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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王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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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璧是被阿业抱回东暖阁的,见到自己熟悉的房间,她才渐渐回过神,只是被吓得狠了,仍保持着旧的姿势,双臂抱着膝盖,一双柳叶眼看不见一丝光亮。
“你与槐大家起了口角吗?”阿业并不知道刚才在舞室发生了什么,他抱走沉璧时,沉璧也是怔楞着,见到沉璧好容易回过神,阿业才敢轻声过问。
“是我惹槐大家生气了..”沉璧并没如实告诉阿业,凑姬槐是因为高彦要杀她,缓缓摇了摇头。
“那她也不能这样对你。”阿业自然是站在沉璧这一边,见她哭得委屈,小心翼翼的为她拭去了眼泪。
“没事的,我练舞的方法不对,自己矫不过来,槐大家做得对,这样我才能记住。”阿业对她极好,这般站在她这边也在情理之中,但沉璧却不打算把凑姬槐与她说的话告诉阿业,错开阿业伸来为她拭泪的手:“修儿呢?”
阿业很晚才回来,正要找沉璧说此事,不过见沉璧哭得近乎晕厥,将沉璧从舞室里抱回来,便忘了这件事。
此时沉璧倏的问起,阿业怔楞了下,低低垂了头:“我好像弄丢了他。”
“什么?!”
刘修不过个半大的孩子,她救他时,还有贼人想要杀他,如今天色这么晚,刘修若是要出什么事情,她可是赔不起的。
“你找过没有?”沉璧扶着帷帐要起来。
“找过了,我原本是去给你寻剑谱,谁知他朝着要把剑谱都买下来,让我在街上等他,我等了好久,也没见他。”阿业也觉得有些愧对沉璧,诚将今日的情况转述给了沉璧。
“人怎么可能丢了?他才刚近幼学。”
“你先别急,他定然是有钱人家的公子,说不定还自己回家去了呢,怎么可能愿意住在教坊?”阿业见她欲起身,连忙摁住她双肩。
“...”
彼时,沉璧细细一想,原本因为紧张而耸起的双肩,却忽然放松了下来。
然夜色旖旎,榻边烛火映着她玉色容颜,静静的,也没有笑意,阿业看着,竟在她那眼底看出萧然寂色。
似乎失落,又似乎摇摆不定。
“你怎么了?”
“他是有钱人家的公子,我忘记了。”
沉璧摇摇头,只是想到刘修送与如月那一兜沉甸甸的金锭子,心中有些困顿。
不知怎的,有些不甘心,可一想那孩子大抵是遇到了家里人,回家去了,她似乎也不必杞人忧天。
沉璧不能出教坊,阿业见她愁神,又跟着担心起来,沉了半晌,问道:“你若是真的放不下,不如我去报官?”
“不不,不行,不能报官。”
沉璧虽然有些隐隐担心,不过也谨记着刘修的话,万一刘修是回家去了,她报官去家里找人像什么样子?
人家毕竟是富贵之家啊...
况且事情闹大了,张妈妈肯定也会说她。
“对了,这剑谱先给你,我随便买的也不知合不合你心意,若是不和,我下次再去寻。”
阿业一时也没有办法,看着沉璧自己一个人纠结徘徊,将剑谱递了她。
沉璧回过神,接过来剑谱:“多谢阿业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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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修从宫中打包小包回了教坊,锦衣染尘,活像个打劫了的强盗。
沉璧的东暖阁简陋朴素,刘修念着沉璧救了自己,便想着好好报答报答沉璧,且自己的钱,自己花着也方便,毕竟教坊那地方还蛮好玩的。
这般想着到了教坊门口,刘修却犯了难。
正门刘修是肯定进不去的,所以刘修选择翻墙,翻教坊后院的墙。
这点刘修最擅长,而且沉璧带他去后院的时候,刘修也观察过后院的墙,他是可以越过的。
这般想着,刘修也来到了后院矮墙下,拎着那包袱丢过房檐,脚踩一个枯枝垫起来的残堆,便翻过了墙。
教坊这会儿正是忙的时候,后院静悄悄的,除去那抹残脊的月光,以及...
院中静默立着的人影。
女人乌黑秀发,挽成了高髻,一身阑珊紫衣,随着清风飘忽。
刘修登上房檐,便一眼看到了那道身影,正立在后院中,默不作声,宛若无物。
但刘修爬墙的声响太大,女人倏的回头,将那小小少年身影望进眼底。
...
刘修很小就记事了,他记得眼前这熟悉的面容,坐在檐上的小身子微微一滞,随即唇边缓缓扬起笑意:“许久未见,六嫂。”
“陛下。”凑姬槐怔楞了下,眼瞧着这位自幼悉读四书五经的天子,极为不雅的从墙上跳下,脚下步子一错。
刘修看出了凑姬槐的闪避,一双凤眼眯成道缝隙:“朕该称你皇嫂吗?”
“亦或是该叫你一声槐大家。”
刘修年岁不大,可自幼学起,便为高彦所教,许是那奸佞太过专横,刘修的神色与高彦相似,甚至说是一点不差。
高彦早早将刘修养成了个怪物,身上尽然是与这个年龄不符合的谋算与心机。
不过这里是教坊,凑姬槐并没露怯,挽唇一笑:“陛下是天子,唤什么都可。”
“只是妾好奇,天子何故到此逍遥之所,高相可否知道?”
“你在胁迫朕?”刘修轻哼了声,将地上的小包袱捡起,略有些吃力的扛在肩上。
少年帝王,自小便生了气魄,不过教坊围墙之内,凑姬槐丝毫不担心刘修能跑,反倒上前结果了刘修手里的包袱,掂量了下,听里面啷当作响:“陛下这是要给谁献宝?”
“管朕。”刘修瞪凑姬槐一眼:“你该庆幸梁献喜欢你,如若不是他,你早成了朕奠基江山的骨堆。”
“朕不止一次想杀你。”
刘修看着身旁凑姬槐,怀里拎着包袱,声音让人从脚底泛起一股寒意。
“那陛下现在...敢杀妾吗?”
“或者说陛下会凉了梁献的心肠吗?”
“高彦,梁献,是大周可用之人,陛下您是天底下最聪明的陛下,知晓这教坊中住着能拿捏高相的把柄,才来送金银,送美玉,那妾应当不失为梁献的心结吧?”瞧着少年一番狠话,凑姬槐轻声笑笑。
“朕说过,不要胁迫朕。”刘修也闻言,声色一默默了默,双凤眸浅浅迸射出几分怒气。
如今的大周,的确是一个千疮百孔,急需能臣良将的时候,高彦乃父辈所指,虽为朝臣口诛笔伐,可刘修知道,能安天下的人,只有高彦。
而梁献,虽生了风流骨,可却是大周唯一能用的良将了。
他是大周的天子,纵然年少,到底老成,不然何以治国?
梁献心疼一个女人,刘修不至于容不下,但那也仅仅限于凑姬槐愿意安于一隅,好好的做梁献的交好,做教坊一个没什么用处的舞姬。
“妾卑微身,不敢胁迫陛下,只是想请陛下,去福秀阁坐坐而已。”
“尚可。”
刘修并不怕凑姬槐会动他,大抵是明白,也尊重凑姬槐这个险一寸便成为自己六皇嫂的女人,所以刘修并没在意。
反正东暖阁那个女人,乏味无趣的很,倒是凑姬槐。
刘修与凑姬槐移步福秀阁,方才觉沉璧那处是何等简陋。
不过想到凑姬槐先前到底与自己六哥有过一段情缘,六哥半生都交代在此处,所以刘修并不吃惊。
静静坐于临花窗前,目光落与金几上的杯盏:“六哥对你很好。”
“你这里,比太后宫里还要好。”
刘修淡漠说着,叫人看不出情绪,凑姬槐也未搭话,小孩子不能饮酒,所以凑姬槐垂眼将他目下金樽倒满了茶:“是,王爷待妾一直都好。”
“那你当年为何不入六王府?”
“妾不配。”
“呵...”
当年的凑姬槐,是个高岭花儿一般的人物,六王几次求一见,她都闭门不见,后来渐渐有了关系,六王倾心至此,千金买酒。
凑姬槐却拒了。
然而刘修那时候还小,并不懂得这是因何,彼时听着凑姬槐这自我贬低的话,忽的赤赤笑了下。
刘修声音有些嘲讽的意味,目光微微侧过凑姬槐,看着窗外满园春色,被风拂起艳波。
现在说不配,当年又要肆意缠引。
“当年你若嫁给六哥,六哥便能去往封地,朕也可以不杀他。”
“仅仅因为一句不配,害六哥偿命,凑姬槐,你下贱。”情爱之间,本无尊卑,刘修固然不懂,但早慧,对这些男女情爱,了然于胸。
“陛下可以这般言语,但时势造英雄,他本有一争皇位的资本,妾不该误他。”
“他也不该因为妾,永远做个闲散王。”
“那你怪相父,怪梁献?”
“其实都怪你自己,凑姬槐,你太过自私,算计六哥丢了命。”刘修放下了手里的金樽,看着凑姬槐眉宇间不经意透出的疲乏,冷笑一声。
刘修知道,凑姬槐也是后悔的,只这一切都是她活该,所以刘修并不怜悯。
“但妾没有错,妾只希望他有一个好前途。”
“妾可以劝他不造反,是陛下懦弱,纵容高相,杀了自己的兄长,陛下当时心里也很害怕吧?”看着金几衬金樽,凑姬槐轻泠泠笑了下,无限苍凉。
“不然陛下也不至于出现在此地,迫切的来寻求一个把柄,一个可以拿捏住自己相父的把柄,对吗?”
“凑姬槐!”
“相父不来,也会有别人来!”
大周崩裂,合久必分,世间不安宁,便总会有人前来摧垮混沌,刘修深信会有如此人物,只是何其幸哉,父皇早已经为他看好前路。
相父便是相父,是映照在天子国土上的初阳,刘修不准任何人侮辱高彦,更遑论挑拨?
少年怒火冲天,凑姬槐静静端详着,见刘修青筋迸发出的模样:“陛下越来越像高彦了,但陛下最后定会与高彦反目。”
“功高震主,陛下忌惮他。”
说罢,凑姬槐鼻间轻嗤一声,媚眼儿邪邪看向窗外。
明府的官兵围了教坊,短兵相接,画舫巷里一阵嘈杂,已然惊走了不少乘兴而来的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