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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疾如 ...

  •   “圣人有情。”周岁寒不禁抬额,望着书案前的那人缓缓站起身,发绳末端的小小的玉坠随着他身体的动作轻轻摇动。周岁寒眯起眼睛,鬼使神差地想要看清那块通透又轻薄的玉坠上,刻了什么字。
      蓦地,却只听他道:“可圣人忘情。”

      宗煜闻言,又弯起嘴角,一副愿闻其详的架势。“何为忘情?”

      “有情乃人之天性,但圣人之所以成圣,因为圣人纯乎天理,足以寻极幽微,故不以物累。故而——”宋怀瑾抬眼,那双漂亮的眸子似含情凝睇,“圣人有情而无累。”

      周岁寒恍然间静默地注视着他的背影……

      有情吗?

      又过去一年,他好像长高了不少。

      “诸位说的都不错。”宗煜拽着袍子自顾自地走到门边,倚框看着门外细细的雨幕。竹叶微晃,竹枝倾斜,有人撑伞正望向他。是俞章明一席灰白长衫,面带笑意如朗月入怀。
      盖下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墓地,他回眸正色道:“圣人忘情,最下不及情,情之所钟,正在我辈。”

      *
      “听闻子夜先生这段日子一直客居在俞大人府上。”
      散学时雨已经停了,四下还是湿漉漉的,楚宵一边闲聊一边用绢布擦拭着手中的玉笛。

      “他师兄弟二人情谊甚笃,父亲虽多次邀先生去府上居住,但……”沈燕回叹了口气,一路低着头认真地寻着干爽的路面踏上去。

      楚宵转头看着他,“身为学生,怎好去老师的府上叨扰。子夜先生亦是左右为难罢。他既不愿去太师府,又在安陵没有府邸,叫我看一是不愿接受朝廷的恩赏,二是断不愿再入朝为官。他与俞家颇有渊源,与俞大人又有昔日的同窗之情在,如此居在俞大人处便也算是上策了。”

      沈燕回沉默了片刻,瓮声道:“只是不知父亲是用了什么良策,让先生同意暂替他入宫授课。”

      “兴许这并非太师的意思。”楚宵将玉笛收回腰间,“怕是太子有意想挽留先生,也不好直接驳了面子。”

      宗煜一人,如天地浩渺间的无根行客。但安陵城中还有他的恩师沈闵,还有他的至交俞章明,更何况后者轴起来像个不管不顾的愣头青。过刚易折。
      这些羁绊终归是牵绊住了旅人的脚步。

      周岁寒一言不发地跟在两人的身侧,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楚宵转头问他:“柏青,你怎么不说话?”

      周岁寒摇了摇头,心道擅自猜测他人心思终归是不太妥当。却听身后突然有人喊道:“岁寒,留步!”

      “四殿下找柏青可是有事?”楚宵转身挑眉。

      “嗯……”宋怀瑾立在原地,有些迟疑道,“我找岁寒自然是有事相商的。”

      楚宵闻言点点头,亦不多言,一把扯过身旁踩到一汪浅水皱着眉头若有所思的沈燕回,“那我与子归便前行一步了。”

      “欸?”周岁寒望着那二人果断离去的背影,叹了口气,转头问道,“不知殿下所为何事?”

      “现下又没有旁人,岁寒你怎地又这样客套。”宋怀瑾努着嘴,满脸的不乐意。见他那副样子,周岁寒站在原地不尴不尬地搔了搔头。
      幸好胖太监宝盛气喘吁吁地小跑了过来,打破了这二人间暗相涌动地某种难以名状的气氛。他手中抱着一方细长的深灰色木匣。“殿下,您慢点,等等奴才……”

      “笨手笨脚的!”宋怀瑾嗔道,“快拿给我吧!”

      “殿下当心,千万别抻着手。”宝胜连忙双手将木匣递上去,又有些不甘心似的,小声道:“殿下,您真要给他吗……?这可是陛下亲赐……”

      “宝盛——你近来话太多了些。”宋怀瑾沉下脸。

      这主仆二人似有古怪,见此周岁寒更加是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

      只见宋怀瑾端着木匣,上前两步。他伸手将木匣抽出三寸长,露出里面一段镶嵌着青石的剑柄来。“岁寒,你要随舅舅出征去前线了,这剑你拿去防身罢。”

      周岁寒盯着那颗乌沉沉的青石,愣了片刻,“殿下这是……”

      “怎么,你不敢接?”宋怀瑾听见他对自己的称谓,似乎心中有气,便直接将木匣一股脑地塞入他的怀中,“拿了我的剑,定要打胜仗!”
      他看着周岁寒,眸光晶亮。说罢便背着手,故作潇洒地转身走了。

      宝盛忙小跑着跟上,还不甘心似地一路嘟嘟囔囔,“殿下……这这……嗨呀!”

      不知这匣子中的剑是什么用铁锻造的,掂在手中竟似有千斤重。“多谢殿下……定不负所望!”
      他将木匣在怀中抱紧,盯着那道身影良久,才转身继续向宫门方向走去。

      好像是感知到了什么似的,他转身的同时,一路疾行的宋怀瑾放慢了脚步,回眸深深地望了一眼,“再等上两年,我们就能并肩作战,到时定是所向披靡……”

      尘土人间多少事,相关,只有初逢两少年。
      命运几经流转,当年站在夕阳下暗自双拳握固,立志他日与同好知己疆场相携并肩时,又岂料世路难测。

      入秋苦夜长。马车停在将军府门时,天光已有些暗淡。白日里刚下过一场秋雨,脚下多是被雨打湿的落叶,多增萧瑟。
      苏不惑站在庭中,仰首不知在望些什么。

      周岁寒脚步微顿,错开目光,假装没有看见他鬓边的华发。“师傅。”

      苏不惑闻言,缓缓转过头,咧嘴道:“回来了。”

      “您在看什么呢?”他眯起眼睛,也朝着苏不惑方才望着的方向看去。这一抬眼才注意到,低垂天幕下略过的几道大雁的残影。

      苏不惑笑着摇了摇头,“雁北来的故人。”

      雁来雁往几度春秋,而曾四方征战的老将军,如今只能困在这四方天地下缅怀昔日的故人故土。空中传来几声雁叫,徒增凄凉。

      一时无言。
      苏不惑一眼扫到周岁寒怀中的长木匣,低眉问道:“拿的什么?”

      “哦。”周岁寒缓过神来,走到苏不惑身前,将木匣拉开一角,“一把剑。”

      “这……”苏不惑定睛一看,略有些诧异,“陛下赐的?”

      “我何德何能。”周岁寒耸了耸肩,“四殿下给的。”

      “不成想这把剑竟……”

      周岁寒迷惑道:“怎么了师傅?”

      苏不惑只抬手帮他阖上了木匣,粗糙的大手又在木匣上拍了两下,“这是把好剑,好好使着吧。”
      莫辜负居远的一片心意。

      这天夜里起了西风,风吹着雕花的窗棂呼呼作响。
      宝盛轻轻来到窗前,抬手将窗扇轻轻阖上。

      “好好地,你关窗做甚!”宋怀瑾蹙眉搁下笔,看似有些恼了。

      “殿下,奴才看窗外起风了。”

      “是哪本典籍里记了起风就要关窗的规矩了?”宋怀瑾从案边踱步到宝盛跟前,吓得宝盛赶紧跪倒在地。

      “奴才知罪。”
      虽然不知道这个小主子今晚是哪里不畅快了,但及时认错总归没错。

      宋怀瑾怒极反笑,“你还记得你是个奴才?我看你都能做了主子的主了。”

      此言一出,宝盛先是冒了两滴冷汗,而后马上忆起怕是今日多嘴惹恼闹了这小主子。“奴才知罪。奴才只是见那宝剑是陛下赠的生辰礼,实在贵重,殿下您又喜爱得紧,不好转赠旁人的。”

      “他是旁人吗!”宋怀瑾低头斥责道。后又发觉自己似乎有些失态,只转身不耐烦地挥袖道,“你出去自己反省罢,我不想看见你!”

      宝盛深谙此时主子眼不见心为净,连忙躬身退了出去。

      “携手等欢爱,夙昔同衾裳。”
      此时寝殿里只剩下宋怀瑾一人,他怔怔地望着自己今夜写的字,竟满满地都是这一句诗,他眨眨眼,又想起今日课上的事来……

      “携手等欢爱,夙昔同衾裳。”坐在后排的齐正突然站起身,颇为挑衅地看着宗煜道,“难道这先生所谓的‘有情’吗?”

      宗煜闻言,淡淡地睨了他一眼,并未言语。

      谁知那齐正竟愈发放肆,又开口讥讽,诸字诸句咄咄逼人,“我等都是作为朝廷将来的栋梁来教养的,不成想竟找了位只知‘情之所钟,正在我辈’的先生来。那我敢问先生,安陵君与龙阳君是何许之辈啊?如是先生果真有那难言的隐疾,又何必在此荼毒我等?”

      此言一出,殿内一片寂静。宋怀瑾回首看了身后的周岁寒一眼,见他垂着眼又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他总是这样,仿佛总能以一种懵懂又冷漠的姿态游离于是非纷争之外。

      殿外的俞章明不明就里,依旧站在竹叶下听雨静候。

      “何为‘隐疾?’”宗煜也不恼,甚至亦不去看他,“是断袖分桃之癖吗?”

      忽地一阵疾风拍打窗棂,方才虚虚掩上的窗扇被掀开。凉风拂进,吹乱宋怀瑾额前的碎发,他回过神来抬头望向窗外。
      看见那狂乱地树梢上,挂着一轮冷冷地明月。

      窗外风声萧萧,屋内暖黄烛灯下一室静谧。周岁寒抬手缓缓抚过墨色的甲胄,冰冷坚硬铁甲仿佛传来雁翅山以北铁蹄阵阵与刀剑相击的尖鸣。
      借着烛火之光,长剑慢慢出鞘,锋利的冷铁似划破了一室昏黄,剑身上刻着的两个字遒劲有力。

      剑铭——疾如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0章 疾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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