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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决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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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事吧?”江筠温润的声音从头顶传来,顾衡一怔。
“多谢。”顾衡重新站起来,走到李念念身边。
李念念靠在床下,淌着泪,口不择言地说着:“你为什么不杀了我?犹犹豫豫,是你害死了我娘……”
愧色压得他双肩微屈,他低着头,听着李念念语无伦次的斥责。
江筠见状,突兀地出声打断道:“李姑娘真以为只要小王爷杀了你,你母亲就能活吗?”
李念念恨恨地看向江筠,如同一头随时准备咬过来的兽。
江筠呵出一口热气,道:“他们早早就设好了局,请君入瓮呢。不论小王爷动不动手,选谁动手,贼人都不会放过你们任何一个人,包括小王爷。
因为他们要的,不是简简单单杀一个人,而是彻底斩断中州与宁远王一派的情谊。若是李姑娘真因此恨上了小王爷,倒真是遂了贼人的意。”
江筠并不是一个喜欢揭人伤疤,与人难堪的人。只是此刻看着顾衡单薄的背影被李夫人骤然逝世的噩耗压得不能直身,心中痛惜。
他看似在跟李念念解释,然而眼睛却看着李县之。他是在提醒李县之。也是在宽慰顾衡,这一切并不是他的错。
顾衡的背影终于松动几分,缓缓蹲下伸,五指还未触碰到李念念的肩,李念念却”飕“一声爬起来,哽咽着跑了出去。
李县之轻轻把夫人额前的碎发挽到而后,须臾后才起了身,先对顾衡歉疚道:“你别往心里去,念念一时口不择言……让她自己一个人静静吧。”
顾衡点点头,欲言又止。
李县之转而向江筠一作揖:“江公子,昨夜多谢公子出手相助,请收县之一拜。”说着竟要下跪。
江筠赶忙扶起李县之,作揖道:“李大人折煞晚辈了。昨夜解决栖流所外的贼人费了些功夫,没早一步把那贼人射死,晚辈惭愧。此番我奉家父之命来中州,是为了……”
“老爷,前堂茶水备好了。”婢女从门口进来行礼说道。
李县之又走过去替夫人拉了拉被子,好像夫人真的只是睡着了一般,他不舍地看了一眼夫人,才转身接着说:“衡儿,你送送大夫。”然后又对着江筠一指引:“江公子,请——”
二人穿过庭院和长廊,移步到了前堂。离七和常平已经在前堂等久了,江筠看了一眼,桌上的茶被离七偷喝了半杯,左边桌上几提四四方方的补品摆了一桌。
李县之谢过江筠后,命人将补品收拾了带下去。一时间二人相对无言。
“听说昨夜抓住了一个活口,不知审得如何了?”江筠率先开口问。
方经大悲大恸,李县之的反应比平时慢了些,他说:“昨夜是衡儿审了许久,我还未来得及问,来人——”李县之唤来了一个守卫,问:“公子昨夜可审出什么了?”
“禀大人,那死士昨夜本是一口咬定自己就是绑匪,什么也问不出,后来…….公子上了鹰嘴钳,亲手用钳子一块一块捏下他的肉。那贼人实在痛不欲生,才松了口。
他说,他们是‘暗枭’的人,接了上殷城一位大人的命令。但‘暗枭’只负责办事,不知道那人究竟是谁。他们其中一部分人顶了中州一些外出未归之人的户籍混了进来,另一部分人伪作商户和流民进的城。”
江筠想起方才顾衡靠近时身上那股浓浓的血腥味,原以为那是昨夜在栖流所打斗留下的,却不想他小小年纪竟会有如此阴狠手段。
可那该是怎样的恨意,才能让一个十四岁的少年变得这般嗜血?江筠不忍细想。
“下去吧。”李县之舒了口气,垂下眼。“此事是我轻敌了。小王爷在我府上住下不久后,就有几波人来探过消息,被我挡了回去。
我原以为加强府上巡防,等庙会结束送衡儿去乡下避几年,就能平安无事。没想到……贼子如此歹毒!”他悔恨不已,握拳的手砸再桌子上,唇间泛白,咬着牙恨不能亲手将贼人全数斩杀。
“大人节哀。”江筠恻然劝道,又振振精神继续说:“家父此次命我来中州探听小王爷的下落,正是担心小王爷落入贼人之手。
中州已经不安全了,可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我父亲的意思是,小王爷如果愿意回京,那么我们江家无论如何,也会在上殷给小王爷扫出一片净土,让他平安长大。”
“恕李某不能听从太傅之命。江小公子,刚才你也听见了。那帮人就是上殷派来的,你现在让我把衡儿送到上殷,岂不是羊入虎口!”李县之勃然怒道。
江筠并不意外,反倒心中升起一丝愧意,想起自己昨日还跟常平揣测李县之别有用心,简直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他毫不介意李县之话里的针锋相对,反而淡淡道:“父亲既然说要接小王爷回去,自然会有周全的计划。李大人护子心切,可是李大人是否问过小王爷的意思呢?昨夜的事情,他真能当作没发生,继续安心接受李大人的庇护?”
“还有李姑娘,我方才瞧着,她可是想生吞了小王爷。”
“念念还小,不懂事。等她长大了……就明白了。”李县之悲痛道。他吸了一口气,又说:“李某在京托无可托,衡儿对上殷城更是人生地不熟,莫说我不愿意,衡儿他自己也不会愿意去的。”
“我愿意。”顾衡从一侧跨过门槛,看着李县之的眼睛,缓缓走近。
“衡儿?”李县之似是没有预料道,惊疑地唤了一声。
他担心顾衡一时愧疚做了傻事,连声急道:“那可是上殷,到处都是豺狼虎豹!我想好了,过几日就命人护送你到乡下,先避过几年风头,再把你接回来,到时我就替王爷为你做主,择一桩亲事,我们一家人就可以在中州共享天伦。”
顾衡没有答话,却侧身对着江筠抱歉说:“江公子,能否冒昧请你回避一下。”
江筠了然,起身说:“当然。江筠今日叨扰多时了。”然后对李大人说:“我现下暂住城北秦馆旁边,小王爷与李大人若是有了商量,可派人告知我。如此,江筠便先告辞了。”
顾衡将长摆一提,如同初入李府那日,在李县之面前跪下,一声称呼在他胸腔滚了几遭,才缓缓从口中倾了出来:“爹,让我去吧。贼人既然在上殷,我只有靠近危险,才能挖出真相,手刃仇人!”
“你叫我什么?”李县之平复的情绪又重新翻滚上来,他鼻子一酸,拉起顾衡,被一声“爹”叫得五味杂陈,先前心底那丝连自己也不敢面对的埋怨被击散了:“好孩子,你别怕。有爹护着你。”
“我不怕。”顾衡顺着李县之的手扶住他。
“爹,你还记得那个逃出来报信的西北守卫军吗?或许这幕后主使是同一个人。既然知道了他们就在上殷,我一定要去。
我还要好好在上殷活下来,把那些食肉之疽统统赶入火海,让那些搅弄风云的恶狗自食恶果!孩儿愿在此起誓!”
顾衡字字如刀,可声音突然低了下来:“况且,李夫人……娘是受我牵连,才殒命贼人之手,江公子说的没错,我无颜在此苟活,更不愿牵连念念和您。所以我必须要去。望您成全!”
顾衡不想哭哭啼啼做小儿女之态让李县之徒增牵挂,他把所有的恨与痛压入胸口,凝成活下去的信念。
“儿啊,你既去意已决,我知道我留不住你。”李县之终于松口妥协,“但你要记得,你不是一个人,你还有爹,还有妹妹,遇事万不要以身犯险,你记住,还有家人在中州等你!”李县之潸然泪下,一把搂住顾衡。
当日顾衡派小厮去通知江筠,然后便亲自去了趟药铺。回来的时候已过上晌午,慧空在门口迎他,见他回来忙上前几步。
“公子!你怎么自己一个人出去了。多危险啊!”慧空着急地说,语气里带着几分责怪。慧空不敢提起李夫人的事,生怕顾衡受了刺激闷出病来。
“无妨。大夫说你昨晚是被撞晕了,手臂的伤口已经替你处理过了,现在感觉如何?”顾衡关切问道。
慧空摸摸自己已经长出头发的后脑勺,讪讪说:“小僧无用,现在没事了。”他又想想起什么似的,说:“方才江公子的手下来过了,说明日我们就要启程去上殷!公子,我们又要离开了吗?”
顾衡心头一紧,原来自己连李夫人的葬礼也看不到了吗?母子一场,竟只有寥寥半月之缘。
这世间人与人的情分,不过如青瓦白瓷,一碰即碎。
“公子?”慧空喊了一声,似乎是在等顾衡的回答。
“嗯。对不住了。我们又要启程了。不过等我们到了上殷安顿下来,你若是想去寺庙,或是其他地方,都可以随你。现下只好委屈你了。”顾衡苦笑着说。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我既受方丈托孤重任,这辈子无论世子去哪,我都要跟着。”
慧空想,世子这个闷葫芦,若是没有我在旁边看着,早晚得变成个哑葫芦。
佛祖要普渡众生,可慧空身量小,道行浅,渡不了那么多人。这辈子能驮一驮世子,也就算是积德了。
顾衡看着慧空这副就差以死明志的做派,终于笑了,他阔步回府,还在背后招了招手,让慧空快跟上。
清风盛朗月,误撞旧朱门。风从他的侧颈长驱而过,引着他穿过长廊,走入院子里。李念念的房门还紧闭着,顾衡在原地看着顿了顿。慧空打量着顾衡的脸色,凑近说:“江公子的人来的时候,念念也在,她听完就把自己锁在房里了。方才我敲了许久,她都不应我。”
“我们是到了离开的时候。”顾衡接了一句牛头不对马嘴的话,他把手里的药递给慧空,抬头看着严密无缝的房门说:“越快越好。”
他没再说什么,慧空却明白他的意思。是啊。多留一日,李府的人就多一分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