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月之恒》十三13

7、第七章

　　康儿那日受了风寒，好几日也不见好，他出府去寻个医工抓药，出了里门，香室街上阳光有些刺眼，他头脑发懵，总感觉背后有人一直跟着自己。

　　康儿加快步伐，稀里糊涂不辨方向地走着，想甩掉身后的人，却闷着头到了一处断头路，他转过身盯着脚尖，妄想将自己隐没起来。

　　“李康，站住！”一只手向他伸了过来，康儿心都快跳了出来，难不成是小祖宗的仇家寻上了自己。

　　他抬头看去，眼前突然模糊一片，晕倒过去，来人伸手托住他的腰抱在了怀里。

　　醒来时，康儿看见一双琥珀色的眼睛。

　　“你醒了。”

　　他迷迷糊糊道：“牧野，怎么是你？刚才是你跟着我？”

　　“是我”，牧野依旧面无表情。

　　“我还以为……你跟着我干嘛？”李康全身发烫，牧野坐在街边的台阶上，身上就像靠了个小火炉子，他摸了摸康儿发红的脸，轻轻将他放下，转过身背了起来。

　　康儿想挣扎着下来，却没有什么力气，他的脑袋耷拉在牧野的肩上，问他：“你带我去哪儿啊？”

　　“带你去寻个医工”，牧野背着李康穿过人群穿过街陌。

　　“你还没说呢，跟着我干嘛”康儿低声在牧野耳旁问道。

　　“我家主人派我前来传话，家中事务繁杂，这段时日恐不能与张公相见，让我将帕子归还，并一枚玉佩相赠。”

　　“那你为何不叫住我，我还以为是仇家来了。”

　　“你竟还有仇家？”牧野说着侧脸看向康儿，差些贴在康儿脸上。

　　“我是说我家少主的……牧野，你还是放我下来吧，我自己能走。”

　　“快到了”牧野说完将康儿往上托了托，他闻到一阵乳香，似乎是康儿身上的。

　　康儿从前见到牧野总是一身玄衣，身材高挺，没想到他的肩如此宽阔，阳光之下，肤色异于常人透白，琥珀色的眼睛如同异兽一般。
　　他突然有一种被呵护的安全感，难以言喻。

　　街边的柳絮漫天飞舞，两人像风雪中的旅人，紧紧依偎。

　　济生堂的张医工替康儿灸了风池、大椎、合谷、风府四个穴位，康儿身上透了汗，轻松了许多，张医工又开了个扶正祛邪的方子让牧野去替他照方抓药。

　　回去路上，两人也没有多言，靠在一起，慢慢走。牧野在街边买了一份桂花糕包好与药拎在一块。

　　到了公主府西侧门前，牧野将物件递给康儿：“桂花糕你吃着，下次再给你买，有事去胡姬酒肆找东家，他自会联系于我。玉佩收好，交于你家主人。”

　　牧野说完转身离开了。康儿连声道谢都没来得及说，他打开桂花糕咬了一口，软绵绵，有些甜。

　　西侧院落里，张放的琴音断断续续，一曲白头吟中途断了音。

　　“康儿，你去抓药，怎的抓来了桂花糕，桂花糕也能治病？”

　　“少主，这桂花糕是……是我回来路上买的，少主可知我遇到了谁？”康儿说着一边将桂花糕拿到不显眼的位置。

　　张放看见，从康儿手里抢来打开吃了一块，说道：“你这小奴婢，吝啬得很，从前也没见你对块桂花糕矜贵，难不成是杜里的月儿买给你的？明日我就帮你下聘去。”

　　“少主！我见到月儿躲还来不及呢……这是给你的。”

　　张放接了过来，见是一块白玉韘形佩，中间开孔，形如鸡心，两边出廓雕刻螭龙与凤鸟一对，面上走刀如发丝，呈现出饕餮兽面纹。

　　“康儿，你哪来的这样好的东西，捡到的？”

　　“少主，我方才在街上遇见牧野了，是杨公让他来传话，说近日事务繁多，不能相见，让我将这块玉佩交予你。”

　　张放摩挲着玉佩，心中不免疑惑，杨桀不过是羽林而已，从哪里弄来这样品级的玉佩，难道是在宫中捡来的？偷来的？以杨君言行，又不似这般行事之人。张放总想不通，干脆系在了腰间，下次当面问个清楚。

　　“少主，牧野还说今后有事都可去胡姬酒肆找东家传话，自然能联系上他们……”未及康儿说完，东边院落传来一阵男子笑声，似有两人在谈话。

　　“少主，右曹侍郎怎还敢将人引入府中，光天化日这样谈笑，就不怕……”
　　张放听了沉下脸说道：“什么右曹侍郎，他早已是庶人，戴罪之身。这样张狂，怕是听到了风声，过不了多日，太子大婚，皇帝会大赦天下。撞了狗屎运！”张放故意将声音放大，说与那人听。

　　东边院落里，两男子坐在池边楼阁上谈笑，隐约听到张放那句“撞了狗屎运”，其中那名阔面宽鼻的男子说道：“淳于君见笑了，世子就是这般顽劣，我与他虽无血亲，他也总得叫我一声大兄，改日，我得替公主管束管束。”

　　“薛君，大赦的诏令不日就将颁布，此后，薛君定又是一番好前程，那时又何必再将一个无官无爵的世子放在眼里。”回话这人名叫淳于长，其姨母正是当今皇后王政君，其舅是阳平侯王凤，当今大司马车骑将军。他生得一双丹凤眼，薄唇瘦鼻，如青丘之狐。

　　薛况继续奉承道：“淳于君知我身世，亲父惨死故郡，如今只得一个假母依靠，他朝青云，少不得兄长相帮，为弟必结草衔环。”

　　淳于长笑道：“薛君识时务，果真俊杰。如今满朝堂之人皆以石显为尊，攀附迎合，岂不明白，石显不过是一时荣宠，它朝太子登基，这天下怕是要换个局面。石显前□□得萧太傅自尽，皇帝大怒，他脱了帽日日跪在未央宫门前请罪，皇帝前日才饶了他，不过一个内臣，总归是个奴婢而已。”

　　说完，两人大笑起来，举杯醉饮。

　　池边柳絮被风吹散到西边院落内，张放打了个喷嚏，揉揉鼻子说了句“晦气”。他又拆开康儿包好的桂花糕吃掉了最后一块。

　　“少主！我才吃了一块！”康儿看着剩下的残渣，脸憋红了。

　　张放吞下最后一口，敲了敲康儿的脑门说道：“康儿，吃了你几块桂花糕，脸这么红，难道真是哪位良人买给你的？嗯……那个侍卫，牧野？”

　　康儿听完，收拾起药包，脸涨得更红了，说道：“少主，我去煎药了。你爱吃桂花糕，我明日赶早去买个八包九包的，省得你和我抢。”康儿越说声音越小，说完便退了出去。

　　“你个小奴婢，看来我也得准备条皮鞭子了，你这几日也别来服侍了！做你的美梦去。”张放笑嘻嘻地看着康儿的背影，像一只受惊的小鸡子，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