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风波·三径》晏浮生

66、吴钩

　　明丰殿宽广空旷，四周沉寂地像一潭死水。众臣屏声凝神看着顾衡。

　　“二十一年前，先父亲手在兀哈部的大地上埋下‘吴钩’的种子，七年前兀哈部与我大梁一战，吴钩尽折。

　　可先父曾告诉臣，除非扬灰殉国，白骨入土，否则，即便吴钩折断，也会把最后的利刃，对准兀哈人的喉咙。”顾衡双手行礼，抬头坚毅地看着陈旭，“如若陛下应准，臣愿代亡父领兵出征，让银鞍唤醒兀哈部内尚存的‘吴钩’，里应外合。

　　不破兀哈，誓不还朝。”顾衡声如磐石，字字坚决，落在众人耳中，让人不禁想起他十四岁初到上殷城时瘦弱而倔强的模样。

　　邈如旷世，阴阳两隔。顾衡再次回想父亲说的这番话时，仿佛还能记得清父亲当年的神情。那神情里，有“道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的一往无前，也有“虽九死其犹未悔”的赤胆忠肝。

　　“好！太好了！”陈旭恨不能拍掌。

　　“可是，小王爷从未有征战沙场的经历，只怕难以服众。”周举惶惶不安道。

　　“怕什么，”江筠挺直了腰，带着骄傲和信任，凛然道，“七年前宁远王这三个字，是大梁的定海神针，七年后也仍是如此。”他说到这里，转头看向身侧的顾衡。

　　顾衡怔了怔，在宽袍下用手肘不着痕迹地碰了他一下，并回之以笑。江筠冲他挑眉。

　　周举神色微缓，认同地点点头。

　　是啊，大梁与兀哈部对战，从来都是少胜多败，唯一一场扭转乾坤的战役，便是宁远王排兵布阵打下来的。

　　“就这么定了！景晏，朕要加封你为宁远大将军。来人，拟旨。”陈旭接过小太监齐安递上来的笔，执笔龙飞凤舞地写了几行字，然后搁笔郑重地盖上了玉玺。齐安公公要将圣旨交给顾衡，陈旭摆摆手，亲自送到了顾衡面前。

　　“我大梁西北的百姓，就托付给顾卿了！”陈旭双手将圣旨递给顾衡，面色凝重地望着他。

　　“臣，领旨。”顾衡单膝跪地，双手接过。

　　江筠接着道：“陛下，我……”身旁的顾衡突然拉了他一下，他狐疑地回头，见顾衡对自己摇了摇头。

　　顾衡截话道：“陛下，臣还有一事相求，斗胆请陛下屏退左右。”

　　江筠用嘴型无声问道：“我也不能听？”顾衡眨眼安抚，示意他先出去。

　　“啊，你们先退下吧。”陈旭道。

　　江筠却站着没动，看着顾衡不说话。

　　等众人退出大殿之后，陈旭看着他说：“那什么，要不，寄轩你也先……”

　　“不用了，阿衡跟我还避讳什么，你说是吧？”江筠故意道。没了外人，他也懒得遮掩。

　　顾衡：“……”

　　陈旭看着两人眉来眼去的样子，想起陈甫曾经在他面前说，江筠是顾衡的心头肉，他当时听不明白，眼下再看不出，就是他眼瞎心盲了。

　　“你说你们……咳，注意影响。”陈旭讪讪道。

　　“说吧。”江筠顺势在旁边坐了下来，“当我不存在就是。”

　　“……”顾衡看着他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陈旭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转，忍不住道：“要不你们先商量一下，朕去看会儿奏折？”

　　“站住。你就在这，他不是有事请奏吗？”江筠低头整理自己的衣裳，假装不看他们。

　　顾衡清清嗓，沉声道：“陛下，臣此次出征，归期不定。七年前，顾家就只留下了臣一人，原是了无牵挂了。可偏偏有人要将臣从地底下拉回来，如果说……”他不是个工于嘴上功夫的人，一番话说得有些磕巴。

　　“如果说，臣活在世上还有什么眷恋的话，也就只有他了。”顾衡撇头看了江筠一眼，而江筠也正色看着自己。

　　“所以，臣要请旨。”顾衡眼神坚定，似是做了什么决定。

　　“顾衡。”江筠站了起来，皱着眉头看他。陈旭也莫名跟着提了半颗心。

　　顾衡却微微笑了，接着道：“臣要请旨，让陛下把这个人留给我。万一要是哪家姑娘瞧上了他，也请陛下替臣看着，怎么说也是陛下的师兄，总不好做负心人，损害陛下的名声吧。”

　　“说什么呢？”江筠哭笑不得，他以为顾衡是要阻拦他随军出征，没想到顾衡被他抓了个正着，就开始编瞎话了。

　　“这……”陈旭不知道自己为何要站在这里，“朕恐怕做不得师兄的主……但是既然你提了，不论如何，朕一定替你看着，你只管好好打仗，等你凯旋，朕替师兄给你备好聘礼！”

　　他话刚说完，就见江筠心虚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他忍痛改口道：“不，朕替你给师兄下聘礼！”

　　“那臣就先谢过陛下圣恩了。”顾衡满眼笑意地看着江筠。

　　江筠思索道：“陛下，还有一件事需要陛下定夺。刘楚伏诛，岳钦年迈，如今两军交战，军需一应事务还要枢密院多费心，臣想举荐沈裘沈大人担任枢密使，沈大人忠君爱国，主兵部已久，对战事也甚为了解。”

　　“朕也正有此意。”陈旭赞同道。

　　“军器监抓紧要盘查，供给西北的兵器，绝对不能再任何出差错。”江筠沉声嘱咐道。

　　“陛下，唐渊祖上是夔州人，此番正好将他放到夔州，跟着霍亭霍将军一起，以防突瓦兰有变。”顾衡继续道，“如果有必要的话，可以断了他们跟大梁的贸易往来，突瓦兰土壤不适合种粮食，若是完全靠自给自足，撑不了太久，只要想办法切断他们跟兀哈部往来的商道，不出三月，他们必定要跟大梁求和。”

　　银鞍到夔州找江筠时，也干了不少正事，探过了突瓦兰的情况。

　　圣旨以下，顾衡不日便要出征柳州。两人从明丰殿出来，一上马车，江筠就道：“有件事情，我想跟你商量一下。”

　　“你想跟我一起去柳州？”顾衡了然道，“兄长，我不是不想让你去，我在外面领兵打仗，你远在京城，我也不放心，可是江伯父也只有你这一个儿子了，我曾经答应过他，不让你置身险境。”

　　江筠故意靠在马车横木上，翘起二郎腿道：“谁要跟你去柳州了。”

　　“嗯？”顾衡一头雾水，意外道，“那你要跟我说什么？”

　　“好吧，起初我是想向陈旭请旨，跟你一同出征。但我后来想了想，我去了只怕会让你分神，帮不上什么忙。”江筠拿起腰间的玉佩，用拇指摩挲着，随后摘了下来，亲手给顾衡挂上。

　　顾衡见他如此，眉间拧成一个“川”字，定定地看着他。

　　“既然你要唤醒‘吴钩’，必定需要一个可信之人，让我去吧。疾羽是王将军的学生，必然要随你出征，银鞍主使不在，你觉得，我怎么样？”江筠指着自己的鼻子道。

　　唤醒吴钩，要先潜入兀哈部，如今两军交战，潜入兀哈部凶险万分。顾衡满脸写着“不怎么样”四个大字。可他刚要开口，就被江筠温热的唇瓣堵住了。

　　江筠扶着他的脑袋，轻抚着他的两颊。然而顾衡睁着眼一动不动，既不推开，也不回应，由着他逐渐熟练地亲吻自己。

　　半晌后，江筠睁开一只眼，颇显挫败地往后退了退。

　　“怎么样？”他硬着头皮问道。

　　“江寄轩，□□对我不起作用。”顾衡看着他发红的下唇，喉结滑动道。

　　“……”江筠垂眸，覆上顾衡的手，认真道，“让我去吧。只有我亲自去，我才能放心。阿衡，我可以。”

　　“我知道你可以。我就是怕。”顾衡凑上来将他嵌入怀里，他声音变得很是微弱，“我真的，不能再失去你了。”这声音带着几分难以觉察的轻颤，让江筠听得心中一软。

　　江筠本可以直接向陈旭请旨，可正是因为他知道顾衡害怕失去他，他才不忍心用一道冷冰冰的圣旨来压他。

　　“我知道。但你在前线厮杀，我留下来也是辗转难眠。”江筠拍拍他的背，“我答应过你，要带你四处游历，我决不食言。你也要答应我，活着回来。行吗？”

　　顾衡鼻子一酸，闷头埋进了江筠的侧颈里，他吸了吸鼻子，哑声道：“吴钩和银鞍，还有我的命，都交给你了。兄长，莫要负我。”他抬起头看着江筠的眼睛。

　　江筠笑了一声，双手托着他的脸摇了摇，“嗯，我答应你。”他用指腹抚过顾衡的眼眶，顾衡轻轻眯了下眼，又不舍地睁开，生怕看一眼少一眼。

　　“神仙落泪，可就太俗了。”江筠红着眼调侃道。

　　“等我夺回茨北，将兀哈人打回去，不，我要将兀哈部一同拿下，到时候我亲自去接你。我们就在兀哈王都开坛祭祖，将我们的事情，告诉我爹，好不好？”顾衡抚摸着他颈侧的痣，满眼眷恋。

　　“好。衡郎，”江筠双眼漾波，温声哄着，“我等你。”

　　“你要给我写信，要给我报平安。”顾衡抱得更紧了，他恨不能将全身的力气都抽干，倾注进这个拥抱里。

　　“好，我日日给你写。”江筠强压着泛上心头的酸楚道。

　　“不许骗我。”顾衡咬上了他的耳垂，在陶然香里深吸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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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陈旭：那我走？？
最近会更得比较慢啦，即将收尾，谢谢小可爱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