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命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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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老太师现在的日子并没有朝臣们想象的那样安逸。有道是儿孙自有儿孙福，可沈闵看似粗布长衫，一副求仙问道无欲无求的模样，忧心却停不下来。
散朝后沈家人坐在厅内用午膳。沈家家风严明，食不言寝不语，桌上一时间只听得到碗箸声。午膳毕，沈闵命人撤下残羹，泡了壶热茶，众人心下明了，他这是有话要说。
沈闵不疾不徐地用清水漱了口，然后端起茶盏吹了吹茶沫，缓缓地嘬了一口。
“好茶。”他示意桌上众人道：“尝尝，福镇的大红袍。”
沈燕回听话地捧着茶饮下，此刻倒饮不出什么滋味来了，觉着还不如军中的粗茶。军队里混久了，他突然感到家里的日子变得难挨了起来。文质彬彬，然后君子。沈燕回心道自己愈发粗鄙了，对不起少时苦读的那些圣贤书。
“子归？”发现沈鹤来在唤自己，沈燕回方回过神来。
“是，大哥。”
“子归，父亲问你话呢。”沈鹤来无奈，他这个弟弟端方谦和，习武、做学问也刻苦，只是有时太迟钝了些。
沈燕回转头发现沈闵正看着自己，便道：“儿子失礼了。”
“神思恍惚，不成体统。”
“是，儿子受教。”沈燕回垂头认错。
“天天跟周柏青那小子混在一起，人愈发野了。”沈闵搁下茶盏转头问沈鹤来，“你说圣上封周柏青做了大司马？”
“是，周将军年纪轻轻就有此等建设，儿子惭愧。”沈鹤来感慨道。
沈闵突然笑了起来，“从前看这小子就非池中之物。”他抬眼望见堂前种的那棵松树，一夜风雨过后，落了一地松针，慢慢敛去了笑意，那双日渐苍老的眼中盛着悲天悯人的恻隐。“只是……木秀于林，他这个大司马未必做的稳当。”
“父亲……”沈燕回低声道。
“子归，世上本无事，奈何庸人自扰之。”沈闵看着自己耿直的二儿子，颇为耐心道：“你既已经决定从戎报国，那就做好一个将领的本分。”
“父亲？”沈燕回不可置信地看着沈闵，“您从小便教育儿子做不行陌路的君子，现在是让我弃柏青于不顾吗？”
“放肆！”沈闵将茶盏按在桌上，也不管溅出的茶水烫到了手，“我还教你君子不立危墙呢！”
“父亲息怒。”沈鹤来宽慰道：“子归性子纯良，与周将军这些年出生入死，休戚相关，自然见不得他涉险。”
“我问你。”沈闵瞪着沈燕回，“周柏青此番为何如此痛快撤兵？”
沈燕回挺着脖子不肯示弱，“岂还用问？圣上听信南方氏族谗言，连下数道圣旨逼他撤兵回朝。柏青岂能抗旨不遵！如若不然我们怕是早就……”
“早就如何？”沈闵恼怒地打断他，“我再问你，那周柏青为何定要一路直取建安？”
“建安可是大越旧都啊！意义不言而喻，一举攻下建安，看那些南方氏族还如何阻挠。”
“雁南氏族又如何？即便是攻下了，就凭你们……？” 沈闵气急反笑，“呵，沈子归啊沈子归，莫说周柏青，你若是能有楚君还一半的脑子，为父也定当鼓励你，随他们翻天覆地干一场。”
沈燕回面上涨红，一把将面前的茶盏推出去，“父亲，您……”
“行了！”坐在一旁的沈母终于看不下去了，“子归好不容易归家，又弄得这样剑拔弩张！以后家里饭桌上不许这样！”
说罢，沈母转头埋怨地看了沈闵一眼，似乎在责怪他忘了正事。
宋怀瑾下朝后在崇乾宫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昨日听闻周岁寒入宫述职，宋惟珝非要闹着去见周将军。宫人们拦不住，只能由着小王爷冒雨去勤政殿前守着。没成想人没见到，回去当天晚上便发了热，现在人烧得昏昏沉沉的。
先帝育有五子二女，薨了头上三位兄长，两位公主也先后殁了，宋怀瑾现下只剩这么一个还未到束发之年的幼弟，坊间早有流言道宋怀瑾是天煞孤星。除了有关当年先太子死因的那一段皇室秘辛，知情人说宋怀瑾心狠手辣、不念手足，但许多宫人都认同宋怀瑾对这个幼弟却是极好的。
宋惟珝自小便体弱多病，药石喂大的，宋怀瑾对他可谓是及其上心了。年轻的帝王未有子嗣，满心的宠爱便全给了这个弟弟。他下朝后听宝盛来报，未来得及换下朝服便去了崇乾宫探视。见宋惟珝昏睡在榻上，面色潮红，不时呓语。宋怀瑾顿时大怒，道太医无能，又责怪宫人看护不利。
林露晞一进宫门便看到前庭里几个宫人正在挨板子，龇牙咧嘴地求饶，入了殿又看见太医、婢子跪了一地。宋怀瑾侧身坐在宋惟珝的床边，眼睫低垂，薄唇微抿。
林露晞进宫左右也有三年时间了，但每到人前宋怀瑾便好似避嫌似的与她并不亲近，甚至有些避之不及。她斟酌片刻，还是走上前去问道：“好端端地，陛下为何如此震怒？”
闻言，宋怀瑾转头向她看去，面色不善，恍惚间那双狭长的眼眸里仿佛噙了霜。
林露晞顿时花容失色，向后退了半步，被身边的婢子扶住。她其实长得很美，身段窈窕纤细，面容清丽却并不寡淡，眉目含情，我见犹怜。
只是宋怀瑾总是一副意兴阑珊的模样。
宝盛见状，只得站出来解围，“林美人来了！”
稳住身形，林露晞福身行礼道：“妾见过陛下。”
“你怎么来了？”宋怀瑾不再看她，语气有些生冷。
“妾听闻惟珝病了，有些担忧，便来看看……” 林露晞暗道委屈。
一时间又开始沉默，只听见烧得有些胡言乱语的宋惟珝低声唤着：“周将军……周将军……” 跪在一旁的太医们面面相觑，谁都不敢擅自上前，宋怀瑾亲自为他换了额上的绢布。
宝胜又得站出来，脸上堆着笑，“林美人费心了。”
此时宋怀瑾理了理衣袖，起身欲离开，经过林露晞身边时说道：“那你便看着他吧，孤还有些政务要处理。”说罢，回首对着仍旧跪在寝殿中央的一群太医训斥道：“孤晚些时候再来，若惟珝的病仍无起色，你们就提头来见吧。”
林露晞欲转身恭送，却不小心踩到了裙角，整个人便向宋怀瑾身上倒去。电光火石间，宋怀瑾伸出手死死地攥住了她的胳膊，就势截住了她。宋怀瑾看似有些消瘦，但力气却很大，捏得她的手肘生疼。她闻到了他身上有淡淡地苦艾的味道，苦艾是安陵常见的药草。只是这味道……
“这……怕是于理不合吧！”沈燕回蹙眉，满脸拒绝。
“我大越民风开放，人家姑娘都没说什么，你倒先扭捏上了。”沈闵示意沈鹤来给他又斟了杯茶，“汪家虽不是世家，但汪尚书与我同朝为官多年，人品厚重，刚正不阿。”
沈母放下手中的茶点，“汪尚书只有汪小姐一个女儿，对她是极看重的，自小就被教养得很好，知书达理。”沈母看了看孙氏颇为怜爱地笑道：“亦是如你嫂嫂这般温婉的女子，你看你兄嫂琴瑟和鸣，羡煞旁人。”
孙氏用帕子掩面而笑。
“父亲母亲，大越江山分崩离析，雁北百姓流离失所。儿子实在是无心其他。”沈燕回盯着茶盏上的鎏金花纹，莫名想起来李筑随身带着的那双短刀，刀鞘上刻着奇怪又繁复的花纹。他好像从不知道李筑是从哪里来的，只是突然有天周岁寒身后就多了一个身手敏捷，出手毒辣的小将。他们这些人的出身太不相同了，他们三教九流嬉笑怒骂，但他们跟着周岁寒出入疆场，杀身致命，往私里说是为了建功立业、封侯拜相，但他们中大多数更是怀乎故都，一心驱异捍患。岂能就此浸/淫在儿女情长里？
“先成家，后立业。你兄长在你这个年纪早已成婚了。”沈闵见沈燕回没有反对，便接着道：“我与汪尚书已商议好，过几天腊月初八的时候，你就去跟汪小姐见一面吧。”
“什么？”沈燕回如梦初醒。
沈闵汗颜。他这三个儿子，大儿子正直刻板，但心思颇重，就连他这个做父亲的有时都看不透沈鹤来在思索些什么。沈燕回耿直倔强，有时又过于纯良，恨不能把心思都挂在脸上。至于小儿子，不说也罢。
临近年关，这阵子安陵城里渐渐也热闹了起来。
虽说雁南这几年相对安稳些，但天下连年战乱，难免人情汹汹。朝代更迭，风起云涌，普通人裹挟在每一场翻天覆地的夹缝中求生，世代繁衍生生不息，最擅长的便是审时度势的乐观。人啊，怎么都得活着，也怎么都能活着。
难得无论是城中的贩夫走卒还是达官显贵，看起来都是面露喜色的。
周岁寒一个人糊弄惯了，也不讲究这些除旧布新，更没人跟他亲朋团圆。之前几年在军中吃顿饺子，有时放几串炮仗，这一年也就算过去了。倒是元昕一直忙里忙外张罗着，他说周岁寒难得在安陵过个年，况且今年总归是不一样，该置办的，都要准备起来。
此刻周岁寒坐在正堂前观雨，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元昕却有些坐立难安，时不时向门口张望。他一大早便遣下属去汪府接人了，因这事还没准成，周岁寒亲自去办总归是不好，元昕早先以将军府的管事婆子寻子的由头给汪诤言递过拜帖。他心道这会人也该到了。
徐鉴掀开车帘便看到了前面将军府那对低调的暗朱红色大门。马蹄踏着雨水急促而来，一人一骑打马车旁疾驰而过，在将军府门口勒住缰绳。不，他的兄长现在是大司马了。
应该是司马府。
雨急骤增车辙水，事急渐壮马蹄声。
雨水急促地从屋檐落下，落在庭院的地上，砸出一个又一个水坑。似沸腾，又似砸在人心上。
周岁寒感觉膝盖又开始隐隐作痛了，他不喜欢下雨天。他想起母亲去世的那个雨天，他去寻阿汶不见，一个人在雨中站了许久。天地之大，原来只剩下他一个人了。索性还有仇恨。
门口有人影晃过，元昕从椅子上跳起来。“将军，人到了！”
却见是李筑冒雨冲了进来，他从胸口掏出一份油纸包裹的急报。“将军，刘荆前日集中火力攻打昉田，昉田隋阳已失守，方崇仁率残兵退回封州！”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命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