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月之恒》十三13

11、第十一章

　　大行皇帝以贡浴身，身着金缕玉衣静静地躺在灵柩之中，若无意外肉身可千年不腐。正殿之上，前两日刚刚举行了哭临礼，所有人都有些疲惫。

　　但今日，众人又不得不打起精神。

　　史丹在殿中奏“尚书顾命”，依先帝遗诏请奏太子即皇帝位。皇太后王政君诏曰：可。

　　随即百官便出殿改换吉服，太子刘骜也换上了冕服。

　　大司马车骑将军王凤自阼阶登上殿中，朝先帝灵柩北面稽首，奉读策文：

　　孝元皇帝懿德巍巍，光于四海，大行皇帝不永天年。太子谦恭慈顺，在孺而勤，宜奉郊庙，承统大业。其审君汉国，允执其中。\'一人有庆，万民赖之。

　　读策毕，王凤将玉玺和绶跪奉于太子刘骜。

　　刘骜接过绶玺，又将一对浮雕螭龙玉戈并斩蛇宝剑授于王凤，王凤将二宝物示于群臣，群臣随即拜伏朝刘骜直呼万岁。

　　刘骜君临天下，看着眼前的灵柩，殿外的未央宫，远处亘古未变的山脉，心中思绪万千。

　　礼成后，刘骜宣布解除宫门、城门警备，众人又换回丧服，等待先帝出殡下葬。

　　张放因无官阶，只随敬武公主入宫参加哭临礼，憋见了刘骜一眼，也未见正脸，只看着他在灵柩之前的背影，数日内便瘦削了些。

　　张放又听牧野说刘骜近日不大饮食，他便让康儿寻来了开醒脾胃的酸马奶，分作两份，放入盒中，周围裹上冰块，让牧野送入宫中，一份交与刘骜一份送与许夸。

　　先帝遗诏，停灵不过七日便出殡下葬。

　　出殡当天，天气炎热，队伍浩浩荡荡驶向渭陵，沿路路祭不断，挽歌未停，傅昭仪仍痛哭不止，几乎断肠。皇太后一路只觉得她的哭声刺耳，让人更加烦闷。

　　最终，只有太后与皇帝跟随抬棺队伍入了地宫，其余人只能在陵园内等候。

　　生死有别，但事死如事生，地宫内布局陈设皆仿生前，甚至比人间更加绚烂绮丽，棺椁上的升仙图灵动飘逸，像一副漫无止境的长卷，没有尽头。

　　刘骜抚摸着棺椁，二人不语。

　　王政君打破了沉默，声音在地宫之中异常清晰：“皇帝，再拜先帝，我们便退出去，待吾百年后自有再见之日，皇帝此一别便是永远，或者…….叫一声阿翁吧，只当了结了他这一生的恩与债。”

　　刘骜看向王政君，不知她此时心境，是爱是恨，是贪生怕死还是释然一切，他从不过问，母子二人拿捏着多种身份之间的分寸，不想越界，更不会交心。

　　刘骜只拜了拜先帝，那声阿翁，先帝临死之前没有等到，死后也未听见，临死之前，先帝并未回顾他一生的王图霸业，也未想起这一年刚刚入塞的昭君，他只想了想他能记起的那些人间好风光，又想了想他三个儿子不可知的未来，落了几滴泪，便闭上了眼。

　　渭陵的巨大覆斗形封土足以让它抵挡千百年的风雨，守陵人虽有生老病死，但世世代代会在此扎下根，生生不息。可人间器物赢不了沧海桑田，那封土之上会长出参天树木见证人世变迁，黄土之下神秘绮丽的升仙图最后消失不见，化为乌有。

　　国丧期满后，傅昭仪便随着定陶王刘康回到定陶封国。

　　刘康执意傍晚出发，他说想最后看一眼长安城的晚照，暮鼓声起，热闹繁华的长安城逐渐沉静下来，四处传来人间烟火的味道，夕阳挂在山头慢悠悠地沉没，倦鸟归了巢。

　　远行的队伍庞大，刘骜依照先帝遗嘱赐给了刘康数不尽的金银宝物，连厨工、医工、奴婢都精挑细选随之回归封地。

　　刘骜向刘康说了些珍重的话，正欲转身回宫，被刘康叫住了。

　　“臣弟有一句想问陛下，当日萧太傅之死也是陛下谋划之内么？”

　　刘骜不曾想过刘康会直接发问于他，愣了片刻，回过身，看向刘康那张冷峻的脸，嘴里有些发干，他下意识吞咽了口水，说道：“并非朕本意，萧太傅他…..”

　　“看来陛下本意只在臣弟”刘康打断了他的话。

　　“康儿，那手信我只让人设法交入萧太傅手中，但却不知为何会放在了你的府前，最后将你牵连其中。我本意……确不是将萧太傅置于死地，他深得先帝信任，又在朝中颇有威望，却一直拥立于你，我不能不防。”刘骜不成想过他兄弟二人会如此坦诚地说出一切，他便继续说道：“康儿你知道吗，先帝临终之时，召见我与太后，竟连一句对我母子二人的话都没有，都在嘱咐我登基之后要善待你母子二人，若对你动了它念，他便死不瞑目。他就那样反反复复，断断续续地说，直到最后一口气。”刘骜说完苦笑了一声。

　　刘康看着刘骜那样苦涩的神情，从未见过，那不是一个天子应该流露出的俗世悲欢。他忽然觉得刘骜有些可怜，留下的才是最孤独的一个。

　　“陛下，臣弟从未想过要与你争抢什么，臣弟只愿我汉家天下开明繁盛，臣弟始终相信陛下有这样的才略，但不想陛下竟会信任石显这样的悭吝小人。若陛下对萧太傅之死抱有亏欠，便除了石显，让萧太傅瞑目。”说完，刘康有些热泪盈眶。
　　刘骜看在眼里，他也从未见过少年老成的刘康有这样袒露内心的时候，他第一次切身感受到他坐拥的汉家天下原是如此沉重。

　　刘康知道刘骜不会立即应允，但他看出了他眼中的真诚，上前拍了拍刘骜的肩，说道：“皇兄，此一别便是山高路远，皇兄保重。”

　　刘骜看着远去的队伍随着落日一同隐没在了黑夜之中，长安城中家家户户亮起了灯，他从没有过家，如今只有未央宫里的那些宫灯，影影绰绰，空空荡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