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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风流 ...

  •   顾衡做出一个“请”的手势,便上了马跟在马车后面。慧空与其并驾齐驱,侧身问:

      “世子,你说他是西北守卫兵,那这个兵是怎么逃出来的,逃出来之后为何哪也不去,偏偏要来中州报李县之呢?昙一方丈也说要让我带着你来找李县之。这李县之跟你父亲到底是什么关系?”

      这也正是方才顾衡在琢磨的问题,他一时疑团莫释,便说:“父亲没有同我说过详细的内情,我只知道父亲在大梁有旧部追随。”

      此前顾衡身上毒药未解,不是在逃命就是处于高热昏迷,全身泛红起疹,意识混沌的状态。昙一方丈再三叮嘱慧空带着顾衡一路往中州,去找李县之。可是顾衡到了中州之后却一直在想,找到李县之之后,自己应当何去何从。

      是隐姓埋名享受着父亲打下的短暂太平,苟且余生,还是到帝都去,去拿回属于父亲的嘉奖与荣耀,亦或是披荆斩棘,走上一条与父亲相似又不同的道路……

      顾衡从未觉得如此迷惘过。

      他坐在马上,举头欲望青天,可天阴沉一片。太阳被滚滚乌云撕碎,湮灭成灰,又被埋入云层之后。

      这内奸,究竟是在军中,朝中,还是大梁的每一个州中。是兀哈部的人,还是大梁内部的食肉蛀虫……

      顾衡心中如同未开荒时一般混沌,风云交织混叠,雷鸣浪嚎,高山上有落石一下一下地捶击着他的五脏六腑。

      等等,顾衡突然想起,在封州客栈里追杀他们的那个弯刀刺客——

      半月前,顾衡和慧空曾在封州一客栈落脚整歇。遇上了一个弯刀刺客,缠斗间那刺客一手被顾衡钳住,另一只手竭力掐着顾衡的喉咙,掐得霎那间顾衡脸色发白,牙关咬紧,试图用脚踢这弯刀刺客,却一时找不到平衡点。

      慧空赶忙对准刺客的后颈一刀压下,却被他敏捷闪过,劈手将慧空一把弹开,慧空后腰撞上桌子,手正好碰到温热的茶壶。他当机立断扔了壶盖,将那的热茶朝刺客眼睛泼去。刺客吃痛放手,一时瞧不清眼前,胡乱喊着挥着弯刀。奇怪的是那人慌乱间喊出来的腌臜话,却是中原话。

      顾衡当时听着皱了皱眉,觉得有些不对,但又一时理不清思绪。

      此刻顾衡才突然想明白:“兀哈人确实擅弯刀,可是如果在大梁境内追杀,又何必持弯刀引人注目。况且那日弯刀刺客被泼了茶之后,嘴里骂娘的话分明是中原话。

      仔细想想,那刺客先前一直未开口,要么是在大梁潜伏多年的兀哈细作,要么……”

      要么就是如假包换的大梁人,故意拿着弯刀,让顾衡以为是兀哈部的人在追杀他!

      大梁朝中有人要杀他。

      顾衡已成遗孤,一个无权无势的孩童竟遭人忌惮至此,让人要从西北一路追杀,斩草除根。

      大梁这滩浑水,远比顾衡想象的深。可是宁远王要托孤李县之,李县之就能信吗?

      大梁的另一边,帝都上殷城坐落于大梁东北腹地,宫苑金碧辉煌,雕梁鎏金,复苏的祥和之气如涅槃之凤,盘旋于寰宇之上。

      这日,太傅江寒泉下朝便径直回府了,方走进家门,就听见前院花园里一阵吵闹。江寒泉皱眉,问身边的管家:“那边何事喧哗。”

      管家老李笑盈盈地回道:“老爷,想来是太子跟公子在院内打闹,太子身份贵重,下人们难免有些紧张了。”

      “筠儿……咳咳……筠儿又把太子带回家来了?真是胡闹!”江寒泉掩口连咳几声,一拂袖,快步往花园走去。

      李管家连忙跟上,宽心道:“老爷莫急,公子有分寸。”

      花园内,一棵大树下几个仆人左右跳蹿,张皇地仰头叫唤着:“殿下!公子!快下来。”一小太监火急火燎地喊着:“殿下万万不可啊。您要是摔下来有个好歹,奴家可就没法儿跟皇上和娘娘交代了!殿下!”

      江寒泉一看,太子跟江筠正一左一右猴儿似地长臂挂在树枝上,地下站了一排下人,似是随时准备当肉垫。

      江寒泉当即冷声一喝:“江筠,你在作甚!立刻给我滚下来!”

      江筠今年十七,眉鬓如画,星目漾情,是上殷城有名的公子哥。其母因难产而亡,江寒泉与亡妻伉俪情深,不曾再娶,便格外宠溺这独子。私下里那些斗鸡爬树,小打小闹之事,江寒泉虽也念叨几句,到底不曾下手严加管教。

      人人都以为江太傅定要宠出个上殷第一纨绔来,不曾想这江筠虽也的确是个纨绔,但挽弓舞剑,煮茶调香,弹琴对弈,样样出挑,倒尽得其先祖早年风流。

      江筠见是父亲回来了,双手在紧握的横枝上借力,竟秋千似地荡了起来。

      他朗声一笑,朝父亲道:“父亲回来啦,无事无事。我与太子打赌,正在看看谁的臂力更佳呢。这就下来了。”

      虽是挂在树枝上,双脚无支撑,江筠却似立于平地,说起话来也毫不费力。他松手轻轻一跃,步法飘然稳稳便落了地,转头朝脸已憋成殷红小西瓜的太子道:“殿下,下来吧,我输了。”

      太子名陈旭,比江筠小上一岁,与江筠同师于太傅江寒泉,又同在江湖剑客谭弥门下学武三年。两人自幼一同长大,情同手足。太子闻言大喜,还未趁机讨上几句口头便宜,却一时不防直接脱了手:“啊——师兄!救我!”

      江寒泉等人见太子坠下,那树虽只有两丈余,但若是直直坠下,只怕不断腿也要断几根骨头。江筠敏捷一旋,一个飞踢在树干上借力,伸手抓住了太子,随后一跃落地,将未来得及站稳的太子扶住,顺便抬手扶了下自己头顶的发冠。

      江寒泉这才心头一松,向前几步行礼,“臣江寒泉,见过太子。犬子顽劣,太子贵为储君,怎可……咳咳……”

      太子拍了拍衣服,看见江筠正站在江寒泉背后向他使眼色,赶忙伸手扶起江寒泉,干笑地解释道:“太傅快快请起。师兄不过看我被先生罚抄,怕我抄得狠,胳膊酸,才与我打赌,练了练臂力。太傅切勿责怪。”

      “筠儿,还不快向太子谢恩。”

      “哦,江筠,谢过太子。”江筠一面跟太子眨眨眼递眼色,一面有模有样地作揖道。

      太子陈旭无奈,只得陪着他演:“师兄免礼。”又关切地与江寒泉道:“太傅这咳嗽久不见好,可是太医无用?赶明儿我带几个宫里做药膳的厨子来,先前母后头疼便是吃药膳调养好的。太傅可要多保重啊。”

      “臣谢太子挂念。老毛病了,不碍事。只是殿下千金之躯,这师兄二字,犬子万万担不起。君臣有别,礼不可废,还请太子莫要再提。咳咳……咳咳咳……”

      “爹……”江筠见父亲身体每况愈下,话说多了便咳嗽连连,伸手正欲扶他回房休息,未待开口,江寒泉又正色道:

      “再过几年太子就要上朝听政了。上月西北大捷,几年内兀哈部当无再战之力,我朝可暂休养生息。但我朝积贫已久,沉疴难除。

      这几年兀哈部和倭寇侵扰,战事耗损巨大。西北又大将接连折损,如今虽由徐光暂理西北诸事,但也的确是因为朝中暂无良将可再撑起边疆。倘若几年之后西北仍无良将可替,待兀哈部卷土反扑,突瓦兰若有心与他们联手,只怕届时内忧外患,我朝危矣啊。殿下,居安思危,不可懈怠。”

      陈旭伏阁受读,说:“太傅说的极是。学生受教了。”

      这日送走陈旭后,江寒泉与儿子江筠在书房谈了许久。次日管家老李告假,回中州老家省亲。

      江筠听闻中州每逢年关,会举办庙会,十分热闹,便提出同去。江寒泉允了,还派了府上几个功夫最好的护卫亲随。

      而此时的中州街上,顾衡方经守卫军冒死传信之事,跟着李县之回了李府。

      穿过郬延路便是李府的大门了。李府门宅虽旧,但威严犹在。李县之让大夫到偏厅给夫人号脉去,顾衡和慧空则被带到了会客的前堂。

      几个手下抬上一副担架,担架上躺着一具尸体,仵作已经在候着了。李县之坐上座,示意仵作验尸。

      “来人,奉茶。”

      上茶的婢女一欠身,将茶盏放在顾衡手边的已泛旧的檀木桌上。顾衡微微点头,以示感谢。他心里还在犹豫,不知该不该趁此机会告知李县之身份。

      却听见仵作说:“一击毙命,箭上没有毒,是……”

      “毒液提取和保存多有不便,若是用量大,或是历时久,涂在箭上的毒效就会减弱甚至消失。费时多而功效弱。但是如果涂粪便……”顾衡道。

      李县之接过他的话:“粪便易得,一旦碰到伤口就极易感染,所以军中打仗多在箭上沾粪便,而非毒液。”

      “刺客很有可能是军中人,至少应该是打过仗或是懂打仗的人。”顾衡若有所思。

      李县之:“那慧行小公子又是如何知晓的呢?”

      顾衡面不改色:“家父曾经在军中待过,后来改行做了商人,闲聊时与我说起过军中的一二事。”

      李县之试探道:“我观小公子行事,敏锐沉着,敢问尊父姓甚名谁?家住何方?公子又何以流落至我中州栖流所?”

      顾衡轻轻一笑:“无名小卒,不足挂齿。家道中落,狼狈至斯,让大人见笑了。方才这人临死之前拼着最后一口气告知夫人,有内奸。不知道李大人打算如何处置,可要上报朝廷。”

      李县之望着尸体,拿起茶盏吹了吹,眼睛逐渐暗淡下来,似是自嘲道:“处置?李某一介瘸腿书生,能处置什么?

      顾衡还未开口,慧空却寒心地抢道:“前线忠良白骨入土,后方却有人迫不及待地捅刀子,大梁的官员吃着俸禄却隔岸观火,甚至为虎作伥,宁远王以身死国,真是不值啊!”

      李县之也不恼,舒一口气后才继续说:“李某惭愧。宁远王对在下有知遇之恩,在下没齿难忘。现如今边疆歇战,朝中势力斗争再起,内奸究竟是谁还不好说,这个时候上报朝廷,除了给中州招来祸患之外,不能解决任何问题。”

      “那这士兵受何人所派,为何偏偏从西北一路到中州来,向李大人您传递消息呢?”顾衡似是不信李县之的说辞。

      “你为何对这件事如此上心。”李县之见二人穿着简陋,身居栖流所,却如此关心西北之事,心中有了隐约的猜测。

      “国祚兴衰,非惟关乎天子,乞儿亦是休戚与共。我又如何能视若罔顾?”顾衡反问道。

      “是在下失言了。”李大人脸上一热,不禁有些欣赏眼前的这个落魄少年。

      他心道:“这瘦弱稚子,倒比我这瘸腿书生有见识。”他盯着这少年好一会儿,突然从顾衡的眉眼间,瞧出几分了故人的影子。一个呼之欲出的猜测使他无端生出几分欣喜来。

      他遣退下人,柱着拐杖,起了身。

      顾衡见状手里的茶盏还没来得及放下,就站了起来,以示尊敬。却见李大人走到顾衡面前,仔细端视。顾衡迎着这目光,一派泰然。

      “顾长黎,是你什么人?”李县之突然问道。

      慧空眼见身份被骤然识破,站在顾衡身后偷偷用手拉了拉顾衡的衣角,有些不自然地看向顾衡。

      顾衡一笑,将手里的茶盏放下,双手端正行礼,道:“正是家父。”

      慧空见状,将帽子一把摘了下来,露出一个鹅蛋似的光洁脑袋。又从贴身里衣中取出一封信,双手递给李县之:“李知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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