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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旧伤疤 ...

  •   我们各自坐在沙发的一端,一场谈话不欢而散,我感觉几乎像是吵了一架,谁也没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彼此只觉疲惫不堪。

      他一直问我为什么只是一味的逃避现实,既不肯认真看一眼别人的心意,也不愿意面对自己内心的想法,我既压抑着自己也打压着别人,他说这不公平,这样对一件还未发生的事就贸然下定义对我们双方都不公平,他说祈求我,请允许生活中有一些超出舒适圈的事物存在和发生。

      我则反唇相讥,质问他凭什么拿自己的想法来揣度我的心思,更何况友谊是两个人的事,而他所谓的能确定的喜欢目前看来从来都只是他一个人的意图,擅自将他的想法强行加于我的身上,贸然打破我们的关系平衡,对于我来说就公平了吗。

      我们看着对方的眼睛,尽管一个语带请求,一个态度强硬咄咄逼人,但都是互不相让的架势。

      “抱歉,我只是回来拿一下东西。”沈佁音的及时出现无疑给现在相互之间寸土不让的我们各自提供了一个台阶。

      我转过头去,说了句抱歉,语言过激了,是我没有控制好情绪,但是今天的情况我们大概是交流不出什么结果了。

      下完逐客令我便不再出声,只是一个人静静地将脸转向另一边,望着大大的落地窗和窗外那盆要枯不枯的绿植,固执地梗着脖子,像是一块顽固不化的臭石头。

      过了一会听见轻轻的关门声,佁音在我身边坐了下来,没有出声,只是将她的手附在我冰冷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

      我突然很想哭。

      我又想起了一些过去很久了的事情,而这一次,因为身边坐着我绝对信任并且永远无条件支持我的人,前所未有的委屈感涌上了心头,身边不询问不打扰的沉默在这一刻忽然给了我莫大的勇气,让我愿意毫无保留地告知我最不堪的记忆,我转回头,佁音的目光温柔而和煦,落在我的脸上。我看着她笼罩在斜阳光辉下的面容,千言万语似是如鲠在喉,竟是欲语泪先流。

      我有太多太多的话想要说了。

      我太想一字一句一五一十地将我的一切不为人知的过往都讲给她听。即使倾诉不能解决问题,即使这也许只会浪费她的一些时间,使得世界多一个人感受不幸,可是只一刻我太想自私一回了,太想突破人与人之间那条社交隐形线,不必在意我是否惹人厌烦,不必在意对方是否愿意被打扰。

      我想从我年幼时一次偶然撞见的事情说起。

      因为害怕压腿,我向老师谎称肚子痛,偷偷逃了舞蹈课,独自先溜回了家里,想着待会儿要躲在门后面,给爸爸妈妈一个小小的惊吓,我没有想到他们今天都在家。

      我看到了我的父母吵得不可开交。

      一个是以风度著称的商人,一个是以涵养出众的律师,两个人用着世界上最不好的字眼贬低责怪着对方,互相埋怨指摘,面前那个携手同行十余载的人此刻仿佛是自己怨恨最深的人。

      他们吵得毫无往日的从容冷静可言,互相觉得对方面目可憎,又互相做出面目狰狞的样子咒骂着对方。

      是奶奶生病了。先前周末她带我去游乐场玩的时候被人撞到了,当时没有放在心上,却不想这两天开始痛起来了,一检查才发现是腰椎受损了。奶奶需要做手术,需要有人长期陪护和照顾。爸爸的公司遇到了问题,而妈妈手上跟了大半年的案件即将开庭。

      爸爸指责妈妈从未尽全过家庭身份的指责,不论是作为一个妻子,儿媳还是母亲,她都绝对算不上称职。如今奶奶生病,这种特殊时期,居然还在犹豫,还是把工作放在首位,天底下哪有这样为人妻,为人子女的。

      妈妈反问他,那你呢,她自己从道德,社会以及法律上该尽的义务都尽到了,不该占的他人权益也没有一丝侵犯,你呢,你凭什么理直气壮地要求我一让再让。

      她说自己在家庭关系里从五五让到四六是因为这个社会对于一个女子的家庭期待更高一些,也许自己多投一分时间精力进去也确实更容易达到一种符合社会期待的平衡,可是自己的权衡利弊换来的居然是你的心安理得和得寸进尺。

      我听见她说,我原本还以为你是那个可以和我一起让出五尺巷的人呢。

      我至今仍然记得她说这句话时的语气,带着冷嘲热讽,却也带着藏不住的落寞和无奈。

      爸爸仍然是在指责她,他说为什么大家都可以做到这样,唯独你不行,唯独你,你不能为这个大家庭让出自己的一点点事业。

      妈妈只是讽刺问道,所以大家都如此,我也就该逆来顺受是吗,她质问他,接下来是否还打算给自己扣上一顶不孝的帽子。

      爸爸没有出声,大概算是默认了。

      她的声音带着争吵过后的疲倦和大声辩驳之后的一点沙哑,她说,我的孝是我作为一个晚辈对于一个尊重爱护我的长辈的回报,而不是我嫁给你之后,就从你那儿接替的责任和义务。人我会妥善安排好,你自便吧。

      她说女儿要下课了,让爸爸收一收情绪,就自顾自地收拾起自己的形象来了,爸爸颓然坐在沙发上,拿后背对着我,我从前只觉这背膀后是宽阔,可以做我的小马驮着我,做我的英雄托起我,可是如今回想着着这样一个背影,和母亲单薄却决绝背影重叠在一起,竟是说不出的滋味。

      我隔着一扇开了一条缝的木门,不敢发出一点点声音。

      那个下午将我的童年划成了两半,记忆的两边隔着一扇小小的木门,门的这边是蝉鸣声声,吃着西瓜冰棍,穿着裙子短裤满街跑的夏天,门的那边是风雪交加仿佛永远也过不去的凛冽寒冬。

      他们后来再也没有这样疾言厉色地大吵过,至少从来不曾在我面前这样恶语相向过,可是我知道他们并没有和解,至今也没有和解,我隐隐约约觉得他们也许这往后一生的喜乐相对,都尽数被吞没在那个燥热的下午里那一声声歇斯底里的争执声中了。

      看到妈妈从洗手间整洁体面地出来时,我下意识的,一溜跑回来时的路,守在转角的巷口处,装作是刚刚放学才走到这儿的样子。我等着妈妈来接我,等着她经过这儿,惊喜地遇到我,笑眯眯地听着我讲着学校里那些无聊透顶的幼稚故事。

      一切如预期所料,一切如往常无二。

      所有人都在心照不宣地粉饰着太平,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内里已是摇摇欲坠。

      幸而奶奶的手术非常成功,恢复得也很好,爷爷一直陪着她,照顾她细心周到,让其他人都插不上手。妈妈和爸爸的工作也没有耽搁,妈妈每天仍然会去探望奶奶,给她送去果蔬饭菜,爸爸出差了半周,回来后也去看过几次奶奶,只是偶尔碰到妈妈也在时,两人总是大多以沉默相对。

      我有时被带到病房里陪着奶奶,爸爸妈妈相顾无言,爷爷对着奶奶絮絮叨叨个没完,我总觉得都是因为我不懂事说想去游乐园才害得奶奶生了这场大病,引得爸爸妈妈大吵一架。

      我是个罪人。

      在往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带着始作俑者的愧疚和羞恼,不敢直视他们的眼睛,不敢向他们提出无理的要求,有时甚至不敢接受来自他们的无条件无保留的爱与关怀。

      她和爸爸渐行渐远,虽然在我面前他们大多时候仍然装作无事发生,可还是避无可避的,走到了相顾无一话的局面。

      大概是看出我已经知道了真相吧,又或者是随着我年岁渐长,对着孩童的哄骗手段不再继续用在我的身上了,又或者是,他们的关系真的已经走到了穷途末路,再怎么掩饰也藏不住支离破碎的事实了吧。

      我和妈妈好像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结束无话不谈的关系的。我不再毫无顾虑地随时打扰她,不敢再拉着她翻来覆去讲些我的日常琐碎。而她那段时间里也时常走神恍惚,怔怔的望着一处出神。

      等发现意识到些不一样的时候,我们俩已经是不知不觉成了不知道怎么开口随意闲聊热烈分享彼此生活的一对母女了。

      我们从密友变成了和天底下大多数关系里一样的,互相在意但又互相无话可说无计可施的千千万万对平凡而无助的母女了。

      但是我们知道彼此的沉默里都藏着无法言明的爱和关心。到后来我大了一些,到三年级按规定住校后,她不管多忙总会在周五放假和考试周等在校门口乌泱泱的家长群里等我,有时碰到了爸爸也会默契地一起等我,好似他们之间没有隔阂,只是一对再普通不过的父母。

      我放假的时候总爱往法院跑,还未成年的时候没法进去旁听,就坐在法院对面的便利店里,隔着透明的玻璃墙,看着和她一样穿着的律师出入其间,有时会遇见她的同事,有时会碰上她,不过他们大多全神贯注且行色匆匆,从来没有人会注意到马路对面那块贴了无数广告装饰的玻璃后面的女孩。

  •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写这篇的时候还挺难过的,有一点酸酸涩涩的,说不出来的压抑感谢在2021-06-19 21:04:07~2021-06-21 13:12: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樱井橘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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