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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阴阳 ...

  •   “啪、啪……”黑衣使者一下一下地鼓起掌来,说:“哎呀。好一出‘将相和’啊!真是凄厉动人。古语道‘君子有成人之美’。

      只是可惜了,我就是个山野强盗,此生最厌恶的就是这种虚伪做作的话本。谁知道你们在门口是不是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我不先看到我想看到的场景,我死不瞑目啊。”

      他笑看着顾衡和李县之,彷佛很是遗憾,继而话锋一凛,恶狠狠道:“今夜的话本,只能按我说的演!来人!我数到三,他要是还没有做出选择,把她们俩,一块杀了。”

      黑衣首领好似终于不耐烦了,彷佛即将尝到新鲜鹿肉的饿虎,疯癫而狂躁地报其催命符:“三——”

      寒飔阵阵,今夜的月光再亮,也不足以铺满栖流所。将圆未圆,犹恐生变。一张黑弓隐没在这夜幕里,箭已上弦,对准了那个嗜血的心脏。

      李念念拼命朝着顾衡摇头,李夫人还在用肩膀一次次地冲向剑锋。周围被控制的流民除了死去的人,都已经缄默地缩在角落,呜咽着不敢出声。

      顾衡僵硬地往左前方踏了一步,黑衣首领在面向着他,扬起的狞笑把狂欢的呼声强行压住,继续喊道:“二——”

      顾衡动作极慢地抬起手,似想要接过黑衣人手里的刀。

      “一——”

      那“一”字还未全然吐出,顾衡骤然向李念念一跃!而几乎同时,几道贯耳的弓声从屋檐上袭来!可李夫人却像突然失了控,在顾衡跃起之前奋力挣脱冲向了李念念。

      黑衣首领因李夫人这一撞往右偏了半步,“啊!”一根长箭射入他的左肩,他按住伤口处,鲜血从指缝涌出,霎那间他猛地一转看了一眼屋顶,当机立断地抢了手下的剑砍向离他仅两步之遥的背影。

      平衡被打破了!

      一声鞭炮响惊醒了已入宵禁的中州,栖流所的大门涌入一大队整装待发的士兵,他们迅速包围的黑衣人,一阵混战,抢在前面的一个士兵先把李县之拉到他们身后团团护住。

      “呃!”李夫人身子一挺,闷哼了一声,咬着牙跌向李念念。

      李念念身边的黑衣人已被两道长箭射倒,当场殒命。周围不断有黑箭落下,黑衣首领被逼退了好几步。顾衡早已一跃到了李念念身前,他没有料到夫人突然冲过来,只好迅速起身扶住。

      他松了一口气,以为,这场无妄之灾总算没有落到他的仅剩的家人身上。

      他在接住李夫人的片刻,甚至露出了一个噩梦初醒般释重的笑。可是他搭在李夫人背后的手却突然感觉到一股粘稠的液体缓缓爬过他的手背。他似是反应不及,把那只沾了湿热的手抬了起来。

      一片暗红在他的猛烈颤动的手背上肆意流淌着,刺得他眼前一阵黑,他仍用力瞪大眼睛,可嘴角的笑僵成了一团冰,他的四肢好像被封住了。

      他好像又看见了,父亲的血溅在沙场上,战马不断从父亲身上踏过,留下一滩肉泥。母亲在四周昏暗,只有一道天窗的牢房里,她用一块青色瓦片划破自己了喉咙。

      这些画面不断跟眼前的暗红交织在一起,齐齐抡向他的脑海,直到一声长嘶,拉回了他的听觉——

      “夫人……”李县之看见李夫人的背上那道狰狞的长血痕,他拖着瘸腿毫无章法地往前跑,连摔了两次,被慧空扶起后手脚并用地冲向李夫人。

      “夫人!我们去看大夫!大夫……”李县之颤着手从顾衡手里接过李夫人,嘴里不停地重复着。

      屋顶上江筠的亲卫奉命跳下助顾衡收拾残局。顾衡目光如血,拔起比铅还重双腿提起剑,向已经被箭逼到一旁的黑衣首领刺去。

      那黑衣首领见大势已去,抡起一个黑影砸向顾衡,然后两步冲上台阶,一腿在柱上一踢,借力上了屋顶。

      方上屋顶,一道晃眼寒光顺风而至,黑衣首领歪头一闪,忘忧剑的剑锋贴着他的头皮削下了高挺的发冠。他脚下踢到一团软肉,低头一看,原来先前他安排在栖流所外和屋顶的黑衣人已经提前被人清理了。

      黑衣首领只看见一袭青袍在月下迎风而起,还未定睛,又一剑“猎豹逐鹿”从头顶悬直欲落。黑衣首领只好将剑打横格挡,那剑被忘忧剑劈出了一个小口,震得黑衣首领又退半步,慌乱间那黑衣人认出了他的剑法:“凌仙剑法!”

      眼看着已落下风,他借力一退然后滑身从对方身侧空隙钻出,等江筠上下一转在空中翻出一个圆弧时再追来时,黑衣首领飞踢两步藏进了栖流所后的巷子里。

      这绑匪显然武功高强,此刻受了伤,正是一举捉拿的好机会。江筠不肯作罢,双臂一展也落入了巷子,他执剑追了一段,可惜他对中州的布局太陌生。那人翻过了高墙,躲进了树林里。

      江筠还想继续追去,常平却已经跟了上来:“公子!穷寇莫追!”

      一阵长风将林顶搅得悉悉索索,江筠平复片刻,问:“那边留活口了吗?”

      “只有一个。来的都是死士,一被我们抓住就立刻咬舌自尽了。剩下那个还是小王爷反应及时,见他要自尽反手就把剑柄捅入那人口中,牙齿混着血掉了满口,才留下了命。现下,应该已经关起来审了。”常平说起顾衡的处置,牙齿有些发颤,眼里微有惧色。

      江筠听着收起了忘忧剑,边往回走边问:“李夫人怎么样了?”

      “刚刚送回了李府,还不知道情况,走得时候看着精神还好,就是失血太多,生死难料。”

      “栖流所那些人呢?”

      “死了一大半,”常平顿了顿,“都是为保护李夫人和李小姐死的。“

      江筠透过被树枝缝隙,望着被撕得四分五裂的明月,一切死亡,恐惧和难测都在夜色里化作阴恻恻的风,他没头没尾地说了句:“快过年了。”

      常平心知公子心中不快,一时不知如何接话。过了一会儿,又听江筠说:“今夜太晚了。咱们也该回去给李伯报个平安。明日一早,你让离七备好一些补品,咱们去李府看看夫人。”

      “是。公子,方才打扫战场的时候,小王爷问了咱们的身份。”

      “你如何答?”

      “我……据实说了。”常平低低头,彷佛担心自己办错了事。

      “嗯。你不说,他明日也会知道。经此一夜,这李府,他怕是不能待了。”江筠少有这样低沉的时刻,奔波了半晚,此刻他只想回屋倒头闷睡,是以几句话说得没头没尾。

      常平也不问,就在旁边安安静静地跟着。

      李府经年未换的朱门上,红漆已经有些掉落,不起眼的角落里木屑乘着风,迎着月光化作一瓣瓣凋零的花。

      庭院里下人们来来往往步伐匆匆,每个人都吊着一颗心,期盼着悬壶济世的大夫能救下这位中州百姓口中的“活菩萨”。

      这一夜很长。李念念被下了软骨散,又被点了哑穴,需等六个时辰之后才能恢复。她就这样睁着眼在床上躺了一夜,直到泪渍阑干。鸡鸣之后,她才逐渐找回知觉。

      李县之让大夫替女儿诊断过之后,就寸步不离地守在夫人床边。

      他端着药碗,坐在床头给夫人喂药。一开始李夫人还能喝进去几口,后来就一直灌不进去。李夫人反趴在床上,后背的药像是过了很久才渐渐起效,她终于感觉痛感钝了下来,连同耳边的声音也逐渐轻下来。

      李县之还坚持着将药一勺一勺地送入她口中,又一遍遍地看李夫人的嘴角、下颔和枕巾全被那流出的褐色浸染。

      浊泪从他皱纹丛生的眼角坠落,他用手安抚着夫人的发顶,良久,药碗从他手中掉落,在地上砸出一声响亮。

      “夫人,是我对不住你……你十四岁嫁到我家,终日麻衣罗裙,粗茶淡饭,从未有一天过上锦衣玉食的好日子……念念出生那年,中州大旱,饿孚千里,我一连数日在外奔波,你自个儿顶着个大肚子把府里上上下下打理得有条不紊,还把从……”

      李大人紧握着夫人的手,竟有些说不下去:“从娘家带来的嫁妆都当了,全换了粮食分给灾民。好不容易挨到了第二年丰收,又遇上边疆战事吃紧。你一直说,要等国家安定了,中州百姓能安居乐业,咱们一家三口就卖了这宅子,去江南定居。

      你说江南水土养人,念念将来肯定能出落成一个好姑娘……可是没过多久我便摔成了残废……你还记得吗?当时你愣是在我面前一滴泪不流,自己去跟大夫学了两天通经脉的推拿,每日早晚给我按摩,坚持了半年多。我能下床走路的那天,你高兴得多吃了一碗饭……”

      李大人带着泪笑了起来:“嫁给我这么多年,你还是第一次吃两碗饭。”

      他握着李夫人的手,颓唐得像是一夜间耗尽了几十年的力气,沙哑的抽咽声一如冬日的风摩擦过粗糙的地面,“我早知人生不过须臾光景,然而,然而……”

      他终于不再有力气说下去,他抱着李夫人,将满腔的泪都洒在了这里。李夫人好似都听见了,一行泪从她眼角滑落,和着褐色的药渍一同藏进玉颈。

      那一刻,李县之好像回到了少年时期,笨拙得一看见心上人就脸红得说不出话,只好伸伸手用拇指的指腹轻轻替她拭去泪痕。

      天大亮了。这一夜终究还是过去了。

      李念念才攒了些力气,就连跑带爬地来到了李夫人的房门口,顾衡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跪在门外,低着头侧耳听着,一声不吭。

      李念念顾不上其他,越过顾衡就疾步往里冲。她看见父亲正在抚摸母亲的脸,可母亲已无血色。

      那张长年操劳的脸上,不再出现任何神色,没有昨夜扑过来保护她时的决绝,也没有倒下时看见她安好无恙的欣慰。

      她双腿一软,跪在了床前,她摇了摇父亲,颤声问:“娘她……她只是睡着了,是不是?”

      李县之没有答话,他鬓发凌乱,被摇得一滞,“念念,你来了……你母亲太累了。也该休息了。”那声音极缓,像是从天边飘来的。

      “不要!我不要……娘!”李念念终于放声痛哭,她开始试图摇醒母亲,可是伸手触碰到母亲的那瞬间,却发现母亲冰得像刚刚坠落的雪。她惊坐在地,缩回了手。

      “她昨天还说要给我做蛋羹,她还说让我们早点回来……念念会乖,念念以后再也不贪玩了!娘你看看我!你看看我啊……”

      顾衡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进来,这一声声悲泣打在他耳边,像是一个个耳光,刺得他脸上辣疼,他俯下身,扶住李念念的胳膊,拉着她小声哄着:“别怕,念念……”

      “你滚……”李念念骤然撑手一推。

      顾衡没防备被往后倒去,意外撞入了一个温热的胸膛。他仰头一看,却是江筠来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阴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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