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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 ...

  •   自太子大婚后张放便闭门不出,敬武公主只当他见儿时玩伴嫁了人,也便懂了世情,收了心,也不过问。

      春季多阴雨,这日难得爽利,天清气朗,张放同康儿在柳市闲逛,可那满市琳琅,满街美食皆引不起张放兴趣,那日见了盛装走马的刘骜之后,张放便一直有一种无力感,喜怒哀乐都变得迟钝起来,说不清,道不明。

      康儿第一次见小祖宗如此失魂落魄,他本想着去胡姬酒肆找牧野通气,可张放似乎料到他的心思,这些天总让康儿贴身服侍,一步不离,康儿根本没有出府的机会。
      “少主,快看吶,那边好热闹,大约是在斗鸡,我们去瞧瞧吧”康儿说着便拉着张放往斗鸡坊那边走去。

      张放不情不愿地被康儿拖着,翻了个白眼,说道:“有何乐趣,两只禽畜斗得鲜血淋漓,无聊当有趣。”

      那斗鸡坊中早已围满了人,每个人都异常兴奋。

      坊主从中抽成,斗鸡风靡上下,历代不绝。那坊主花了不少钱财修筑了专门的斗鸡台,四周皆以彩帷装饰。台下设立专门坐席,供贵客使用,每场之始都有乐舞表演。

      一场争斗在即。

      台上红蓝双方各执一旗,先向众人展示自己的斗鸡。

      红方之鶤,高约三尺,身着五彩之羽,头冠血红,脖颈修长,喙如鹰钩,双爪光洁锐利,眼神似睥睨天下。

      蓝方斗鸡同样高近三尺,不过羽色黄白,躁动不安,有失风范。

      下注环节,多数人都选择了红方,觉得稳操胜券。

      康儿也去凑个热闹,拿出钱袋里的三串五铢并一两金子,向张放说道:“少主,这是我近年攒下的,今日若赢了,我便请你吃,去吃红焖羊肉。”

      张放看着康儿犹犹豫豫的样子,回道:“那你可要看准了,机不可失,在此一举。”

      康儿最终还是选择了红方,那只巨鶤如凤凰一般,不会有错。

      好戏开场,双方放出斗鸡,开始第一回合。

      红方巨鶤率先发动攻击,但冲向蓝方斗鸡跟前却突然避开,绕了回来。那蓝方斗鸡见势便扬翅追击,顿时飞沙走石,红方巨鶤竟落荒而逃,惨叫起来,关键一刻,蓝方斗鸡跃起空中,双爪直击红方,尖喙猛啄脖颈,红方巨鶤无还击之力,满身鲜血,败了阵。

      没想到,第一回合结束得如此之快。人群中叫骂声不断。康儿看得目不转睛,见红方败了,紧握着拳头,咬着下唇。

      张放笑着对康儿说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羊肉我看是吃不上了,西北风怕是有一盅了。”

      第二回合,竟和第一回合如出一撤,红方很快便败下阵来,场下叫骂声一片,三局两胜,蓝方斗鸡主人满脸横肉,笑起来就像一块油炸过后被撑开的肥肉。

      康儿哭得好惨,也不理张放,那可是他仅有的一点体己钱。

      张放见康儿那样痛心疾首,便不露声色地穿过人群走上斗鸡场,无人在意场上的白衣少年,人群里只有叫骂、哭喊以及赤裸裸的人世欲望。

      “各位都被诓骗了,这斗鸡有诈”,张放指着蓝方那只躁动不安的黄白斗鸡高声说道。

      人群中,顿时安静了许多,都望向张放,那蓝方来人也收住了笑容,不知这少年有何说辞。

      “在下曾听闻斗鸡中的各种秘术,比如狸生来就是鸡的天敌,有人便提炼狸油涂抹在斗鸡身上,这斗鸡就会异常兴奋,而对方见之,则避开不及。在下观两回争斗,红方巨鶤皆是如此”,说着张放伸手摸向蓝方斗鸡身上,放在鼻下闻之,继续说道:“果真,一股子狸子骚味儿。”

      那蓝方来人听了这话,握紧了拳头,正欲开口争辩,被张放抢了先:“兵不厌诈,这一招当然不足以致人死地,各位且看鸡爪趾甲部位皆套上了精钢炼制的指套,锋利无比,轻轻触之,便可皮开肉绽。还有每回蓝方斗鸡扬翅后那一阵古怪的飞沙,若没猜错应是芥粉,古时便有人将芥粉涂抹翅中,扬翅时,芥粉飞舞,对手便吃痛无心恋战。各位大可上来一探究竟。”

      蓝方来人听了这话正欲弃了斗鸡逃离走,被台下几个胆大的拦了下来,那几位按照张放所说一一验证,果真如此。蓝方只得将先前所获钱财并押注悉数退赔,那人恶狠狠地盯着张放。

      康儿拿着赢来的钱财,转阴为晴,笑嘻嘻地对张放说道:“少主好厉害,怎知这斗鸡里的门道。”

      张放夺过康儿手里一串五铢,回道:“书上看到的。这可算我替你夺回赌资的酬劳。”

      康儿看着小祖宗不可一世的样子,从失而复得的惊喜之中,又落入了人生无可奈何的复杂心态里。

      康儿收好钱财,张放将钱币套在手上转动炫耀,两人便匆匆离去,远离这是非处。

      康儿赢了钱,连步伐都变得轻快,领着张放去寻那家桂花糕,许是得意忘形,两人走到一处街道竟迷了方向,路旁连个人影都不见,正欲掉头回转,却见五人拦在了前头,领头之人正是方才蓝方斗鸡主人,五人手中皆拿了棍棒,凶神恶煞地看着主仆二人。

      这样的场面,康儿也不是第一次遇见了,虽然小祖宗仇家不少,经验颇多,但他还是控制不住地手抖了起来。

      张放却冷静许多,冲来人说道:“君子取财有道,不过在下看各位这满脸横肉,恶狠狠的模样也绝非什么正人君子,不如一齐过来,了断了断,正好我近日不大痛快。”

      说完,那五人便齐刷刷地冲了过来,康儿只身挡在张放身前,欲做一个忠勇的义仆,他闭上眼,顷刻之间,却听到了一声惨叫。

      一位玄衣男子挡在了二人身前,手中的剑染了血,五人中有一人握着满是血的手跪在地上惨叫。

      其他四人见状,朝玄衣男子围攻上来,男子一跃而起,以极快的速度在空中挥剑,一击刺中一人左眼,落地瞬间,男子又踢向其中一人右手,那人吃痛将手一松,木棍被甩向了空中,应声落地。余下二人见三人惨状,也不敢有其他动作,进退不是。

      这时,康儿才瞧见玄衣男子正是牧野,他见二人与牧野对峙,便悄悄捡起那地上的木棍,猛力朝那二人挥去。

      牧野没有察觉身后的康儿此举,他正想着快速了结了那二人,挥剑快步向前,正是分毫不差,康儿那一棒重重地打在了牧野头上,也不知康儿哪来的那样大的力气,连牧野这样的木头脑袋也吃痛得厉害,抱住了头,康儿见了,丢了木棒,忙去护着牧野。

      此时,张放捡起地上的木棒,朝着那二人中的一个当头一棒打去,那人抱头鼠窜,和旁人都不约而同地落荒而逃,张放没有以一敌五的本事,穷寇莫追,他拦住了反应过来的牧野,也让他勿再纠缠了。

      张放将木棒扔在一旁,拍了拍身上的尘土,问道:“牧野,方才多谢出手相助,你怎会在此?康儿,你在作甚?”说着,张放见康儿用手沾了沾自己的口水抹向牧野的后脑勺。

      牧野也未躲闪,康儿继续抹了抹,说道:“少主,你不知道,在我们乡下,受了伤都是这样,好得快一些。”

      张放听了回道:“那你不如直接用嘴舔,还省了一步,估计应效更快些”,康儿听了舔了舔嘴唇,看看牧野后脑勺肿起来的大包,就要往上凑,牧野用手一把捂住了康儿的嘴,说道:“无妨,小伤而已。”说完,牧野转向张放,继续说道:“张公,我家主人托我传信,在去的路上,正巧看见张公进了斗鸡坊,我便一直跟着,后又见那五人心怀不轨,便先未惊动,只管看看他们意欲何为。张公,主人欲相邀一见,我这就引路。”

      “牧野,你去回了你家主人……太子,在下今日因多管闲事,被人打死了,不及黄泉无相见。”

      康儿听了这话,忙在一旁赔笑,说道:“少主,方才争斗了一场,耗损了气力,我还要赔罪于牧野,不如咱们同去,先美美地吃上一顿红焖羊肉,其余再议。”说着,康儿便拉着张放往出走,又朝牧野使着眼色,说道:“牧野,还不赶紧引路。”

      牧野便走在了前头,张放半推半就地与康儿闷声跟着。

      胡姬酒肆里,刘骜等候多时,见了张放便起身去迎,张放躲开了,也没看刘骜,径直在桌前跪坐下来,向刘骜行跪拜礼,故意说道:“见过太子,奴婢惶恐,不知太子驾到。”说完张放便一直伏身不起,等了片刻,也不见刘骜动静,便抬头去看,刘骜在桌对面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微笑着说道:“小奴婢,平身吧”。

      张放见刘骜一副心安理得,相安无事的样子,便也不再伪装,起身直言道:“太子,今日又欲何为,若又是想寻在下消遣,在下也不必自讨无趣,这就告辞。”
      刘骜随即起身,一把拉住了张放说道:“阿放,先前并非我有意相瞒,每次我欲相告实情,但中途总生出事来。况且,你我相识于市井,索性抛开那些身份头衔,岂不更轻松痛快些。”

      张放看见刘骜一脸真诚,又避开了他的目光,说道:“既是坦诚相交,又何须那些肠肠道道。太子玲珑心思,日后也终将与我不同路。汉之广矣,不可泳思。玉佩归还,在下不能受之。”说完张放解开腰间的白玉韘形佩,放在了桌上。

      刘骜面露惆怅,目光未从张放身上离开,说道:“阿放,生年不满百,如朝露,太子又如何,也无法掌控人世变幻,生死老病。但,我们每一个人都有机会顺从内心,你说过要让我带你去昆仑看看那颗真心,为何不先听听自己的心声呢,昼短苦夜长,你我何不秉烛游!阿放,这玉佩本就是一人一只,凑成一对。我替你系上。”

      张放听完痴愣愣地坐着,刘骜过来替他系上玉佩,他们彼此贴近,刘骜的气息沉静温暖,靠近那一刻,张放听见自己的心跳动的声音,那一刻周围异常静谧,那一刻他觉得或许刘骜说得没错,江有渚,之子归,不我与。不我与,其后也处。

      康儿在旁虽然听不大懂两人的言语,但看到小祖宗脸上那股“后不利”一般的愁云散尽,就知两人终于和解。康儿便说道:“少主,今日高兴,不如就让奴婢请各位吃酒,也沾沾少主和太子的喜气。”说完康儿便吩咐酒家佣去准备酒菜。

      张放不明白康儿说的“喜气”何意。他只说道:“康儿,既然你做东,也与牧野同坐下来。”

      康儿听完便坐在了张放身旁,对面的牧野却仍旧一动不动地站着,康儿看了一眼太子,便立即又站了起来,立在张放身边。

      张放见牧野那木头样子,便让康儿与牧野去屋外旁桌去了。刘骜并未理会这些,只一心与张放说话。

      康儿刚坐下便舒了口气,靠在桌上。牧野仍端坐对面,纹丝不动。

      “牧野,今日真是对不住了,这杯酒当是赔罪。”康儿说完端起了酒杯,牧野没有言语,只一饮而尽。

      “牧野,你是太子护卫,可也有什么官职么?”牧野只答了句没有。

      “啊?那岂不是和我一样。牧野,你尝尝这红焖羊肉,要与石耳一同吃,美味极了。”说完康儿便夹了一大块羊肉并几片石耳送到牧野嘴边:“尝尝,快张嘴嘛”。牧野看着康儿,将食物迎入口中,他总是一人饮食,简单粗暴,狼吞虎咽,很久没有感受过食物应有的滋味,原来饭菜可以这样香甜,原来餐饮可以如此悠闲。

      “牧野,看你不像本地人士,你是哪里人啊?可有兄弟姊妹么?”牧野没有回答。

      “牧野,我都忘了,上次你背我去医馆,我都未曾谢你呢,这次又欠了你一回……”牧野只看着康儿,听着他的絮叨,也不在意他说了些什么,他也夹了一大块油滋滋的羊肉,一口塞进康儿口中。

      康儿沾了满嘴油,一边咀嚼着,一边笑着对牧野说:“好吃”。

      牧野便一口接一口帮康儿夹菜,康儿也索性放下了筷子,只顾张嘴、咀嚼、吞咽,他拿出钱袋向牧野炫耀:“看,这是我今日下注赢的,下次我单独请你吃酒,再给你买八包,九包甜甜的桂花糕。”康儿说完咯咯地笑着,呛了起来,连忙喝了一口酒咽了下去。

      牧野看着康儿油油的小嘴,红扑扑的脸蛋以及一扫而光的饭菜,突然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感,平生未有,那半日他只想与康儿静静地坐着,让阳光洒在身上,感受着时光的味道。

      张放与刘骜却无心饮食,突然坦诚相见,有了身份之别,两人一时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张放闷声喝了杯酒,没有看刘骜,又举起酒杯说道:“太子,祝你和许姊姊百年同好,许姊姊她与我一起长大,生来纯善,素不与人争斗,望太子免她卷入朝堂是非,能护她一生周全”。

      刘骜沉默了片刻,并未举起酒杯,回道:“阿放,我自会与太子妃以礼相待,有你在一日,定有所交待,太子妃未来是皇后,她若不想招惹是非,恐又被人觊觎,就怕那时我也力有不及。”

      “它朝许姊姊贵为皇后,太子也便是九五之尊,只要太子意愿,谁又能阻拦呢?”

      刘骜苦笑一声道:“阿放,你我皆凡夫,生在俗尘间,总有求之不得,不说未来,哪怕今日,眼下这一刻,怕是心中也有万般不情不愿、无可奈何”,刘骜说着也闷声饮了一杯,继续对张放说道:“但,世道有阻,我本真心向之,纵天地合,不敢拂逆。”

      张放看着刘骜脸上的潮红,第一次尝见,他不知应对,只说道:“真心便好,真心难求。”

      这时,窗外突然响起了雷声阵阵,这是今年第一声春雷,风雨随之而来,那些历久弥新的树木,在风雨里摆动,不知是快活还是抗诉,老叶新花散了一地。

      “阿放,不如你跟着牧野学些拳脚剑术,他既是我的贴身侍卫,也是玄衣统领,不说以一敌百,以一敌十绰绰有余。如此,哪怕到了危险境地,我又不在你身旁,你也有自保的本事。”

      张放早就想学些剑术,但敬武公主总是不肯,他只在江湖里厮混学了些皮毛。他便欣然答应了,又问向刘骜:“玄衣是?我怎么从未听说过?”

      刘骜也不避讳,回答道:“当年驸马都尉史丹奉诏护卫于我,玄衣乃是他一手创立,只为辅佐,不过秘密组织,从未宣示于人。”

      张放不想史丹竟与太子有这般关系,不知为何,他突然想起了萧太傅的死。何时起,他不太愿意知晓秘密,一个秘密将人捆绑一处,身不由己。

      那日起,张放与康儿无事便会去向牧野学习剑术。早出晚归,敬武公主派人打听,总以为他终日在胡姬酒肆厮混。只因玄衣行事处便是胡姬酒肆地下暗所,以机关遮掩,旁人根本无从得进。

      张放也不清楚玄衣有多大规模多少人,每日进出联络的玄衣衣着相似,不多言语,有时甚至蒙着面。

      张放禀赋尚佳,进速明显。康儿天生手脚不太灵活,总是被牧野训斥,有一两次还动了手,康儿知晓了牧野的真实身份,看着这诡谲的地下世界,也不敢顶嘴反抗,只得默默地受着,心想有朝一日,出师后,也将牧野治得服服帖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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