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月之恒》十三13

12、第十二章

　　烦闷的夏天终于过去，空气里的潮湿一扫而空，换作早秋的天高气爽。

　　张放拉着刘骜在街市上穿行，少年天子自登基以来，事务繁多，既得学习君王之道，又得处理朝中诸事，还得应付后宫。

　　两人许久未见，也并未滔滔不绝地互诉衷肠，只心照不宣地陪伴左右，感受着人世间的繁华热闹。

　　牧野与康儿倒是常见，牧野仍旧少言少语，但他越来越熟悉知晓康儿的习惯癖好，康儿还是喋喋不休，似乎只对牧野一人如此。

　　闹市处永远少不了新鲜事，那日便有一件奇闻发生。

　　四人挤进热闹人群，看台上一女子身着胡服，头戴蚩尤牛角面具，正与一男子角逐，那女子施展幻术，用手指地，刹那风云变幻，平地竟然成川，四周似有千军万马，无异于真。

　　两人角逐激烈，台下人无不惊叹，好似亲临当年逐鹿之战。不多久，男子败下阵来，女子便收了幻术，脱下面具。

　　台下新到之人皆惊叹女子美貌，明眸皓齿，双眉不似柳叶弯弯，平直带有英气，非凡花俗品，似九天玄女落凡尘。

　　这女子举动也是世所罕见，原来她在此立誓，若有人能与她作蚩尤戏，角逐胜她，她便嫁此人，天地为媒，誓不反悔。

　　台下应战之人接连败了十来个，那女子意气风发，又似有些失望，朝台下说道：“原来我汉家天下，中原男子竟是如此不堪，敌不过我小小女子，更堪何用！”

　　张放听了这话，径直冲上了台去，等刘骜反应过来想叫住他，他已经带好了蚩尤面具。

　　张放一边盘算牧野教他的招式，一边朝着对方说道：“你这女子，口气不小，吾让你见识见识天外天人外人。”

　　那女子并未回应，仍旧用手指地，口念咒语，施展幻术，顷刻间平地便成了大漠，两人仿佛置身于荒漠之中，烈日当空，张放突然觉得口中发干，就像在大漠中行走了三天三夜，没有一口甘泉。他心中默念这是幻境，不必当真，稍稍收敛了心神。

　　张放率先攻击，冲到女子跟前，以角相抵，那女子便站定迎击，张放没想到女子看似纤瘦，却不动如山，他继续发力，料定女子坚持不了太久，僵持之下，张放抓住每一个间隙步步紧逼。

　　女子知道棋逢对手，已经被逼退了几步，便趁着双方发力最猛的时候，突然松开双角，抽身下腰，滑向张放身下，张放措手不及，下意识跃向空中，空翻向前，女子已经在张放身后全身而退，并收了幻术。张放落定时却失了稳心，失足扑倒在地，恰好落在了界限之外，台下发出一阵阵哄笑。

　　张放起身坐在地上指着女子道：“你耍赖！”

　　那女子摘了面具，一脸得意，朝张放回道：“兵不厌诈！你输了！”

　　张放听了立马站了起来，也不摘下面具，怕台下人看到自己窘态，他对女子说道：“你胜之不武，有本事再来一场。”

　　女子听了，二话没说，便重新戴上了面具，说道：“来就来，这次让你心服口服！”

　　刘骜见状正要上台阻拦，此时人群里，挤进一名年轻男子，与女子生得一同出尘，他径直走上了台，一把拉住了那女子。

　　“阿诗，还不跟我回去，阿翁知道你在此胡闹，正大发雷霆。”

　　女子脱了面具，想要挣脱开，朝男子说道：“大兄，我不回，要回我就回北地去，当初来京中，阿翁说想我诸事遂愿，如今却要让我此生白白断送。”女子说着有些激动，眼眶泛泪。

　　张放在一旁有些进退两难，只得呆呆地看着兄妹二人如何说辞。

　　那男子替女子拭去泪，怜爱地看着这个唯一的妹妹，说道：“阿诗，我知你不愿做笼中鸟，但阿翁也是无可奈何，况且此事也并不一定如你所想，哪能就将你一生白白断送了。不如我们先回去，从长计议，阿翁近日身体越发不好了，你就别耍着性子胡来了。”

　　女子听了这话，静默了片刻，又落下几滴泪来，手一滑，将面具落在了地上，一声不吭地跟在男子身后走入人群，消失在了街市之中。

　　人群中，有人说那男子像是左曹越骑校尉的长子班伯，女子便是他唯一的女儿班诗，只不过都说这班诗聪明伶俐，文才出众，又不像如此任性泼辣。

　　人们渐渐散去，没人在意台上的张放。刘骜上前替张放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帮他摘下面具，看着他一脸茫然，苦笑问他：“阿放，你可想过若是赢了方才那女子，你如何是好？”
　　张放回过神来，说道：“那又如何，赢了便证明我技高一筹。”

　　康儿在旁翻了个白眼，早知道小祖宗连规则都没弄清就跑去了台上，便随口说道：“少主，你真是聪明的时候聪明得要死，笨的时候……那女子可是在以武招亲，谁赢了她便要与她成亲的。”

　　张放瞪向康儿说道：“就你聪明，你还…….”没等张放说完，康儿立即转过身，捡起了地上的面具戴上了，说道：“少主，这面具真有意思，少主方才真是英勇无比，下次我也同人试试这蚩尤戏”。

　　说完，康儿便在一旁摆好姿势，牧野走到康儿身前，用手抵着康儿的脑门，顺势一推，康儿便人仰马翻倒在了地上，落在界外，牧野对康儿说道：“你输了。”

　　康儿摘下面具，冲着牧野傻傻地笑。

　　刘骜接过张放手中的面具，痴痴地说道：“你也输了”。

　　城外的郊道，三匹快马急奔。

　　康儿不会骑马，便与牧野一匹，牧野将康儿环绕在怀里，紧紧地，他握住他的手，完全覆盖，或许是因为害怕，康儿有些呼吸急促，牧野又闻到了康儿身上的那股奶香，香甜醉人。

　　霸陵塬上，刘骜与张放俯瞰着整个长安城，远处南山隐隐，云霞漫天。

　　“若是每天都能来这里看看夕阳足矣。”塬上的风吹动张放的青丝，他转头看着刘骜，微微一笑。

　　刘骜本厌倦了夕阳，这一年多，他的离别事总在黄昏时。

　　他看着张放的笑靥，忘却了离别，这一刻便是永远，斜阳的余温暖透人心，上弦月在天边崭露头角，白马少年连同落日长安一同镌刻进天地画卷里。

　　“阿放，那你便留下来，陪我一起守护这座城，守护我的天下，”刘骜转过头望向远方，他不忍看他。

　　张放从未想过天下，他突然明白那是一条看似拥有一切，却孤独至极的路，拥有便会失去，世间一切都会腐朽，你有过一个精巧的玩具，最终不是你遗忘了它，是它抛弃了你。

　　张放看向刘骜，他如同一只落寞的倦鸟，原来他说话时候不见江山，一人站在山巅，二十年战战兢兢早就有些累了，他想归巢，山一程，水一程，却找不见归路。

　　他第一次拥抱他，他稍稍有些措手不及，他枕在他肩头，心被小心翼翼地捧着，安放起来。

　　这一生，我护你，如月之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