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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寒山 ...


  •   “老爷。”身后的妇人轻声唤道。她纤细的手抚上林丰年的肩膀,指甲上是鲜艳的丹寇。

      林丰年转头看了一眼着青莲色锦缎对襟襦裙的美妇人,绾着堕马髻,发髻上插.满了钗环,珠光宝气。
      他突然来了怒气,挥着袖子使力甩开了妇人。那妇人身形趔趄了一下,险些坠落了斜插.在鬓边的步摇上那颗硕大的东珠。

      “你糊涂啊你!”林丰年咬牙切齿道。

      “老爷此言差矣。”曹噙霜伸手理了理散乱的云鬓,再一抬眼,眼中已不见方才的半点柔媚,“周家那小畜生杀我父亲兄弟,是卧薪尝胆替父报仇,我欲杀他便是有罪?”

      “看来昨夜的杀手真是你指使的?”林丰年眯起眼睛看着她,竖须道,“你怎么这么沉不住气!天子脚下你竟这样鲁莽,我看你真是……真是个疯妇……”

      “是,我是疯妇!可父亲何辜?阿修跟阿伟又何辜?”曹噙霜攥紧了拳头,那鲜艳的丹寇剜进手心,她恶狠狠道,“我只恨不能将那小畜生剥皮抽筋,如此也难消心头之恨!”

      “无知妇人!”林丰年指着她嗔怒道,“你这次非但杀他不成,反倒却打草惊蛇。”

      “此次不成便还有下次。”曹噙霜冷笑,鬓边的东珠随着她说话的动作轻轻晃动着,“齐太师若是有十足的证据,今日便也不必特地来府上试探了。”
      见林丰年没有答话,曹噙双将那只柔夷再次搭向他的肩头,附耳低言:“老爷又何必如此谨小慎微,趁那狼崽子还未长成,现在除之——永远后患。”

      “齐壬晔那只老狐狸今日已经把局势利弊分析得这样透彻,你竟还如此执迷不悟。”林丰年再次挥袖甩开了她,她鬓边的那只东珠随着她被甩开的身体剧烈摇晃,最终坠落了整支步摇。
      明珠坠了地,蒙了尘,也不过如此。如被猪油蒙了的一颗心别无二致。

      “曹噙霜你别忘了,你既进了我林氏的门你便是我林氏的人!你念着母族无可厚非,但你想想你还有堃儿,别为了已经覆没的曹氏再搭上我林氏!”林丰年冷哼一声就提着袍子大步迈出门去。

      “你竟还肯提堃儿,堃儿日后又如何在世家公子间立足?!”曹噙霜扶着茶桌堪堪站稳身子,眼睛里噙满恨意。她抓起桌上林丰年跟齐壬晔先前留下的茶盏就向地上掷去,贵重的描金羊脂玉瓷摔得粉碎。
      一口银牙咬碎,“周岁寒,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虽被人恨着,周岁寒的日子仍一天天安稳地过。
      沈闵不愧是学贯古今的大家,这段日子,跟着他倒是学了不少文章道理。豫林阁几位公子中,太子谦逊温和,楚宵机敏和蔼,沈燕回虽然木讷但并不难相处。自从那日夜里与宋怀瑾一同遇袭后,他与这个四皇子也少了很多先前的别扭与隔阂,甚至也多了几分热络。
      当然,多数时候是小皇子自己剃头挑子——一头热。

      周岁寒也兴许并未发觉自己与先前有些不大一样了。
      初来乍到时他冷漠而充满防备,到如今都是年纪相仿的少年郎,能相处到一起,也是一桩很平常的事情。

      入了腊月,安陵城洋洋洒洒地下了两场细雪。在众人瑞雪兆丰年的祈盼里,新年到了。

      将军府上上下下被元丰父子俩里外张罗着倒是有了过年的样子。木回春托人递了信回来,说是现下人在北凉。北凉是雁北以西的一个小国,东临北越边境小城,南接西疆,那边药草多,毒草也多,一时半会研究不透,新年索性也就不回安陵凑热闹了。老神医倒是潇洒,只是忘记了爱徒的死活。
      神医传人纪彰摸索了这些日子,解开了木老神医种在自己身上的毒,不过似乎是哪里出了差池,嗜睡是医好了,但是却开始日夜颠倒了。

      除夕这日在纪彰刚蒙上被子呼呼大睡的时候,苏不惑已经收拾妥当出发去祭天礼,开始了他这一天的冗忙。
      这边祭天礼结束刚回府上换身衣裳,便要纵马赶去西大营抚慰众将,傍晚又要再赶回来进宫赴宴。夜深了,苏老将军终于一身酒气地回到了将军府,陪着周岁寒等人一同守岁。
      纪彰到了夜里倒是来了精神,拉着元昕在院子里四处放炮仗,元丰追着二人训责。

      “都是孩子,随他们吧。”苏不惑说着,又抬手饮下了一盏热酒。
      话音刚落,子时便到了。

      他今夜多喝了几杯,有些上头。望着周岁寒,苏不惑突然心生一阵怜爱。“柏青,你既寄养在我府上,也是缘分。你是准驸马,今日算我倚老卖老占你一次便宜,日后我授你武功兵法,你便唤我一声……师傅吧……”
      有了几分醉意,眼前的少年变得模糊,似乎又与记忆中的身影相互交错。他顿了顿,那声“义父”到底还是没有说出口。

      伴着不绝于耳的爆竹声,周岁寒起身,朝着苏不惑郑重地磕了三个头。再次抬眼,他目光灼灼,“师傅在上,受徒儿一拜。”

      今年安陵的春来得早,新年一过,日子便一天比一天暖。周岁寒夜里常会一人坐在烛火旁痴想,倘使去年春日也如今年一般,或许母亲不会去得这样吧。
      今年气暖,阿汶的冻伤可还会复发?

      若白驹之过隙,忽然而已。转眼已过去一年。
      周母忌日这天,苏不惑特地告了一天假,陪同周岁寒一道上山祭拜。周岁寒愣愣地站在周母的墓前,突然流不出泪,也说不出话。
      他没有办法交代阿汶事情,有负母亲遗愿。

      苏不惑见他那副样子,叹了口气,便开始自顾自地絮叨起来。从周岁寒大闹曹氏灵堂开始,一直讲到后来赐婚又恩典到宫中与皇子一同教养,再到如今又收了他做徒弟。最后还不忘交代周母若泉下有知,见儿子如今这般模样,也能安心了。

      周岁寒越听头垂得越低,时至今日,他仍不知自己做的是对是错,选的这条路究竟会通向哪里。
      但他不能回头。

      青青陵上柏。
      久经沙场的老将军挺立在碑前,手握酒盏慢慢洒向碑前的泥土,“周夫人请放心,柏青——寒儿日后,我来照拂,定让他长成顶天立地的好男儿。”

      一春芳意,三月和风,牵系人情。
      阳春三月里还有一个日子,宋怀瑾的生辰要到了。

      那个眼中仿佛盈着三月春水的小皇子,生在草长莺飞、桃红梨白的阳春三月。

      窗外响起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周岁寒侧耳听了片刻,料应是纪彰夜里起身了。果不其然,房门被当当——砸了两下,门外那人也不客气,不等屋内主人回应,直接推门探了个脑袋进来。
      “柏青,这么晚还没歇息?”

      “正准备熄灯。”周岁寒随口应着,并不打算请那经常不邀而至的人进屋坐坐,连客套都省了。

      纪彰那一口整齐的牙齿在烛光的映衬下显得更白了,自然脸也更黑了。“我这才起身,有些饿了正打算去厨房找些吃的,要不要帮你也带些宵夜来?”

      “不必了,多谢好意。”

      纪彰一腔“热心”被周岁还泼了冷水,讪讪地缩回脑袋,替他掩上门,又趿拉着鞋走了。

      纪彰大抵是好吃。而元昕爱玩。
      那宋怀瑾喜好什么呢?
      送礼大多讲究的是投其所好,钟鼓馔玉的皇子是不缺贵重礼品的,更别说他也没有一掷千金的财力。还是应重在心意。

      他望着桌前的那一台歙石砚,突然想起宋怀瑾那只被浓墨浸污的折扇,和宋怀瑾因而败兴的脸。

      一对黑尾鸟。
      周岁寒心里突然有了主意。

      三月初六这日,宋怀瑾生辰可以休假一日,不必到豫林阁修习。周岁寒看着前面空荡荡的桌案,不知为何有些心猿意马。
      午歇时,柔嘉公主身边的青衣婢子又携着公主送的小物件来送给周岁寒。
      过了年公主年满十四了,及笄在即,皇帝便吩咐下去,给她新换了一批教引的姑姑。刁蛮任又性任意妄为的柔嘉公主这回也碰了硬茬,再不能像先前那样三天两头跑来绕着周岁寒转,只能遣身边的小婢子隔三差五送点吃食跟小玩意来。

      周岁寒隐约记得这个常着青衣的小婢女名唤阿岐。
      他接过公主今日送来的一只颇为招摇的赤金镶青石的发簪,在那在婢子施礼准备告退时,他突然轻声道:“姑娘且慢,不知可否劳烦姑娘帮我一个忙?”

      那唤做阿岐的婢女一愣,随即又换上了一副笑脸,轻声道,“请周公子吩咐。”

      转念又浮现出宋怀瑾收到东西时的模样,应是惊奇又欣喜吧,他便忍不住笑意,“有劳姑娘替我将这锦盒转交给四殿下。”
      他想了想,又从袖中掏出一块小小的玉佩来,随手欲塞给阿岐,“姑娘辛劳,这点心意……”

      “周公子,使不得。”玉佩未等递出手便被阿崎给推拒了回去,“这些都是奴婢分内之事,莫要折煞奴婢。”

      身后的齐正冷眼瞧着,等阿岐前脚刚迈出殿门,他后脚便唤来随行的小太监。不知低声交代了两句什么,只见那太监神色匆忙地退了出去。

      *
      “殿下,您还真要拆开吗?”宝盛紧张兮兮地凑过来,一脸担忧道:“奴才担心这锦盒里怕是放了什么暗器……”

      宋怀瑾虽年少顽劣惹祸不少,被皇帝禁足责罚是家常便饭。但明眼人都看得出,五皇子还太小,这四皇子虽非嫡非长,但颇受皇帝偏爱,再加上苏贵妃此时风头正盛,朝上又有大将苏不惑作保。宋怀瑾虽非储君,但将来必是权臣。
      将来不论是雁南或是雁北哪一方势力,能争取到这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王爷,都将是一大助力。所以趁着生辰,巴结送礼的并不在少数。

      宋怀瑾站在一堆贺礼间左瞧瞧右看看,有些意兴阑珊。直柔嘉公主身边的小婢子替周岁寒送来了一只锦盒,他的眸子突然亮了。

      “啧。”宋怀瑾蹙眉,挥赶宝盛走远一些,“我已经交代过你好多次了,不要总是恶意揣度岁寒。”
      他一边训责宝盛,一边急切地拆开了锦盒。

      入眼是一只折扇。
      平平无奇的折扇,甚至扇柄连只络子都没有——实在是朴实过了头。

      宋怀瑾的眸子暗了暗,可能……也只是随手送了个物件罢了。
      不过,还是重在心意。
      这份心意……他收了。

      “想来他也送不出什么好东西来。”宝盛瞄了一眼,撇嘴道。

      “宝盛!”宋怀瑾有些嗔怒地睨了他一眼,但手上还是小心翼翼地,从锦盒里将折扇取出,小心翼翼地展开。

      “这……”双眸突然睁大。
      他震惊地怔在原地,双手仍保持着托着扇子的姿势。

      宝盛也被宋怀瑾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不禁抻着脖子去看,也想一探究竟,周岁寒这把扇子上究竟是绘了什么稀罕光景。

      “它不是……不是坏掉了吗?”
      宝盛照拂着宋怀瑾的衣食起居,那只被宋怀瑾带在身边大半年的折扇是什么模样的,他自然也心知肚明。那两只翩然若生的黑尾鸟……只是那只折扇先前不是被毁了吗?小主子还足足心疼了一晚上。
      “不对,这是另一只?一模一样的一只?”宝盛瞠目。

      “原来他竟然认识寒山先生吗……”宋怀瑾喃喃自语。

      震惊之余,他垂首又仔细看了眼那扇面。黛青色的远山,鲜活栩栩的双鸟,这定是出自一人之手。
      只是没了那方朱红的印章。

      他望着那鸟目定定出神。分明很像,但好像又有哪里不太一样。
      指尖拂过,那鸟雀好似有了感知,眨了眨眼一般。

      他顿时喜上眉梢,“我知道了!”

      宝盛愈发困惑了,“殿下,您知道什么了?”

      “我早该想到的。”宋怀瑾笑着合上了锦盒,“寒……原来他就是‘寒山’。”

      *
      阿岐绕去宋怀瑾寝殿,耽搁了些时辰,紧赶慢赶回到了柔嘉宫里复命。甫一进宫门便被告知公主已在正堂等她,她心道不好,怎能叫主子候着奴才。

      正堂的两扇门紧闭着,她谨慎地敲了两下:“公主,奴婢回来了。”

      半晌,只听里面道,“进来。”

      她这才轻轻地推开了门,踱步进去。一抬头,却见柔嘉公主坐在正前方一动不动地睨着她,那目光……满是怨毒。
      这时身后的殿门被人从外面哐地一声阖上了。阿岐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奴婢有罪,奴婢回来得晚了……”

      “抬头。”柔嘉公主端坐在椅子上,沉着眼望向她,露出了一抹阴恻恻的笑容:“听说……他对你笑了。”

  • 作者有话要说:  “一春芳意,三月和风,牵系人情。” 引自 晏殊《诉衷情·东风杨柳欲青青》
    宋怀瑾:你到底还有多少惊喜是我不知道的?
    划重点:记住阿岐
    我来晚了……
    本周三次元有点忙,还受了点小伤。以后应该不会断更这么久了。我虽然糊,但是坑品应该还是不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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