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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出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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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皇上带领文武百官,亲自将顾衡等人送到了安上门。
顾衡甲胄加身,双手拽着疆绳,黑色良驹躁动地甩尾。
柳韫、周适、疾羽依次列其后。
天朗气清,惠风和畅,果然如司天监所言,是个好日子。
江筠穿过队列,在顾衡的马前站定了。顾衡清冷的脸在盔甲之下,多了些许傲厉,江筠看在眼里,忍不住想伸手摸一摸。不过满朝上下的官员和七万将士都看着,任他脸皮再厚,也不敢肆意妄为。
他解下自己的佩剑,单手递到顾衡面前,郑重道:“此去多艰险,望君珍重。”
当初他赠顾衡肃羽鞭,警示顾衡收敛心性,不要让仇恨蒙蔽,将无辜百姓卷入斗争。而如今他以贴身佩剑相赠,忘忧剑锋芒毕露,江筠要它成为顾衡最好的利刃,替他扫却烦忧,伴他夜夜好梦;陪他征战沙场,护他周全。
“你留着,保护好自己。”顾衡柔声道。
“拿着。”
江筠见他不动,便招了招手。顾衡顺从地俯身下来。江筠压低声音逗他:“怕你离了我睡不着,耽误了战事。”
众目睽睽之下,江筠竟敢调戏他。时隔多年,顾衡在安上门前,又被同一个人戏弄了一次。好在顾衡的双耳被护甲盖住,没让那瞬间爬出来的红色落入他人眼中。
江筠趁他还没有反应过来,把剑塞到他掌心,笑着看他。可他还没有退出半步,衣襟上就突然一紧,被人拉了回去。
一双漆黑的眼如猎食一般的鹰一般对准了他,那双眼的主人旁若无人地欺身,在他眉心落了一个急促而用力的吻。
“你这……”江筠立刻去看柳韫等人的脸色,只见柳韫不露声色地别开了头,疾羽面无表情,而周适仿佛即刻就要脱口大骂一声“有辱斯文”,不远处的陈旭单手扶额望天道:“那什么,朕好像看见天上飞过一只雄鹰,想来是好兆头,好兆头。咳。”
群臣抬头东望望西看看,却始终没人瞧见陛下口中的好兆头在何处,然而也没人敢出言反驳天子的话。
江筠大概是被冲昏了头,看着大家欲盖弥彰地解释道:“将军这感谢方式可是有点吓人了,诸位别介意。”
顾衡见他窘迫的样子,又扳回了一局,心情大好。他得意地举起忘忧剑,在好整以暇的军队间,高喝一声:“众将士听令,出发!”
“是!”声震上殷的士气如长箭入天,七万士兵在顾衡的带领,连夜奔赴柳州。
江筠看着浩荡大军逐渐远去的背影,他下意识地去摸自己腰间的玉佩,可那本该挂着玉佩的地方,已是空荡荡一片,连同江筠的半颗心,也空了出来。
这日顾衡没有回头,他要把这股念想攒起来,等到班师那日,一股脑地说给那个人听。
中州李府。李念念跪在李县之面前,听着李县之训斥。
“夫子说你今日在门上放了面粉,洒得他满脸都是,念念,你如今都是要嫁人的大姑娘了,怎么还愈发顽劣了?”李县之苍老了许多,他的头上满是银丝,精神也大不如前了。
“爹,我觉得夫子说的不对。女子就该每日背那些无用的《女诫》吗?我跟夫子说了我要学兵法,我不要学什么三从四德。
可他说自古未有女子以舞刀弄剑、谈论兵法为荣。我说他迂腐,他就罚我抄书。”李念念越说越委屈,“爹,如今战事再起,女子若是不能习武防身,研习兵法,将来有一日若是兀哈人真打到了中州,咱们岂不是要任人鱼肉?
我不明白,凭什么女子不能保家卫国,征战沙场?”
“念念,你何时学得这些?”李县之颇为吃惊,他想了想,起身拿过拐杖,李念念以为李县之要打她,闭着眼倔强地挺直了腰。可她听见李县之柱着拐杖走到了自己面前,却并没有动作。
李县之深吸口气,道:“这些年我也一直在外忙碌,总觉得没时间好好教教你,不过,如今看来,我女儿已经长大了,并且长得很好。”
李念念诧异地睁眼,喜道:“爹,您不教训我了?”
“谁说我不教训你的?手抬起来。”李县之沉下了脸。
“啊?”李念念伸出手掌,不快地叫了一声。
“嗒、嗒、嗒。”李县之用拐杖在她手上不轻不重地打了三下。“知道我为什么打你吗?”李县之看着她道。
“解气呗。”李念念缩着手自己给自己按了按,她从小野惯了,倒也不怕疼。
李县之气得摇头,伸手推了推她的脑袋,“尊师重道,这道理你学没学过?观点不同,不是你动武的理由,不能说服别人就耍花招,这是小人作为,没出息。”
“谁说的。若是对方不讲道理,那就直接把他打服就成了。就像兀哈人,他们蛮横狡黠,你若跟他们讲道理,能讲得赢吗?爹,你要是能讲赢,你就让陛下派你去。”李念念狡辩道。
“这是一回事吗?这话是谁教你的?”李县之被她起笑了。
“我哥教的。”李念念毫不脸红地搬出了顾衡。
“胡说八道。你哥会让你打教书先生?我看我今天合该把你给打服了。”李县之说着就要抓起拐杖。
“我错了,错了爹。”李念念及时求饶,把旁边的水递给父亲。
“爹,我不想在家念书了。”李念念抓着自己的袖子道。
“那你想干什么?”李县之没好气道。
“爹,”李念念难得表情认真,她重新跪了下来,手搭着李县之的膝盖,“女儿不孝,女儿想跟哥哥一起上战场。”
李县之看着这张与亡妻有八分相似的脸,他试探道:“是因为慧空要跟着你哥去吗?”
李念念跪着往前几步,急道:“哎呀不是!跟他没关系。就算他不去,我也想去。我这几年在王府学了不少功夫。爹你放心,我不是想一出是一出。我也不会拖累哥哥。
当年我,我亲眼看着,我娘被坏人杀死,虽然我哥亲手给娘报仇了,可是我始终还是会经常梦到娘死的那个晚上。那时候,我恨过哥哥,我一度觉得娘是为他而死的。
可后来慧空哥哥跟我讲了许多先宁远王的事情,他跟我说,兀哈人害死了许多大梁的子民。他在兀哈部见过很多很多像我一样年纪的孩子,他们被兀哈人当作奴隶,甚至是牲畜一般折磨。
有一天晚上我突然想明白了,真正害死我娘,害我和哥哥家破人亡的,是兀哈部,是那些觊觎大梁土地的兀哈人啊。”
李县之听得眼带浊泪,他忍不住想,如果李夫人还在世,能听见女儿这番话,她会不会阻拦?会不会欣慰地支持她?
“爹,你从小教导我,要爱惜中州的子民,要像娘一样勇敢。如今我有心有力,我也想斩杀兀哈人,为我娘,为我们家、顾家,还有中州和大梁千千万万的像我一样的姑娘,讨一份平安。”
“好孩子,你是个好孩子。”李县之抬手仓促地抹泪,他拍着李念念的头道:“战场上刀剑无眼,连你哥哥也未必能顾得上你。
到时候,可能会有很多弓箭,对准你的脑袋。你可能,可能会受伤,甚至可能,来不及成亲,就要……孩子,爹问你,你怕不怕。”李县之不忍心不把死亡这样的字眼说出口。
李念念红着鼻子,双手握住父亲的手掌,定定道:“我不怕。我这条命是娘换来的,我死也要多杀几个兀哈人,给娘报仇。”她抽着鼻子咬牙道。
“明日大军就要从中州城外过道,”李县之含泪笑着,“走,爹给你煮碗馄饨去。”
李念念扶着父亲起来,说:“多煮一碗,慧空哥哥去跟银鞍接头了,肯定还没有吃上。”
“你这孩子。还没成亲呢,就这么护着人家。”李县之摇头。
次日驿站外,李县之带着女儿和慧空在大军必经之道上等候多时了,他们身后还带着中州百姓筹出的口粮。
“来了!”慧空喊了一声。
扬尘下,阵阵马蹄声抢先一步到达,随后映入眼帘的是顾衡策马疾驰的身影。
“吁!”顾衡挥手勒马,喊道,“爹,多年不见,爹身体可好?”他翻身下马,单膝跪地给李县之行了礼。
“诶呀快起来!好孩子,一路辛苦了。爹一切都好。”李县之满眼欢喜地看着他,“都长这么高了。快让我瞧瞧。”
顾衡恭敬道:“爹,此番军情紧急,我不能逗留太久,只好委屈爹在此处候我。”
“战事要紧,我听说柳州守的艰难,你年少负盛名,军中必定有人不服,你要多留个心眼,万事小心。”李县之叮嘱道。
“爹,孩儿都记住了。”顾衡看向已经整装待发的慧空和李念念,他有些沉重道,“这次恐怕要拆散你们了。慧空。”
慧空挥手笑道:“我已经收到了银鞍的指令。我即刻启程回京,先跟江公子回合,等兀哈部那边有消息了,我就跟他一起扮成商户,唤醒吴钩。”
顾衡点头道:“你熟悉兀哈王都,寄轩在那边活动,需要一个熟悉的人掩护,你去了之后,一切听从他的安排。切记,平安回来。”
“知道知道。”慧空的头发已经长了,用一根木簪别了起来。
“念妹,你就……”顾衡这才发现李念念扮上了男装,还穿上了中州府兵的甲胄,“你这是?”
“哥,我要跟你一起,将兀哈人打出去。”李念念信誓旦旦道。
顾衡狐疑地回头看李县之,却见李县之朝他点了点头。
李县之道:“中州筹了些粮,你们正好一并带走。至于念念,她既有心投军,就以我中州地方兵的名义加入,随她去吧。造化天定。”
顾衡颇有为难,李念念道:“哥,你不用照顾我,我就跟其他的兵一样,你一视同仁便是。我娘如果知道我跟你一起投军,她会高兴的。”
她说到李夫人时,顾衡便松了口:“好。”
李县之欣慰又忧虑道:“你们都是爹的好孩子。”
大军再次启程前,顾衡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托慧空带回给江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