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与暗的棋局》青衫行

15、十五、夜未央

　　“大人。”
　　魔宫一隅，一位精炼的青年魔族男子悄然跟上格瑞丝，趁着没有其他魔在时站出来，单膝跪地向格瑞丝行礼。他穿着与这魔宫中巡逻中的侍卫一模一样，显然是魔王亲属卫队中的一员。
　　“是你啊，休斯顿，”格瑞丝停下脚步，“怎么，王还有什么指令要下达给我？”这句话说得颇为冷淡。
　　“不是王，是我自己，”听到自己的名字，休斯顿很是激动，“大人，您怎么和王争吵起来了，王最近心情颇为不好，万一……”
　　“怎么，你要教我如何做事？”
　　“休斯顿不敢，”休斯顿惊慌地叩头，“我只是担心大人您惹怒王。”
　　“是呀，王的威势如此之大，谁不害怕呢？”格瑞丝似嘲似讽的低笑两声，“所以，他要逼迦楼罗去死，你们没有一个提前告诉我的。”
　　休斯顿的眼睛慢慢睁大，这消息震得他肝胆俱震。
　　“看来你不知道，”格瑞丝得出结论，“我倒是还没那么失败。”
　　“大人，”休斯顿咬唇，再次叩首，“若不是您当年救了我们一家，绝没有休斯顿的今日，无论大人想做什么，想知道什么，只要您吩咐，休斯顿万死不辞。”
　　格瑞丝轻叹了一口气，“你可知道，强者能够感知到自己周身环境的变化。而如王上那样站在大陆顶端的强者，整座王城都覆盖在他的感知范围内。所以，他把光明王关押在魔宫之下的牢房中，只要他敢出牢房一步，王就能发现。”
　　休斯顿顿时面色惨白。
　　“不过，王不会侵入我的领域，放心好了，我可不像王，对下属毫不在意。”
　　休斯顿低着头不敢回话。
　　“不要做多余的事，老老实实当你的亲卫，”格瑞丝吩咐道，“这种层次的争斗，不是你能插手的。”
　　“是，大人。我知道了。”休斯顿顺从地应道。
　　彻底离开魔宫的范围，格瑞丝回望了一眼。高大威严的魔宫立在众魔头顶，就和端坐在那里面的王一样。
　　她早该想到的。
　　虚弱的感情，阿尔，在你看来，我所有的迟疑犹豫纠结，都是虚弱可笑的感情吗？所以，你能够毫无顾忌的利用这一点来欺骗我。
　　无力地闭上双眼，格瑞丝转身前往秘密研究室，询问几个研究员关于消除魔王魔力影响的研究进展如何。
　　颤颤巍巍的老魔小心翼翼地取出一管试剂，隔着透明的管壁，能看到里面金绿色的液体，颜色耀眼极了。
　　格瑞丝微微皱眉。
　　“大人，您看，”老魔将那试管倾斜，让里面的一滴液体淌进花盆中，液体渗入泥土的瞬间，土质便产生了变化，只残留下一小缕的魔气，“这种力量，确实能够消除影响。”
　　“效果太差了，”格瑞丝不满意地点评道，“实验记录在哪里？”
　　“这里，大人。”
　　格瑞丝细细察看他们记录下来的实验过程，将那试剂的制作步骤仔细记在心里，方放下纸张。
　　“大人，材料快不够了。”
　　“我知道了。依靠外物，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格瑞丝微微摇头，将那管试剂收起来，拿起一个未使用过的储能块，将魔力灌输进去，“或许，你们可以试试这个，同源之力，是否有抵消吞噬的可能性呢？”
　　“这？”老魔凝重地看向格瑞丝，半晌，方缓缓点头，“做实验，自然是要各种办法都尝试一次的。”
　　“这里的事，就交给您老了。”格瑞丝叮嘱一句。
　　“您放心。做研究，我们是专业的。”
　　“有您在，我放心。”
　　沉默着回到家中，格瑞丝将那支试剂放在书桌上。金绿色的液体在阳光下闪烁着耀目的光辉，刺痛了格瑞丝的双眼。
　　她紧紧抿唇，大步走到庭院中，握住那杆长枪。
　　舞动的风声带起无尽杀戮与残酷的气息，黑色的枪尖满含戾气，倒映出一双赤红色的眼眸。
　　格瑞丝的手握得越来越紧，她凝视着倒影中的眼眸，半响，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那眼中的红色褪去，只剩下纯粹的黑。
　　“不可以的，格瑞丝。”
　　砰！长枪猛地砸落在地上，枪尖带出黑色的腐蚀性的划痕。
　　格瑞丝再没看它一眼，脚步略微虚浮的回到书房，握住那管试剂。她另一只手的指尖隐约有格外暴躁的魔气在沸腾，似是想触摸脖颈上的那个牙印，却蓦地停下了。
　　最终，格瑞丝打开试管，将一滴液体倒在脖颈上。
　　液体碰触到肌肤的瞬间，刺啦刺啦仿佛沸水灼烧的声响出现，属于金色的那部分液体在与残留魔气斗争的同时，亦在烧灼着周边的肌肤，而绿色的那部分液体则缓慢的治愈着金色液体造成的伤势，与金色的液体交缠着融于一体，互相促进，最后仿佛飞鸟归林般共同融入到肌肤中。
　　格瑞丝面不改色，细细体会探查不同力量的效果与变化。待那滴液体耗尽，她一股脑的将试管中剩余的液体全部倒在那牙印的位置。
　　哗！
　　三股不同的力量顿时在小小的空间争斗起来。
　　属于魔王的残留魔气被两方围攻，渐渐不支，逐渐虚弱淡化起来。
　　格瑞丝的感知已发挥到极限。
　　啪！
　　试管掉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格瑞丝的手剧烈颤抖起来，一个她想都不敢想的念头浮现在脑海中，一个惊骇到无以复加的发现让她全身都僵住了。这一霎那，思维仿佛都已凝固，生命似乎停下脚步，她无知无觉的坐在那里，直至深夜。
　　无论怎样告诉自己那是假的，无论多少次欺骗自己不可能，可格瑞丝清楚的知道，她感知到的东西，没有错。
　　近乎呆滞的抹去脸上的湿润，格瑞丝的胸口无力的起伏着。
　　她从那股魔气中，不仅感受到了，自己万分熟悉了解的属于阿尔的气息，还有，许许多多，曾经亡于他们之手的，诸多古魔的气息。
　　吞噬。
　　格瑞丝开心地笑了起来。
　　原来是吞噬啊，难怪，他的力量增长得那么快，他变得也那么快。
　　不，或许他从始至终都没有变。是她，从未看清过他。是她，一直把他当作信赖的挚友。是她，一直把他当作志同道合的同伴，殚精竭虑的想要挽救他。
　　多可笑啊，太可笑了。
　　格瑞丝近乎癫狂地大笑了起来。她的双眼，却毫无波动宛若死水。
　　真是好的很，好极了，原来，你们都是一个样子的。根本就没有什么不同，也没有什么例外，都是一样的冷血无情，一样的不择手段，一样的满嘴谎言。一样的，不值得信任。
　　难怪魔王的力量，那样毫无预兆的出现了侵蚀性。危险一直都在，只是她不知道而已。吞噬了所有古魔的魔力，自然是会本能的侵蚀别的力量的，与她这个努力克制控制自己力量的魔，截然不同。
　　格瑞丝面无表情的抹去脸上的泪。
　　她真是蠢，竟然会对古魔生出期待。魔王的身上，也流着古魔的血啊。冷酷无情、背信弃义、嗜杀成性、虚伪做作的属于古魔的血脉。
　　这种罪恶的血脉，就不该存留在这个世界上。
　　她曾构建出宏大的城堡，细心维护打磨每一块砖石，渐渐将城堡的外形拼出。可是突然有一天，城堡的一块基石崩塌了。然后，一块接着一块，直到最后一块基石塌陷。曾经构筑出的城堡，再也不复想象中的模样。残留的废墟，似乎都在嘲笑她的无知。
　　格瑞丝俯下身，不紧不慢的收拾好地上的碎片，将屋子恢复成一切正常的模样。然后，就和每一次进入魔牢时一样，来到关押路克斯的牢笼前。
　　“格瑞丝？”格瑞丝的面孔隐藏在阴影中，路克斯看不清她的表情，却能感觉到，她正处于一种诡异的平静中。内里如岩浆般奔腾的情绪都被看似漠然的表面所遮掩，就像是，就像是他刚刚将那个属于绿精灵的格瑞丝从水牢中救出来时，她那种淡漠的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平静。
　　“你说过，会在人境庇护我。这句话，还算数吗？”
　　“自然算数。”路克斯心中巨震，他还不明白这种突如其来的变化是如何发生的，只是自然而然地说出了最正确的答案。
　　“好，”格瑞丝从阴影中走出来，一把拽开牢笼门，俯身将盘坐在地上的路克斯打横抱起，“我们走。”
　　“格瑞丝！”路克斯惊呼，“我自己能走，你放我下来。”他一个大男人被这样的姿势抱起来，整个人都不自在地僵住了。
　　“闭嘴，出王城前老实听我的。”格瑞丝呵斥道。她抱着路克斯向外走去，泰然自若的态势镇住了魔牢中的守卫，一路外出，无一魔敢出口询问。
　　待到格瑞丝一步步走至王城边缘时，方有驻守的将士拦住她，惊疑不定地看了看她怀中的男人，态度恭谨地发问：“罗刹大人，您这是？”
　　“怎么，你要拦我？”格瑞丝冷冷地叱问道：“我做事需要向你交代？”
　　“属下不敢。”
　　格瑞丝的目光扫过，众魔兵纷纷后退却步，不敢再出言。
　　就这样，格瑞丝带着路克斯光明正大畅通无阻的出了魔族王城。直至城外五百里，远远已看不清王城灯火，格瑞丝方停下脚步。
　　“该放我下来了吧？”路克斯轻声询问。
　　格瑞丝依言放下路克斯，她回头望向魔宫方向，眼中满是复杂的辩不明的情绪。
　　“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我从不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