
凑姬槐也知晓自己赌的对了,理了理袖子道:“妾有马车,送陛下一程?”
“快些,朕要入宫。”看着京兆府尹的人渐渐退去,刘修身形终于动了动,敛襟飞快窜出了教坊。
刘修虽胸有计策,但也未曾想过真的害沉璧如何,他随身带着能自证身份的金牌,乘着凑姬槐的马车回宫,便入了两仪殿。
“陛下,您怎么回来了?”陈宗全正侯在两仪殿前,没想到刘修两次折返,看着刘修急匆匆的模样:“丞相在里头。”
“朕知道。”刘修望了眼陈宗全。
大周的两仪殿视为太庙,刘修记得每次犯了错误,高彦都会引着他来此,在父皇灵牌前,一跪就是一晚,有时不知错,还会挨手板。
虽然打手板很疼,对着父皇的灵牌也会偶尔想哭,但刘修知错,也从来不会落泪。
这也是刘修为何入宫便来两仪殿的原因。
两仪殿前烛火暗,堂前清风月明,高彦正跪坐侧首,腰背挺直,如禅修老朽一般,不动如山。
刘修入门便见到了那袭鸦青色衣袍,默不作声跪在了高彦身旁特地留出来的蒲团上。
“相父。”
“嗯。”
“你帮我一个忙。”
“...”
刘修期期艾艾,等待着高彦回答,然而高彦并未理睬,起身取了供桌上的燃香三支,侧步立在了刘修左侧。
三只燃香在高彦手中,云烟转瞬成空,缠绕与殿阁梁上,刘修抿抿唇,接过燃香,如往常一般。
躬身,叩拜,最后将那燃香立插在太成帝灵牌前的香炉上,跪回了高彦身边。
两仪殿中一时无话,刘修的目光也并不虔诚,高彦似有所察,侧目迎上少年那双凤眸:“陛下有些主意了。”
“相父,教坊那个舞姬,你喜欢是不是?”
高彦惊于刘修的话语,抬眼望了望镌刻牌位上的字迹,眯了眯眸:“修儿,现在不是说这些话的时候。”
刘修心中固然知晓,仰头随着高彦目光:“相父你这么多年,难得有一个得心意的人,修儿希望你救她,她长得也好看,模样上配相父有余了。”
“但她被京兆府尹抓走了,我想要你救她。”
高彦没应声,对于刘修的话,面上透出几分惊愕,也未说救,但也没说不救,静静端详着刘修道:“修儿藏在教坊对不对?”
“是,修儿顽劣,自请书五经百遍,供于父皇面前。”刘修敢来,便料到了高彦会如何罚他,先自认责罚,一双凤眼讪讪的看向高彦。
“还请相父走趟京兆府尹。”
刘修声音很少沉稳,是一番博弈,却也不失为王命。
高彦顽抗不得,趁着烛火月光,再将刘修那端正模样细细打量了一番,挽唇笑了笑:“修儿今年十三了吧?”
“是…”刘修点头道。
“你父皇明目,当年一眼看中了你…”
“是时算来有些年头了,不过修儿终归是长大了。”
高彦这话波澜不惊,让人听不出半段情绪。
他说罢,便从那蒲团上起身,捋了捋泛起褶皱的袖口,先迈出堂中,凝望月光。
独留刘修跪在两仪殿里,身子微微歪斜,见着高彦萧瑟身影,凤眼里月光闪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