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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有情 ...

  •   近来被柔嘉打发来给周岁寒送东西的婢子,又换了一人。
      一个宫人而已,就像是后花园路旁的野草,无人在意。只是周岁寒每每见那陌生的面孔时,会暗自有些遗憾没能向那个叫阿岐的姑娘再道声谢。

      到底还是小孩子心性,宋怀瑾第二日就拿着新得的折扇四处招摇。最先还是楚宵发现了这扇面的“玄机”,于是便调侃四皇子是从哪里觅得这回天之术,当时毁坏成那副尊荣的扇面也能复原如初。
      楚宵好打发,但是又倔又轴的沈燕回却没那样好糊弄。
      先前那只折扇本原就是从他这里得来的,他扒着宋怀瑾,大有不探究竟决不罢休的势头。

      原本宋怀瑾想暗戳戳地守着这个应该只有他跟周岁寒两个人知晓的秘密,奈何有个机敏过了头的楚宵,跟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沈燕回。他只得道出实情,这下众人唏嘘,静若处子不爱言语,动如脱兔能提刀砍人的周岁寒竟是如此妙手丹青,委实令人吃惊不已。

      至于周岁寒成名后,这些消息如何不胫而走在坊间流传开来,还要感谢那只折扇最开始的主人——沈三公子。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近些日子豫林阁也有“大事”发生。
      太子宋恒瑄今年也年满十七了,宋享命沈闵为其单设经筵讲经论史。如此一来,豫林阁内的皇子跟几个小公子便要另寻授课先生了。
      沈闵向皇帝举荐了一人。

      这位新先生入阁那日,安陵城下了一场淅淅沥沥的春雨。雨打阁前翠竹的新叶,如濯缨。那先生撑着一把烟灰色纸伞不疾不徐地跟在领路的小太监后头,隔着细细的雨幕,众人看得不甚分明。只见他上了阶,转身收拢了手中的纸伞,轻轻抡了伞尖的雨水,将其拄放在门侧。

      他抬手弹了弹浅竹青色的布衣长衫,满头青丝半梳,用一根一指粗的滕枝随意簪着,随着他的动作,簪好的发又散下几缕。
      竟是位年轻的先生,这人看起来闲散又落拓。

      直到他有些漫不经心地转过身来,踱步入阁对着众人微微颔首。
      宋怀瑾惊道:“子夜先生?!”

      宗煜转头冲他一笑,几步走到教案前。宽衫大袖,褒衣博带,走路似携清风。他拱手施了一礼,下面的几个小公子见状起身回礼。
      只听他道:“鄙人宗煜,表字子夜。不才受老师之托,来给诸位传道受业。”

      他好像带着淡淡的笑意,又好像是天生就生了这样一张云淡风轻的脸。
      多年以后,当周岁寒在站宫门口,隔着汹涌人潮与宗煜遥遥对望了一眼,见他还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如惊涛骇浪中一叶安然行驶的孤舟,那时周岁寒突然明白了宗煜从沈闵那里传承而来,又自我锤炼磨砺成的铮铮君子骨。

      天地混沌黯然间,有些人是乍泄而来的天光。

      日升月落,御花园里的花开了又败,弹指间春去秋又来。
      这夜暗无星月,一个身披黑色斗篷的人匆匆走在夜色中,来到了齐府后院的一处偏门。寂静中急促的敲门声尤为清晰——三急一缓。

      门内像是早有人恭候似的,第四下敲门声刚落,窄门便被打开了。开门的小厮举着烛灯,仔细地瞧了眼来人,愣了一下,随后便道,“大人请随我来。”

      那人跟着小厮一路穿过曲折的廊桥,廊下种着成片的菊花,烛火一闪而过,那些细长的羽状叶子,像一只只鬼爪,似要将廊上穿行而过的人一把把抓下,用新鲜的人血来滋养花茎。

      不多时二人便一前一后来到了一间古朴的院落,院中透出幽幽的光亮。那小厮上前轻轻敲了几下屋门。
      只听里面道:“进来吧。”

      齐壬晔捏着一本棋谱正在琢磨着,另一只手两指衔起一只黑子刚落,门就从外面被推开了。他抬头,眯起眼睛看着来人。

      直到那人将黑色斗篷的兜帽掀开,“太傅好兴致。”

      齐壬晔在晦暗的烛火中微微变了神色,而后笑道,“是什么风把大人给吹来了。”

      那人扯了下嘴角,并未答言,而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在齐壬晔的对面坐下了。他抬头环视了一圈,看着房内乍看之下平平无奇,实则内藏玄机价值连城的陈设,不禁欷吁:“太傅这处我还是头一次来。”

      齐壬晔闻言,将手中的棋谱阖上,放到了一旁,“大人若是喜欢,日后可以多来几趟。”

      “还是算了罢。”那人大笑出声,一双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齐壬晔,他笑着笑着突然敛住了笑声,正色道,“今日冒着风险亲自登门,自然是有要事相告。”

      “既是要事,大人怎地还坐在这里卖关子?”齐壬晔将一只手伸进装白子的棋罐里轻轻搅动着,“还是大人要先谈条件?”

      “岂敢。”那人抬手将齐壬晔方才落下的黑子衔了起来,驾轻就熟地换了个位置。“今晚亲信来报,西边燚族又有异动,怕是月内必要卷土重来。”

      方才落下那一子虽看似漫不经心,实则是牵一发而动全身,齐壬晔盯着那棋局看了半晌,而后执白子解了局中的困境。“这才过了半年,他们就想死灰复燃?”

      那人伸手拿过黑子棋缸,“今年西南干旱,自然是喂不饱那群蛮子的牛羊,他们的牲畜不够过冬。加上去年又被苏不惑夺回了土地最肥沃的锦山,逼得他们更得在冬天之前抢到更多的粮食,正所谓——”说着又果断地又落下一子。“狗急跳墙。”

      “想来不过是袭扰罢了,见好就收,不知大人为何如此忧虑。”齐壬晔将白子掐在手中,半晌未见动作。

      “正因如此,所以这出征的主将才……”那人抬头看着齐壬晔,没有将剩下的话讲完。

      白子被咚地一声置于棋盘,吃掉一颗黑子,“难不成大人想替代苏不惑出征抗燚?”

      只听那人轻笑一声,“我这把骨头值个几钱斤两自然是心中有数,指使些走马尚且费些力气,更谈何指挥千军万马。不过太傅的胞弟倒是……”

      “你是想趁此从苏不惑手中夺帅?”齐壬晔用手覆住棋缸,抬头睨着那人,“这些年无论是雁南还是雁北氏族,甚至是圣上,何人不曾想过?可朝廷无将才可用也不是一两日的事情了,我二弟虽有些能耐,但守一方城池尚可,若是领兵征战,大人怕是说笑了。”

      那人对着一盘颓势皱眉,“难道就无计可施了吗?”

      “圣上给那周家子与柔嘉公主赐婚想来也有一年了吧?”

      “太傅这是何意?”那人迷惑道。

      齐壬晔突然伸手将棋盘上的棋子扫乱,黑子白字叮咚落地。“既然无解,不如就毁了整张棋盘。圣上让那周家子跟着苏不惑,明眼人都知道这是抬举他,想培养出下个苏不惑。赐婚与公主,那他将来便是圣上自己的人,与其倚仗别人,不如将王牌拿捏在自己手中。我们不能动不了也动不了苏不惑,这个平衡已经维持了几年,但是下一代……”

      “拨乱反正!”那人捡拾起几颗黑子重新放入坛中,他眼睛瞪得锃亮,”苏不惑虽是孤臣,但却是苏贵妃的长兄,是四皇子的亲娘舅。他日太子如登大宝,那四殿下靠着苏不惑,而周家子又是苏不惑一首带起来的,自会向他靠拢,这必是一股新势力!”

      齐壬晔静静听着,半晌幽幽道:“大人有何良策?”

      “呵……苏不惑不能动,周家子需先留着,说不定他日能派上大用场。但犄角之势一旦形成,就很难破解了,为今之计,我们可趁苏不惑出征之时,先打掉……四殿下。”

      齐壬晔叹气,“大人太心急了。”

      “是该从长计议。”那人重新扣好兜帽,起身要走,“时辰不早了,待我回去整理下情报,明日一早便呈给圣上。”

      直到那人快步离去,小屋内重归平静,仿佛从未有人来过似。齐壬晔拾起仍在一旁的棋谱,借着昏黄的烛火细细看了两眼,缓缓道:“方才那一棋,应该这样走才是……”

      “今日我们清议的内容是:诸位觉得圣人有情还是无情?”宗煜坐在教案后莞尔一笑,向着众人发问。

      不同于沈闵老学究式的授业解惑,侃侃而论。宗煜的教授方式融入了他这些年混迹乡野,同那些恃才傲物的文人身上学来的“越名教而任自然”。

      座下几人闻言面面相觑,一时间谁都没有开口。

      “君还,你有何想法?”

      楚宵突然被点到有些意外,他起身想了想,“学生觉得圣人有情。正所谓‘圣人茂于人者神明也:同于人者五情也。’圣人成圣前亦是凡人,自是凡人,定有凡人的喜、怒、悲、乐、爱、恶。”

      此言一出,座下几人或有所思。宗煜未与置平,只笑道:“君还果然是性情中人。”

      此时沈燕回抬手道:“先生,学生以为不然。”

      “哦?”宗煜又转眸看向他,“子归也说说看?”

      “方才君还所说的喜、怒、悲、乐、爱、恶,墨子称其为‘六辟’,主张去‘六辟’而‘用仁义’,只有如此才‘必为圣人’。庄子亦有云:‘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可见人应融于万物,不为情所困扰,才方能成圣。所以学生以为,圣人无情。”
      沈燕回这一番话说的颇为激昂。

      宗煜看着他,“不错,引经据典,有理有据。可子归,你自己的想法呢?”

      “这……这便是学生的想法。”

      宗煜还想说些什么,但最终只笑着摇了摇头。只见他突然道:“不知四殿下有何见解?”

      此时窗外又下起了雨,雨幕中一修长的身影持伞缓缓而来,最终在豫林阁前的那片竹丛旁驻足站定。
      这身影比那翠竹还要挺拔几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9章 有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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