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与暗的棋局》青衫行

14、十□□雨至

　　再忧虑恐惧的事，也终将要面对的。
　　格瑞丝踏入了那间小院，这里居住着婆婆纳的母亲。
　　魔王一统魔族之前，是诸古魔互相争斗的古魔时代。那时战乱频发，低等魔族不被肆意强大的古魔放在眼中，时常有劫掠平民作为奴隶，蓄养女囚享乐的事情发生。后来由魔王带领的、由最普通下层的魔组成的队伍，击败了所有的古魔，那些古魔也被魔王亦或是格瑞丝一一诛杀。自那之后，魔族方才彻底没有了奴隶与同族的囚徒。
　　而婆婆纳的母亲，原本就是一位这样的奴隶。
　　刚刚进入小院，格瑞丝便觉察到了异样。
　　小院中太安静了。树上她前日见到的残花犹在，未被清理。
　　这院外本有许多守卫，都是由格瑞丝亲自挑选，用来保护婆婆纳母亲安全的。可此刻，那些她熟悉的守卫中，分明混入了陌生的气息。格瑞丝的目光陡然锐利起来，看向院中。
　　“罗刹大人！”一队魔兵对突兀现身的罗刹行礼，他们，是直属于魔王的卫队精兵。
　　格瑞丝面无表情的推开半掩的房门。地上，是一具年老女魔的尸首。
　　那张格瑞丝万分熟悉的脸上，坚毅和决绝取代了往日的温和笑意。一把匕首插在她的胸口上，手柄上是她青筋暴起的双手。
　　“大人，”卫队的小队长心惊又沉着地向格瑞丝解释道：“王命我们前来接夫人，夫人似是察觉到了什么，一时想不开就……”
　　格瑞丝的眼中一抹红光闪过，那卫队队长就在众魔的眼前，渐渐消失。仿佛是画布上的线条被一点点从画布上抹除。
　　究竟，还要愚弄我到什么时候？格瑞丝俯身抱住那具已经失去温度的尸身。这个年老的女魔，也曾握着她的手嘱咐她注意安全。嘴角勾起一抹似悲似讽的弧度，格瑞丝的目光转向下一个魔兵。
　　“罗刹大人，我们是王上的……”话音未落，说话的魔兵一样被抹除了。
　　“罗刹大人，我真的不……”
　　抹除，又是抹除。
　　“下一个。”格瑞丝面无表情地吩咐道。
　　在死亡的恐惧与无情的威慑下，终于有魔兵忍不住开口讨饶：“大人，我们只是奉命看管夫人，绝无它意，”对上格瑞丝冷漠寒凉的目光，那魔兵迅速开口将剩下的话说出，“是夫人，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不想自己成为拖累，趁着我们不备自杀的。”
　　“什么时候。”
　　“是、是三日前。”那魔兵颤颤巍巍地回道。
　　格瑞丝的指尖深深陷入手心中，三日前，正是婆婆纳刚刚出兵攻城的时刻。“你们就这样放任夫人不管？”
　　“不敢，只是您……”
　　“只是要让我觉得，夫人是自缢于收到迦楼罗死讯之后，对不对？”要隐瞒我，利用夫人威胁婆婆纳的事情。格瑞丝气急反笑，她抱起夫人的尸身，眼中是再也没有遮掩的悲切，“您想必是不愿意留在这里的。这里，不再是你们母女的安身之所。”似是想到了什么，格瑞丝自嘲一笑，“或许，从始至终都不曾是过。”
　　她的身后，院中一切消失不见，沉入死寂。
　　风声瑟瑟，没有任何一个魔发现格瑞丝的踪影。她跪坐在那片满是盛开的蓝色婆婆纳花的山坡上，用手一下一下挖开泥土，“她不会再回来了，您在这里，也算和’婆婆纳’在一起了。永远的在一起。”
　　婆婆纳母亲的尸身被格瑞丝平放在一旁，她那狰狞的面容已平和下来，是不是听到了女儿的私语呢？
　　“抱歉。我不能，“格瑞丝嘴中满是苦涩，”我不能够感情用事，我，也想任性一回，可是我不能不管更多活着的……“她咬着唇，说不下去了。
　　“对不起，对不起……“格瑞丝将婆婆纳的母亲放进挖出的坑中，一捧一捧的土洒在她身上，埋葬她的同时，也埋葬掉许许多多温馨苦涩交织的过往。
　　夫人的身躯被彻底掩埋，格瑞丝采了许多花种洒在上面，她手中不断涌出柔和的绿色光芒，那些种子顷刻间发芽生长，开出朵朵蓝色小花。它们轻柔地晃呀晃，就仿佛那位温和坚韧的魔女尚在。
　　婆婆纳最为谨慎缜密，如果魔王真的拿她母亲的性命威胁婆婆纳攻城，那么，她必然会留下讯息，留在只有她们两个人知道，又不会引起注意的地方。
　　格瑞丝悄无声息地穿梭在王城中，脚步停在一面十分普通的临街墙壁前。一块斑驳的青砖被抽出，露出里面的信封。
　　果然。
　　这一刹那，格瑞丝的舌尖都是苦的。
　　她的猜测，或者说推测，是对的。
　　格瑞丝展开信纸：
　　见信安，格瑞丝。希望你没有打开这封信的那一天。
　　如果你打开了，那就代表，我已经……
　　唉，大概是我太悲观了，我本不该留下这封信的。可是，我心中实在不安。思来想去许久，还是写下了这封信。
　　王，命我攻下不登城。话里话外都在拿我母亲的姓名做威胁。
　　身为王，就一定会和以前不一样吗？
　　我还记得，那年夏天的夜晚，我们坐在篝火旁，举杯同饮，说出自己的心愿。阿尔说，他要建立一个由他制定规则的世界，你说，你要杀死所有愚弄欺瞒玩弄生命与心灵的魔，我说，我要和母亲自由自在的生活。
　　时至今日，我们的心愿或许都已经实现，也或许，都还差许多。
　　阿尔想要一统整个大陆，你背负起了许许多多的重任，而我，舍不得你们。
　　我们都变了，但阿尔他，变得让我感到陌生。
　　你可能是知道些什么的，格瑞丝，那应该是独属于你和阿尔两个的秘密。我无意探寻，可你与阿尔，也渐渐不若以前亲密了。
　　我无数次想告诉你，王对我说的话。可最终我退却了。你看，我也变了，我变得胆怯、怀疑。
　　不过，或许是因为我太念着与你说过的未来了，才会这样尤其多思多虑。我们可是一路走过来的同伴，王就算再生气，又能对我做些什么呢？
　　记得帮我照顾母亲，并选好花店的地址。
　　但是，万一，我是说万一真的出了什么事。格瑞丝，你一定要照顾好你自己，不要再将全部心思都放在王身上，多为自己想一想。如果有一天，你们发生争端，我绝对会站在你这一边，无论是什么争端。
　　期待，下一次见面的日子。
　　格瑞丝闭上眼睛。
　　犹记昔年初遇。稚嫩的魔女咬住下唇，胆怯又执着地抓住她的手，“我的母亲是个女奴，我也会是个女奴，可我不想当一个女奴，这是对的吗？“
　　“当然，“格瑞丝回握住她的手，面容冷淡，语气却格外坚定，“我们会为自己而战。”
　　“那我跟着你们。”魔女露出一个犹疑向往的笑容。
　　是我害了你，婆婆纳。
　　如果你能少信任我一些，或许就不会出事了。
　　我没能护住你，也没能照顾好你的母亲。
　　阿尔确实变了，他变得出乎我的预料。我要他给你一个交代，不仅是为了战死的迦楼罗，也是为了昔年的婆婆纳。
　　魔宫正殿中，格瑞丝再一次站在了魔王面前，质问他婆婆纳之事。
　　魔王显得极度不耐烦，“我不是已经和你说过了。”
　　“那也要您说的是真的，”格瑞丝冷冷地回道，“王真的要我一一说出来吗？您应该收到了消息才对。”
　　“什么消息，你杀了我的一队亲卫？这种小事，你杀了就杀了。”
　　格瑞丝最为厌恶他这种什么都不放在眼中的态度，平时尚能忍耐，此刻却觉得心火沸腾，一点都忍受不了也不想再忍耐，“那夫人呢？她曾经送你出征，为你缝补战袍，她可曾有任何一处对不住你？”
　　魔王不耐地皱眉，“我只是让人看住她，她自己找死，谁能拦？”
　　格瑞丝深深吸了一口气，“好，好，你不在乎夫人，那婆婆纳呢你也不在乎了？你明明知道我们已经准备算计联军，毕其功于一役，为什么非要逼她死战？”
　　连番质问下，魔王的眉心深深皱起，“罗刹，我是王。”
　　“是，您是王。如果您不是王……”格瑞丝闭上嘴。
　　“罗刹！你要为了迦楼罗忤逆我吗？”
　　“迦楼罗？”格瑞丝好笑地摇摇头，“那是婆婆纳，是同你我一路走来，共同扶持的婆婆纳。是和我们一起长大的婆婆纳。在你口中，就只是一个迦楼罗吗？也是，你现在，也不会唤我的名字了。”
　　“你是我魔域万人之上的罗刹将军。”
　　“好，我是罗刹。那就请王告知，为何要逼杀我最信赖的下属。”
　　魔王看着格瑞丝，轻描淡写地说道：“我不过是将那老魔的死讯告知了迦楼罗。”
　　格瑞丝的瞳孔泛起一层红色，她的手不住颤抖，“你太过分了。”
　　“罗刹！”魔王气愤地低吼，“我已经吩咐过你，不许为迦楼罗忤逆我。”
　　格瑞丝轻哼，反问道：“如果我非要呢？”
　　魔王狠狠地拍击扶手，用命令的口吻吩咐道：“你是我的下属，是独属于我的罗刹，你只需要听从我，所思所想都是我，就够了。其他无足轻重的存在，我不允许你放在心上。”
　　“就是因为这个可笑的原因？”格瑞丝深深地凝视着魔王，“你逼死了婆婆纳。”
　　“罗刹，你不要仗着本王的宠爱，恃宠而骄。”
　　格瑞丝气急反笑，语气重归平静，“阿尔，你忘了。我从不是依附于你的女人。我的实力、地位，甚至于罗刹这个称呼，也不是你赐予我的。”她身躯挺得笔直，宛若一杆即将掷出的长枪。
　　“大胆！”魔王怒火升腾，红色的眼眸死死瞪着格瑞丝，“我是魔王。你竟敢称呼本王那种卑贱的名字。”
　　“卑贱？”格瑞丝轻声重复着这个词，“恐怕你要婆婆纳死的真正原因，是因为她见过你口中那所谓卑贱的过去吧。那我呢，你怎么不干脆把我也杀了？我不仅知道你的过去，还见过你最狼狈不堪时的模样。”
　　“你和我，是与众不同的。”
　　“在我心中，我们与那些你所谓卑贱的魔，没有区别。”婆婆纳不屑地冷哼，声音阴郁，“若是可以，我宁愿从来没有过这份与众不同。”
　　“混账！”
　　“我们就是从你口中那所谓最卑贱的魔中，一步步爬起来的，阿尔。甚至最开始，我们连他们都不如。”
　　“住嘴！”魔王周身魔力动荡，强烈的威压朝着格瑞丝压过来，怒急之至，他抓起将手边的酒杯扔向格瑞丝。
　　格瑞丝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