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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险棋 ...

  •   “呵,到底是前功尽弃了啊。”周岁寒走到檐下伸出手,接了一把雨水在手心握紧。“备马,即刻进宫。”

      “哎,下着雨呢,还是坐车吧……”元昕连忙伸手够了门边的纸伞,转身去追已经冲进雨中的周岁寒。

      徐鉴随着领路的侍卫走入府中,一入前庭便看见从正堂内疾步走出一个年轻男子,身量修长,边走边笼络着衣衫,身后一个管家模样的人匆忙跟着一路撑伞。分明是仓皇而有些轻佻的动作,而这个男人看起来却有条不紊指顾从容,每一步都稳稳地踏在雨上。好像是有所察觉,男人突然抬头望向门口,直勾勾地看着他,肆无忌惮地打量。四目相对,他看到对方的眼眸似瑟缩了一下,眼眶中盈满了意味不明的情绪。

      擦身而过时,领路的侍卫弓腰唤了声将军,男人方回过神来,眼睛终于从他身上挪开,轻轻颔首,而后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身后的那人匆忙吩咐侍卫:“好生安顿公子。”话音未落就匆忙小跑去追前面的主子,“祖宗,你慢点!”

      徐鉴站在庭中一时忘了反应,只听雨水落在庭中的铜鹤身上,乒乒乓乓——

      他就是名声赫赫的周将军了。权倾朝野的大司马。

      “走吧,公子。”

      徐鉴转身继续往内庭走,看到一个身形瘦小的小将靠在堂檐下也正看着他。

      “你是谁?”李筑冷冷地问道。

      徐鉴自嘲道今日将军府一番遭遇,竟像是大街上杂耍的猴子似的被人观赏。但还是客客气气道:“鄙人徐鉴。”

      李筑抱着胳膊又问道:“多大了?”

      徐鉴好脾气地回答:“今年十七。”

      闻言,李筑站直身子茫然退立,若有所思。“你是将军找了好些年的那个兄弟?”

      “我想是的。”徐鉴笑道。

      马车一路疾驰到宫门口,元昕掀开车帘。这时正准备下车的周岁寒,突然又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

      “将军放心,我早就安排好了,估摸着明天就该有动静了。”元昕把伞递上去,“当心,莫着凉了。”

      周岁寒点点头,然后纵身跃下马车。走到宫门旁见两个禁军立在雨中,周岁寒好似更加真切地感受到了周身的凉意,颇为好心道:“雨天当值辛苦,回去记得记泡泡艾叶。”

      两个禁军受宠若惊,连声道:“谢大司马体恤。”

      “周将军体恤下属,儒将之名当得。”

      周岁寒抬腿将走,发现不知何时孟昇已经立于宫门之下,看样子是刚从里面出来。他竟毫无察觉,看来他倒是轻看了这小子。
      走马的速度真是快,估摸着这会宫里已然是闻讯了……

      “拜见大司马。”伞下露出孟昇一张笑吟吟的脸。

      周岁寒眯起眼睛看着他:“哟,小令使。”

      “大司马竟还记得小人。”

      “当然,孟令使少年英杰。”说着周岁寒走到他身侧,伞下的声音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阴森森地钻进孟昇的耳朵里。“令周某难以忘怀……”

      孟昇透过雨滴看着周岁寒那双眼睛,仿佛又回到了建安城外的那天。他的目光看得人浑身不自在,像一头兽性难驯的猛禽,好像下一刻就会把一双利爪伸向自己的喉咙。孟昇恨他耍弄自己渡河去陪楚宵他们一起啃树皮,但眼下又有些后悔自己这样草率地招惹这尊瘟神。
      来日方长,以后有的是机会报复。孟昇随即侧身让路,“小人不敢耽搁大司马,您请。”

      勤政殿里依旧是暖意十足。周岁寒不禁感慨,真是从善如登,从恶如崩。宋怀瑾即位没几年,倒是先学会了一身骄奢淫逸的毛病。

      “拜见陛下。”

      “起来吧。”宋怀瑾还是一副懒散的模样,他今日着一身墨绿色袍衫,正歪头坐在圈椅中。

      周岁寒起身,见齐壬晔和林丰年也在站殿内。“哦?太师和林尚书也在。”

      齐壬晔转身挂上了一副笑脸,“老夫与林尚书有些事情来叨扰陛下,不成想大司马也刚好有要事禀告。”

      周岁寒实在懒着跟他虚与委蛇了,“我要禀告的事情想必陛下已经知晓了。”

      言毕,周岁寒突然屈膝下跪,背却挺得笔直,“臣布防不利,请陛下治罪。”

      宋怀瑾颇为惊讶地看着他,“大司马这是做什么,快请起。”

      “臣有罪,连失两城臣愧对陛下愧对大越百姓!”

      宋怀瑾叹了口气,柔声道:“快起来吧,孤没有怪罪你的意思。”

      “大司马,有道是胜败乃兵家常事。陛下是明君,不会过于苛责的。”齐壬晔站在一旁意有所指地开口。

      苛责?收复雁北是儿戏吗?

      他仍旧跪在那里,躬身稽首道:“请陛下准臣前往封州重整军队,待……”

      “够了。”宋怀瑾失口打断他,轻描淡写地说了句:“眼看要到年关了,去什么封州。此事待从长计议。”宋怀瑾转眸看向齐壬晔,“还有修葺宫殿的事情,也待吴旺金归朝后再说吧”

      “陛下说的是,等吴尚书归朝汇报下此番进展,估摸着年后就能着手动工了……”林丰年在一旁附和道。

      宋怀瑾蹙眉,略显不耐,“到时若是翻修一半便要停工,孤真是厌烦得很,容后再议吧。”

      齐壬晔朝林丰年使了使眼色,林丰年道:“臣唐突了。”

      周岁寒依旧跪在那里没有起身,宽大的袖子铺在殿内的绒毯上,墨色的缎面像是夜色下的承天河,隔着的是雁南的醉生梦死与雁北的白骨露野。他不常着广袖,他收敛起戾气时,看起来也并不像个武将,倒像是个风骨棱棱的文人。广袖下的那双手狭长干柴,十指根根如竹挺,这样一双手统领着万马千军,也要反手挡下朝堂的明枪暗箭。

      “请陛下准臣重整军队。”

      “孤说了容后再议!”宋怀瑾双手撑在御案上,挥手将案上的奏章扫开。“无事你们就退下吧。”

      齐林二人面面相觑,道了声告退后,转身朝殿门走去。

      周岁寒默默地站了起来,拱手作揖转身欲走。

      “且慢。”宋怀瑾突然开口。

      行至门口的二人闻言转身,“陛下有何吩咐?”

      周岁寒背对着宋怀瑾立在原地,始终没有说话,他垂着眼,睫上像是挂了层霜。

      “大司马先留下。”宋怀瑾捏着奏章,细细抚平方才弄出的褶皱。

      “这……”,林丰年看了齐壬晔一眼。齐壬晔冲他微微摇了摇头,“那臣等先告退。”

      这会雨势更凶了,雨水哗哗地从宣德殿前的台阶上滚落。犹如离弦的箭矢,去即不返。逐渐流淌、滑向不可预知的虚空。

      “陛下这是什么意思?”林丰年挥了挥手,身旁撑伞的小太监会意错开了些位置。

      齐壬晔一步一步往前走着,过了好一会,转头对林丰年说:“你太沉不住气。”

      “年初可是咱陛下自己吵着要翻修宫殿,齐兄你心里也有数,这连年战乱的,朝廷哪还有什么银两给他修宫殿?”林丰年走了几步感觉雨水湿了衣袖,又示意小太监赶紧跟上,“这话又说回来,那吴旺金是谁阿,吴家祖上可是雁南有名的大财主,这次他亲自去西疆通商,那钱两必然不能少赚,且不说他先往自己的腰包里塞多少,修个宫殿怕是绰绰有余……”

      “如此你看着眼红,也迫不及待想往自己钱袋里也装点?”齐壬晔斜了他一眼,“皇上如今已经长成了,你以为你那点小心思,他真的一点都看不穿吗?”

      “齐兄,历代工部有谁是干净的?”林丰年冷哼一声,“我这也不光是为了我自己。”

      齐壬晔哂笑,也并不戳穿他的言外之意:“晟春,往后还是多留意些罢。咱们的小皇上已经不似当年那般好相与了。”

      “哼,还有周柏青。”林丰年见衣角湿得更厉害了,伸手夺过小太监手中的伞,一巴掌把人推开了。“竟还一心想着北伐,真是异想天开。”

      “不见黄河心不死。”齐壬晔望着宫门就在前面,也接过伞命人退下了。“若是不让他往北跑那么一遭,怕是雁北氏族里,总有些个人还是心有不甘。差一步又如何,圣旨一下,他还不是得撤回来。如若不然,那就是抗旨不尊,意图谋反……”

      林丰年低头看着脚下溅起的雨水,自觉心下了然:“料他也翻不起多大水花,咱们往后的日子当舒心不少了。”

      临近宫门,忽然刮起了一阵风。冷雨斜斜扑面而来,有些迷了齐壬晔的双眼。“封他大司马就是在封他的嘴,周柏青这颗棋算是废了,北方剩下那几个老家伙,想来也折腾不出什么来了。”
      林丰年甩了甩衣袖上的水,咬牙切齿道:“我恨不能除之而后快。”

      “不急,慢慢来。”

      周岁寒从宫门走出来,几乎全身都湿透了。

      元昕见他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一下子就从马车上跳了下来。“怎么了这是?”,他把手里的大氅披到周岁寒身上,把人裹了个严实。“快上车!”

      好不容易将周岁寒给塞进了车里,元昕递过一条干帕子,“何时至于此?”

      “做戏不做全,又怎么能让人信服?”周岁寒胡乱抹了把脸。“有汤婆子吗?”

      “出门太急,没带……”,元昕坐在角落里,看怪物似的看着周岁寒,“你这是……苦肉计?”
      “事急从权,老实人也得学着阴谋算计。”

      元昕苦笑:“你怕也不是什么老实人。”

      周岁寒白了他一眼,把擦湿了的帕子丢到他身上,“明日告假,回去就说我病了,病的起不来了,闭门谢客。”

      “哦。”元昕撇嘴。心里却暗道,这祖宗总喜欢往他身上丢东西,可真不算什么好习惯。

      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周岁寒掏出一直在胸口揣着的帕子。已然是湿透了,他蹙眉将帕子展开,西疆的玉绵。
      “先前是大意了,竟没发现。”他自言自语道。
      原来是遣吴家那个老钱串子去西边搞钱两去了。是为什么呢?是他想的那样吗……?

      外面的雨水声愈发嘈杂,宋怀瑾紧紧地盯着他,目光如炬。

      只听他轻声道:“帕子呢?”

      周岁寒抬头,睁大了眼睛,“什么?”

      宋怀瑾见他那副样子,突然想笑。但仍沉声问道:“我的帕子呢?”

      “帕子……”周岁寒喃喃,“那帕子,陛下不是赠与臣了吗?”

      难得见他这样一副局促的模样,宋怀瑾摸了摸鼻子,轻咳一声,“我说那帕子给你擦水,没说就赠与你了。”

      周岁寒……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险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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