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入局 ...

  •   到了傍晚,这场雨下得更大了。夜里起了风,雨声夹杂着风声听得人心烦意乱。

      自周岁寒走后,宋怀瑾就一直坐在勤政殿里未曾动过。天色暗了,宝盛给殿里掌了灯,后来那主子嫌烛火太亮,刺眼。宝盛又立马派人撤下两根烛灯,于是宋怀瑾在半昏半明的烛火里,一坐就是两三个时辰。

      思及那主子晚膳也没用多少,宝盛轻轻入殿站到宋怀瑾身侧,试探地问:“刚林美人送来了小厨房新做的红豆薏仁粥,您这会要不要用一点?”见他没反应,又道:“这样的雨水天,湿气重,食薏仁再合适不过了。”

      宋怀瑾沉默了半晌,“他如何回去的?”

      “呃……?”他冷不丁地开口,宝盛愣了一下。“也难为林美人有心,这夜里冒雨前来就为了送碗粥。奴才怕娘娘着凉,特地遣下边的人送娘娘回去的,奴才还特地交代……”

      宋怀瑾抬手扶额,不耐烦道:“行了……退下吧。”

      宝盛这才住了嘴,心里暗暗嘀咕着不知又是哪句话惹得这主子不高兴了,但还是小心翼翼道了声:“是。”然后又轻手轻脚地退到门边,准备伸手推门时顿了顿,回头问道:“那粥……”

      “端去给秦峥。”宋怀瑾也不看他,只挥了挥手赶他快走。

      “这……”宝盛迟疑。

      宋怀瑾突然把那支今日新得的竹笋笔掷向他,“这是他该得的!滚!”

      “是是是,奴才这就滚……”

      “兄长!救我!”

      似乎闻得到浓烈的血腥味,血溅到灵堂上,他们素白的丧衣被染得通红一片,像是绽开了一朵红色的芍药花。堂上的人群惊恐地逃窜、尖叫。

      嘘,在哪里?

      到处都是红色的血,溅到他的脸上,他的铠甲上,还是温热的,再也擦不净了。那个燚族将领的头滚到他的脚下,眼睛还睁着,直直地望向他。

      突然身后是千军万马的呼啸,脚下的土地在皲裂。

      突然那颗头变成了阿汶的,不!

      “兄长!救我啊!”

      剧烈的下坠,他狠狠地摔下。转眼他又躺在从前那间四处漏风的小屋里,枕着僵硬的慷枕。脸上挂着冰冷的泪,他抬起袖子狠狠地抹了一把。是血!还是血!

      “柏青。”他看到苏不惑背对着他站在窗前。

      “师父……”

      “柏青,你为何而战?”苏不惑慢慢转过身来,月光从窗外透进来,照在他的脸上。

      转瞬间那张脸又变成了阿汶。

      “兄长,你一定要来接我呀……”阿汶哭着对他说,然后泪水又变成了红色的血水,慢慢从阿汶的眼角流下来。

      “不!!”

      周岁寒从梦中惊醒,冷汗流了满身,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他双手止不住地颤抖,紧紧地攥着被子,双目通红。

      窗外风雨交加,他渐渐感觉到了双腿传来的顿痛。这是当年打西疆时留下的病根,他才二十二岁。都护铁衣冷难着,看似统帅着万马千军,雄姿英发。谁又知晓这个少年将军也病痛缠身,梦魇环绕。

      他掀开被子踉跄起身,想找身干爽的寝衣换上。夜色里趔趔趄趄摸索了几步,哐当——一声,一脚踢翻了放在地中央的火盆。

      “将军!”元昕手持着火匣子冲进门,看见散落一地的炭火,对着站在地中央发愣的周岁寒无奈道:“我的祖宗哟,您今日刚回来就急着点房子?”

      一夜雨疏风骤,第二日便是个顶好的艳阳天。周岁寒一大早就穿戴整齐,又活蹦乱跳地上早朝去了。

      远远就看到宣德殿门口立着的两个人。站在右手侧的宝盛是自小服侍宋怀瑾的宦官,宋怀瑾即位后,晋他为大内总管,在南越皇宫内风头一时无两。左手侧的是御使司的指挥使秦峥。所谓御史司是直接由越朝皇帝驱使的特殊机构,宫内的分支贴身保护皇帝的安全,平时为皇帝跑腿搜集、传递情报。被称作“走马”,走是皇帝走狗的走,马是因为这群人给皇帝传令,千里单骑、日行八百,给周岁寒传旨的传令使孟昇便是这“走马”。这一届的指挥使秦峥是个狠角色,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就爬上了现在的位置,深得宋怀瑾的宠信。不过周岁寒注意到这人,竟还是因为他气度不凡,乍一看那身形背影与宋怀瑾神似。

      宋怀瑾着赤色广袖夔龙纹袍,发冠高束,难得有些正襟危坐于大殿之上。文武百官分列两侧,今日是周岁寒等众将领班师后头一天早朝,故今日的主要目的是对北伐众人的封赏,其余皆是陪衬。

      此役拿下了雁北两城,对于南渡后十年未踏足雁北一步的南越来说,这一仗举足轻重,虽然殿上站着的许多人并在意甚至是反感。一番论功下来,几人都受了封赏,算是面子里子都给足了。
      但让百官都始料未及的是,宋怀瑾竟直接将周岁寒从车骑将军晋为大司马。当年燚族一役苏不惑战损后,太保一职空悬至今。南越现朝内并未设司徒、司空这两个官职,如今突然委任大司马,也就几乎意味着周岁寒继苏不惑后,成了第二个与太师沈闵、太傅齐壬晔位列三公的武将。沈闵年事已高,不问政事已久,此后南越怕是唯周岁寒与齐壬晔分庭抗礼。

      旨意一宣,殿内霎时间一片哗然。

      林丰年几乎第一个跳出来,双手作揖向高座之上的宋怀瑾行了一礼,“陛下,周将军尚年轻,论封赏日后有得是机会。若此时身居如此高位,恐难服众啊……”

      “难服众?我怕只是你林尚书不服吧?还是你林家不服?”郭子胥站在一众武将里愤愤道,碍于还在朝堂之上,不然怕是会直接冲上去拧段林丰年的脖子。见周岁寒回眸瞥了他一眼,郭子胥这才把正酝酿着的更难听的话咽了回去。

      “林大人说的不错,臣的确受之有愧。”周岁寒恭敬道。

      宋怀瑾并未理会,只是神情自若地打量着林丰年。

      众人皆知林家跟周岁寒交恶,林丰年这样在朝堂之上公然抗衡皇帝,简直愚蠢。但思及留着林丰年跟林家,日后还有用处,再加之林丰年这性格是最好拿捏的,这颗棋子暂时不能舍弃。齐壬晔还是站了出来做个和事佬,“昔年霍去病亦是二十岁封将,二十二岁位极大司马。周将军战功赫赫、年少有为,还是担得起此大任的。”齐壬晔几经斟酌,又替林丰年求了个情:“林尚书也是多虑了,为社稷着想,望陛下不要怪罪。”

      此言一出,林丰年一脸震惊地看着齐壬晔,但此时站在朝堂上,也是敢怒不敢言,只得悻悻地退了回去。事已至此,其余林党和齐党众人见此皆垂头沉默不语。

      “陛下圣明。”楚韫率先出列起了头。随后满朝文武纷纷附和道:“陛下圣明。”

      金殿之上的宋怀瑾懒慢地起身,直到转身走出几步,才回首道了句:“无事就退朝吧。”

      这会刚出宫门,便遇见了齐壬晔。“恭喜大司马了。”

      周岁寒驻足回礼,他穿的有些单薄,冬日的阳光照在他脸上显得晦暗不明。他不咸不淡地客套道:“还未正式册封,怎受得起齐太傅如此礼遇。”

      齐壬晔抚须故作一副欣赏的姿态,“周将军乃大越之栋梁,江山社稷都指望着周将军逆转乾坤,自然当得起。”

      “太师言过了。”周岁寒脸上的表情更淡了,让人瞧不出内容。“大越的社稷靠的是君臣同心同德,又岂是凭我周岁寒一人之力可为的!”

      齐壬晔此话说的恶毒,见状笑而不语摇首离去。见他离开,齐党一众人又马上凑过去随他一道,众星捧月般地目送他上了马车。

      看着齐府马车徐徐驶去。楚宵感喟:“柏青,他们这是要捧杀你呀”

      周岁寒站在府门前跟楚韫、楚宵父子二人道别后,转头便看见元昕也刚从外面回来。

      将军府后院种了两排冬青,百草凋敝的冬天里,仍是苍绿一片。这是元昕的手笔,他说这个宅子里四季都得有点新鲜的颜色。跟着周岁寒穿过两排冬青丛来到书房,元昕站在一旁研墨,看周岁寒正在给方旭明写信。

      信写完了,周岁寒把笔搁在一边,拿起桌上的帕子擦了擦手,闻到一股淡淡的栀子花香,他皱了皱眉,甩手把帕子丢给了元昕。

      “回来的路上便听闻今日朝堂,陛下封了将军做大司马,将军只送这个彩头给我吗?”元昕顺手接住了帕子,凑近鼻子闻了闻,一脸了然地笑道:“不知是哪家的姑娘又要伤心了。”

      “舌头不要我便帮你割了罢。” 周岁寒把信纸折了装进信封封好,问道:“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元昕立马收敛了那副嬉皮笑脸的表情,正色道:“我已经派人分散在建安的各个角落拾柴添薪,不日这大街小巷便能舆论四起。”

      周岁寒想了想,还是提笔在信封上写了“方崇仁亲启”几个字。“光是安陵可不够。”

      “将军放心吧,后面的事都已经布置上了。这一天我也是筹谋许久了,不能说是万无一失,但也总归是十拿九稳的。”

      “话别说太满。”周岁寒转头横了他一眼,又道:“另一件事呢?”

      “我今天又打探了一番,大致情况跟你昨夜说的也都对得上……”元昕迟疑地看了周岁寒一眼,觉得他太过平静,反倒是有些反常了。“不如接到府上你亲自见见也好……?”

      周岁寒再次搁了笔,“他……这些年过得可好?”

      元昕探身道:“去年夏天澄阳遭了蝗灾,他便逃难来了安陵,现在是汪府的门客。”

      周岁寒把手中的信封递给元昕,若有所思道:“刑部尚书……汪诤言?”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入局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