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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索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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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的长安,灯火尽明,琼琼殿宇,如山屹立。
刘修金缕靴略过朱红漆墙下泥土,踩着重叠起的小堆,纵身翻上那道整个皇宫最矮的墙。
“陛下,陛下您这是?”陈宗全跟在刘修身边,刚想着把刘修归来的消息传书到相府,刘修就敛了寝宫里一堆金银器物,扛到肩上往外走。
陈宗全乃太成帝用人,后来便一直跟着刘修,对刘修多有爱护,听到刘修丢了便也心急如焚。
好容易看到心心念念的陛下回来,刘修却挣扎着要走,陈宗全不是很明白。
“别说朕回来过,我要是被抓回来了,第一个割了你的舌头。”
朝中有个日日起的比鸡早的高彦,整日天不亮就出现在龙榻前,手里捧着功课催他早读,如今好容易逃出了坏人魔爪,刘修岂可轻易回来。
阿业是个傻草民,看不住刘修,所以就有了刘修回宫,裹了包袱,一条腿横跨在宫墙上,看着陈宗全这一幕。
“哎哟我的陛下,您这样,高相发现可是要罚您抄书的。”陈宗全多少也清楚墙头上的小陛下为何不愿意回宫。
只是小孩子想不到,他这个老人却明白,手眼通天的高相迟早会找到,所以陈宗全打心眼里希望少帝乖乖呆在宫中,少抄写书。
“朕管不着。”
可刘修并不想高彦会不会罚他,朝着陈宗全吐了吐舌头,就跳下了宫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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凑姬槐的课完了,沉璧并没有急着离开舞室,看着天边昏昏夜色,不由得有些担心。
阿业与刘修已经出去一下午了,眼下已经快要到宵禁,还不见人,沉璧立在窗前看了看外头静悄悄的画舫巷,见窗口仍是静悄悄的,不由得有些着急。
“沉璧。”凑姬槐也没有先离开,彼时看着沉璧躬身从廊窗上向下望,挽唇上前。
“槐...槐大家?”沉璧刚才还在想着阿业与刘修的事情,被舞室唯一一道声音叫住,她微微侧头,看着缓步行来的凑姬槐,有些疑惑。
“你在找什么?”凑姬槐立在沉璧身旁,一只素手停留在沉璧腰后,微微使了力。
“槐大家!”沉璧俨然是刚练了舞的模样,胸背上都是汗津津的,七月金桂的香飘摇到人的鼻尖,双颊也泛起好看的红色,熏人迷恍。
觉出凑姬槐停在她腰上那只手,沉璧那张桃儿一样的粉面却有几分惊慌,伸手挽住了凑姬槐的手臂。
像只求生的小兽,这会儿眼里心里,应当都是畏惧吧。
凑姬槐眼里映出沉璧的恐惧,唇边笑意愈发浓烈,摁着沉璧的腰身,叫她半俯在了窗口,探出了半个身子。
沉璧是全无防备的状态,轻易就被凑姬槐摁在了窗口,目下的画舫巷里刮起了一阵疾风,横冲直撞的冲到了沉璧面上,沉璧被风里卷着的沙尘呛得咳了起来,身形猛地震颤。
可即使这般,沉璧的手也没有松开分毫,死死的拽住凑姬槐衣袖,一双柳叶眼里都泛起了红:“别杀我,求你别杀我...”
她也不知道方才还温声细语授课的槐大家为何会变成这般模样,但沉璧看得出凑姬槐眼里迸发出来滔天的恨意,求生的本能让她控制不住,哭出了声音。
话本上她死于那屯田之手,如今好容易有了一星半点的好转,却遇上了凑姬槐。
她想回江南,渴饮江南的水,泛舟在苏州的河,做兄长曾经做过的事,沉璧一点都不甘心,可她现下除了祈求,却什么都做不了。
“别杀你?”
“那你需告诉我,你与高彦是什么关系?”
沉璧的声音温软,尾音许是因为害怕,落人耳中都带着轻颤,撩拨起几层情波缭乱。
凑姬槐冷笑一声,只叹怪不得高彦那个无情无欲的人,在她这里在了跟头。
但沉璧这招在女人面前不管用,反倒教凑姬槐手上力道更重了些:“底气足了说话,我可不是高彦。”
“没有关系,我和丞相大人没有关系的。”
“没关系他只同你睡?”
“没有,他没有,他没有碰我。”
兄长的前车之鉴,沉璧就知道不能与朝廷的人扯下关系,此间凑姬槐又因为高彦而想要去她性命,沉璧怕的要死,末了又补上句:“我不敢与他有关系,求你别杀我,那夜他什么也没做,真的没有碰我。”
说完,沉璧的身子就在那窗檐上,颤颤发抖,因为不想掉下去,她纤细柔软的身条勾勒了三道弯,多难得的尤物。
只是没勾了高彦,凑姬槐有些不信,冷笑了声,一只纤细的手拽紧了沉璧的裙带,轻易便扯松了。
“槐大家!”
沉璧也没想到凑姬槐要作何,被凑姬槐尖利指甲刮伤的时候,眼底的泪滴子没出息的往下落。
她是从秦楼来的,与教坊姑娘不同,那里的姑娘天生下贱,是奴身,无需什么守宫砂,所以沉璧自也是没有的。
没有守宫砂,自要探探别处的虚实。
沉璧是真的干净的,张妈妈也怕沉璧这样一副不染烟尘的模样,在那种手段上过于熟练,没有意味,所以除了勾人的本事,什么都没教过。
舞室里只剩沉璧嘤嘤凄凄的哭声,凑姬槐望着她因情而氤氲的双目,忽的抽出手,不再压着沉璧的腰身。
没了腰上的桎梏,沉璧身子一软,半个身子从窗户口里回来,捂着自己的裙角,一点也不再看凑姬槐。
无用的人,道是她草木皆兵,对高彦痛恨之极。
只是看着她那一身风流皮骨,凑姬槐隐约觉得可惜,半俯下身子,指尖轻触上沉璧挂在脸上的泪滴子。
泪滴被凑姬槐触破了平衡,扑簌落到了凑姬槐虎口处,泛着晶莹的潮汐。
沉璧只觉得耻辱,梗着脖子错开脸,看向了皮鼓上堆砌的粉红长绸,一言不发。
“你敢不敢让高彦爱你?”
“我不要他的爱,我只想回家。”
沉璧不懂凑姬槐的意思,不过听到那句话,她立马便回绝了,不带分毫迟缓。
她不想,凑姬槐倒也不急,原本是正对着沉璧的身子,忽的翻了个个,与沉璧一同坐到了窗下,不过沉璧蜷着,而凑姬槐双臂撑地,眼底神色昏暗难明,却未失了一份算计。
“沉璧,你想活着吗?”
沉了半晌,凑姬槐侧目,看着抽噎不止的沉璧。
“想...”
“高彦的仇敌无数,只要他们知道他在你留了夜,不会等我动手,便会有人杀你,那时你也回不了家。”
“他们不会与我一般手软,他们宁可错杀一千,也绝不放过一个。”
宁可错杀,也绝不放过,一恍便是五年前的玄武门,腥臭血迹连绵了宫道,几天几夜的大雨,只是教它们成河,蔓延的更远更长...
玄门之上,暴雨如注,男人立在最高的顶上,撑起风雨飘摇,无数乱箭擦过他身上皮肉,而在他身后,是那位一尘不染的小陛下。
那日她趁乱入了皇宫,求在高彦衣衫下,发丝都卑贱的融入了泥里。
她疯了一样的为心上人开脱,甚至哭着问他有没有爱过人,有没有被人爱过..
可高彦却旁观着皇城下的杀伐,道枭首悬城,以儆效尤。
一夕之间,玄门亡魂无数,所有人都在唾骂他,包括那日卑贱到泥里的女人。
只有那满目童稚的小陛下,上前拉开了跪着匍匐在地上的女人,无比信服握了握男人的手:“相父,明日长安的太阳普照,你来送我回家。”
后来那些人想以三尺白绫绝她命数,她不得不下贱的求上了那送来白绸之人,给他旖旎一夜。
“除非你有本事...”
“沉璧,除非你有本事把他们最害怕的人拽下来。”
那些旧年的回忆缠绕,凑姬槐疯了一样的握住了沉璧的双肩。
“槐...”沉璧几乎怕的说不出话,颤巍巍的看着凑姬槐,一双柳叶眼模糊不清,渐渐黑暗难明,却缓缓出现了江南旧景。
“槐大家,你在做什么?”
门外的阿业行至此处,看着凑姬槐疯了似的将沉璧弄得半人半鬼,大步上前推开了凑姬槐。
“沉璧,你自己想明白。”
凑姬槐立起身,看着被少年护在怀里的少女,噗嗤笑了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