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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   一座城的变迁似乎与你的生命轨迹同步,二十年前,当你站在龙首原的皇宫俯瞰长安,一切都是那样新鲜。

      雄伟的城墙,宽阔的大街,参天的树木,热闹的街市,种种都是如此规矩气派,而在这整齐的布局之下,灰暗充斥着每个角落。它们都是这盛世之下灰色的投影。

      惊蛰,沉寂了一个冬天的城和人似乎是在一瞬间苏醒过来,柳树抽出嫩枝,桃花如漫天云霞,九市里人声鼎沸,富贵人家的马车都掉不了头,只能直直地向前走。

      柳市的街道上突然围满了人群,更加剧了拥堵,挤不进去的人在后面破口大骂,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听得人群中心传来小女娃的哭喊声。

      “阿翁,你不要走,求求你了,你别走,我会听话的,我会好好干活,我吃得很少,不会做一个白吃白喝的闲人”,哭喊的这女娃约莫八九岁的模样,满脸土灰,穿着粗布衣,浑身脏兮兮的,瘦得只剩皮包骨头,似乎是天生骨架细长,看着呈现出异于常人的瘦,单薄得像随时能飘起来的纸做的人。

      她跪在地上,哭喊着相似的话,紧紧抓着身前的少年的衣角不放,那少年似乎与她来自两番天地。

      他身着锦缎绿柳袍,头簪白玉莲花,骨相清俊,双眼却没有他二十岁年纪的清透,让人捉摸不定。就像被贬入世的仙人,天生一种出尘,落了几分风霜。

      他一旁的护卫想拖开女娃,被他拦住,正欲开口时候,从人群里传来一阵骂声:“这世道啊,怎么会有这样的惨剧,你这狗东西,就不配作人父,看我不一剑砍了你这个畜生”,那大骂的是一名白衣少年,他举起剑就要朝这边砍来,被身旁的仆人死活拉着。

      “少主,小祖宗,康儿求求您了,千万别再冲动胡来了,您这一剑下去,要得岂止他一人的命,小的的命也就没了”那弯眉鹅蛋脸的仆人一边紧紧拉住少年,一边要死要活地哭喊着,“少主,主人前些日子刚给小的几顿鞭子伺候,主子说了少主您不懂事就是小的们不懂事,但少主不能罚呀,小的们打死几个算几个……”

      那少年听了非但没有住手,更举着剑对着锦衣少年的方向一番乱砍。小女娃松了手,也不哭喊了,她愣愣地看过来,没想到人群的注意力也转到了这一对主仆身上。

      众人见这少年稚气未脱,也不像个凶神恶煞,只当做多管闲事的,更加热闹起来。

      锦衣少年看着那眉目清秀的白衣少年,心想可惜了这身形容貌,怕是个疯癫痴货,倒是有趣。
      他朝他跟前走去,以极快的速度一把抓住了白衣少年的手,夺下了他的剑,说道,“君可知道事情原委,就这样大动干戈?”

      白衣少年手被捏得动弹不得,有些吃疼,他见这人有几下手上功夫,心想虽事实胜于雄辩,嘴上先不能输,便抬起头挺了挺胸,望向比自己高出半个头的男子,说道,“这还用查究吗,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你,这个禽兽,不对,禽兽不如的,的……人,看着人模狗样,竟然连自己孩儿都丢弃,我平生最见不得这种抛妻弃子的负心汉……”。

      “少主,少主,您别说了,别说了……”身旁的小厮拉了拉白衣少年的衣服小声嘟囔到,他在主人面前察言观色惯了的,见这锦衣少年器宇不凡,又有功夫在身,怕是大有来历,生怕小祖宗一时意气,最后惹上一身骚,关键自己会被鞭子活活抽死去。

      此时,小女娃悄悄从地上站了起来,想钻进人群,不料一把被锦衣少年身旁的侍卫抓住,少年没有转身,却盯着身前的白衣少年,笑了笑,说道:“各位,这女娃子缠着我不放,叫我阿翁,现在我想问一问,她姓甚名甚,而我,他的阿翁又是何姓名?何许人,家住何处啊!”

      白衣少年明知这话不是对自己说的,但又觉得被占了便宜似的,他避开那人的双眼,羊脂一般的脸上,添了几分潮红,他心里恼怒,又找不到回击的理由。

      锦衣少年松开白衣少年的手,转身望向小女娃,她只得怯生生地说:“我,我叫宜主,你,你叫……叫……”,说着她突然怒目望向抓着她的侍卫,大叫道,“你放开我,放开我!”想要挣扎逃跑。

      这时,人群里开始议论纷纷,大家都反应过来,没有了人世惨剧的热闹看,便开始陆续散去。

      一辆马车穿过人群的空档,朝着楞住神的白衣少年身后奔来,只听得一声嘶鸣,锦衣少年快速推开了他,白衣少年一个踉跄扑倒在地上。

      他的发簪摔了个粉碎,披头散发地站了起来,阳光映衬在玉琢一般的脸上,似乎透着光,更像个妩媚的姑娘。

      “少主,您流鼻血了,康儿帮您擦擦吧”康儿连忙过来扶住小祖宗。

      他顾不得许多,捂着帕子,忙去追锦衣少年,一把扯住他的衣袖,用力过猛,竟扯下了一角,一旁的侍卫警觉地欲拔出佩剑,被锦衣少年示意立在了身旁。

      “君如此不依不饶,是与我有仇,还是有债来讨?”他看着眼前这位披头散发,流着鼻血的少年,着实有些疑惑。

      “刚才可是你将我一把推倒在地上的啊,我还想说和你无冤无仇,我不过是路见不平,拔刀……剑的,你就下这样的狠手,简直是丧心病狂。还有啊,都证明了这姑娘和你毫无关系,你还想带着她去哪儿,难道你见她孤苦,想生出什么龌龊的主意?”,少年指着对方说道。

      锦衣男子身旁的那位侍卫开了口:“君子方才站在原地呆住,没有察觉身后的马车奔来,幸得我家主人出手相救。至于这女娃,是主人好心,见她在路旁饿得发晕,给她施舍了饭食,赠了些钱财傍身,谁知,这姑娘竟一路跟着我们,不肯离开,我正想将她赶走,她却先发难,抓着主人不放,且哭喊起来”。

      那女娃低着头,污脏的脸上看不清表情。

      “既然如此,那你们为何现在又要带走她?”白衣少年质问。

      “少主,我看这位君子贵气逼人,定不会作出下作之事,况且这女娃的来头着实特殊”一旁的康儿边说边看向侍卫。

      白衣少年一脸疑惑,“康儿,你怎知她的来头”。

      康儿心想,小祖宗这样爱管闲事,尽然连这件轶事都不知道,他回道:“少主,刚才这女娃不是说她叫宜主么,看她这身模样,应该错不了,她阿翁叫冯万金,是江都王府上的一名协律舍人,自有几分才情,谁知与江都王孙女婿江都中尉赵曼有了龙阳之好,这冯万金哪是个省油灯,竟然趁机又攀上了江都王孙女姑苏郡主,还和她生下了两个女儿,大女儿正叫宜主,对外只说是赵中尉的,可他夫妻二人感情不合人尽皆知,这十月怀胎前前后后又哪里瞒得了,事情一传开,姑苏主就让冯万金悄悄弃了这两女娃,自生自灭去。后来江都王因谋逆畏罪自杀。中尉赵曼和姑苏郡主自然受到牵连,那冯万金与郡主断了线索,不久就病死了,这姐妹自从成了孤女,也再无人知晓其下落,没成想还活在世上。

      康儿一边说着有些悲愤地望向那女娃。

      冯宜主听完康儿的述说,短短一瞬又仿佛将过往又经历了一番,她咬着嘴唇,始终一言不发,瘦得只剩皮包骨头的双腿似乎更加支撑不了身体的重量以及往昔的痛苦回忆。

      白衣少年弄清了事情原委,再不似先前那样喊打喊杀,怜惜地看着女娃,又朝着锦衣少年说道:“君子,在下刚才真的鲁莽了,弄坏君子的衣裳我自会赔偿,不过眼下咱们不如想想办法帮帮这女娃子。

      锦衣少年听后向白衣少年伸出手来,对方不解地看着他。

      “干嘛?”
      “先拿钱来,赔我的衣裳。”
      “哦,给你!”白衣少年随手拿出一个银丝荷花钱袋,一整袋子放在了对方手上。
      “少……主”康儿正想阻拦,一句话噎了进去。
      “走,喝酒去”

      器宇轩昂的公子,披头散发的少年,一脸冷峻的侍卫,满身脏污的女娃,浑身不自在的仆人,奇奇怪怪的五人来到了一家胡姬酒肆。

      侍卫低头侧耳听了他主人几句吩咐便离开了,他主人又用少年赔他的钱点了一桌好酒好菜,自在吃喝了起来。

      这边的主仆二人满脸疑惑地看着他,冯宜主自打出生起就没见过这样精致的饭菜,自顾自地也吃了起来,本来因为饥饿凸显的小肚子这下更加鼓胀。

      “君子,你这到底卖的什么关子?倒是帮还是不帮啊”

      “君子,你看这女娃,吃得多满足,民以食为天,咱们先帮她解了饥饱之忧,如何?相识一场还不知君子名讳?几许年纪,请教请教”

      “我叫……在下张放,放浪不羁的放,刚及束发,阁下呢?”

      锦衣少年第一次听到这么特别的介绍,回道,“在下杨桀,取桀骜不驯之意。看来张兄该叫我一声阿兄,我长你五岁。”

      康儿看着这两人,一个放荡不羁当是真的,可另外这位实在看着不像是桀骜不驯的。

      “张君果然人如其名,有匪君子,善戏谑兮,不为虐兮,终不可谖兮。”

      张放愣愣地陪着笑,应承到:“杨君过誉了,杨君才是高山仰止,不知杨君家业何处,师承何人?”。

      “在下一介布衣,祖上游走江湖,靠经商积累了钱财,我也只得继承父业,江湖游商,风霜雨雪地讨口生计。”杨桀说完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反问张放,说道:“张君一望便知是名门之后,不知张君父母兄弟现在何处呀?”

      张放轻轻地冷笑了一声,回道:“我家中并无兄弟,只得阿母一人,名门……也算得,不过,我早就想弃了这些狗屁家业,就像你一样去快意江湖,做一名游侠也好,我也不图什么千古留名,哪怕朝生暮死也不枉活了一场。”

      冯宜主听了张放的话,停止了咀嚼,突然放空,顿了片刻,又继续吃了起来。

      张放说完,眼里也有些落寞,突然觉得不应该对一个刚认识的人说这般许多,随口转了话题道:“杨君在外游商一定见识颇广,不如同我们说说有甚奇闻趣事。”

      杨桀看着张放双眼,就像孩童求着父母讲睡前故事,渴望的小眼睛那样清澈透净,笑着说道:“我们四季风餐露宿,天涯海角地跑,保全性命,填饱肚子是第一,每天唯一的念头就是明天日出时候能继续往前走,日落时候能找到一个落脚的地方。并没有那许多奇怪故事。不过要说这奇闻哪……”

      张放,康儿和宜主都开始听得入神,统一直勾勾地望着杨桀。

      “那次,我们行至昆仑山北部,漫天大雪,几乎都看不清前路了,只能靠着意志和直觉往前走,突然,领队的兄弟一脚踩空掉进了一个雪窟窿,我们想着他可能性命不保了,没想到过了片刻,底下竟传来了他的呼喊,让我们也下去,说是地下另有乾坤。于是我们便一个接一个跳了下去,顺着地下的路走了约莫一个时辰,突然前方豁然开朗,四处都冒着幽蓝的鬼火,四根粗大无比的柱子立在中间,柱子四周都是交错的齿轮。再往前的深处黑暗无比,还不时传来一阵阵凄厉的哀嚎…….”

      张放三人听得目瞪口呆,正说到此处,侍卫突然回来了,打断了杨桀的故事。

      “主人,人和东西都带来了”侍卫将一枚凤凰白玉簪递给杨桀,他身后跟着一名须发花白的老者,打扮虽素净,却不似寻常人家装束。

      杨桀拿起簪子对张放说,“张君,刚才失手,害你摔碎了簪子,为兄赔罪,你转过身,让我替你簪上。”

      张放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一路披头散发的样子,难怪一路人的目光总是奇奇怪怪的。他便也没有推辞,转身背对杨桀,杨桀修长的手指托起张放的青丝,先替他理顺了些,然后绾起拢成发髻,将白玉簪簪上,那白玉本是上好材质,几近羊脂,白中透粉,但在张放的肌肤映衬之下也失了颜色。他白皙若雪,少年的轮廓刚刚显现,如初生的幼兽,显得精致而脆弱。

      “杨君,然后呢,黑暗尽头是什么,快给我们说说。”张放转过身来望着杨桀。

      杨桀望着张放那好奇单纯的脸庞,痴楞了片刻,说道:“故事先说到这儿,咱们还有件正事没办呢。”他紧接着看向侍卫身后的低眉恭顺的老者说:“赵临,想必牧野一路都跟你说了详情,就是这女娃,今后就托付给你教养,姊姊喜乐舞,我看这女娃虽然身体羸弱但骨骼异于常人,是块材料,加以调理训练想必能有成绩,届时也可讨姊姊欢心。我听说你两个儿子都在异乡,将这女娃留在身边也好有个贴心照应的人。”

      那老者恭敬地应承到,丝毫没有二话。

      杨桀望向张放说:“为兄擅自做主,替这女娃寻了去处,我那姊姊生在富贵人家,心地良善,且主一家之事,这位赵临便是她府上管家,办事妥帖体面,张君大可放心”。

      张放没想到这一路杨桀不露声色,早有安排。总觉得这人让人捉摸不透,办事又密不透风。

      “杨君,这果然是大好事一件,不过我们不如先问问宜主本人意见怎样,再来打算。”张放看杨桀办事运筹帷幄,好像所有人都在他掌心一般。

      “小宜主,你可愿意跟着这位伯伯吗?从此不用每天饿着肚子,也有人照顾你和妹妹了。”杨桀露出一丝怜爱问女娃。

      冯宜主始终没有抬头听着一切,她年纪虽小,但已见过世间最冷的心肠,这个世界对她来说或许不会再有更加黑暗的角落,她和妹妹只想活下去,她轻轻地点了点头。

      张放替她擦干净满是油污的手,温柔地说道:“别怕,今后会变好的,最苦难的时候都过去了,从今往后啊你就痛痛快快地活在这世上。”,他又对杨桀说道:“杨君,宜主既然要开始新的生活,不如就此改名换姓,索性跟着这位赵先生姓,名字嘛,宜主宜主的总像是个陪衬,为了别人而活一般,我看她体态轻盈,好像随时能顺风飞舞,不如就叫飞燕吧!赵飞燕!”

      临走时,赵飞燕转头望向两位少年,这是她此生第一次有种心头暖暖的感觉,说不清道不明,从未有过,她深深记住少年的轮廓面庞,记住那天酒肆里的酒香,此生不忘。

      杨桀吩咐赵临去找到飞燕的妹妹,一同教养。

      张放高兴,喝得醉了,缠着杨桀继续说故事。

      “杨君,黑暗尽头呢,是什么呀?是幽冥世界吗?”

      杨桀看着张放微红的脸,强撑着眨着眼睛,忍不住去轻触双颊的那团红晕:“是——一头横冲直撞无所顾忌的小怪兽。一身初生的毛发柔软细腻,闪着光,让那地底的世界都亮了起来……”

      张放突然傻笑起来,指着杨桀说,“哈哈哈,杨君,你,你怎么变成了一只大□□……”没等说完便醉倒进入了梦乡。

      夕阳洒在他的身上,有了光,暖暖的,最后那道余晖,让人不舍,想抓住,安放在世间的某个角落,照亮孤独的影子。

      暮鼓声响起,传遍整个长安城,张放被仆人接回家中,坊间落下了大锁,街市上空空荡荡,守城的将士朝杨桀和牧野走来叫到:“你们是何人,还敢在此游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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