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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酩酊 ...

  •   虽尚被禁足在府中,但并不能禁得住元昕那颗想好好过个年的心。去年不能作数,周岁寒从宫里离席后就不知是犯了什么疯,任凭如何阻拦都拦不住,偏要一路策马去了西大营。所以这算是周岁寒真正意义在府上过的第一个年,除夕这天一大早,元昕便安排府里的侍卫婆子开始张罗布置,贴春联、挂灯笼、做团圆饭。

      夜幕降临,安陵城里灯火万家,鞭炮声声如擂鼓。又一年过去,人们怀着美好的期冀,盼望着来年的如意顺遂。来年岁末,那些兢兢业业的祈愿如若落空,乐观的人们就继续寄托于下一年,年复一年,普通人的一生就在这样的守望中度过。

      一入夜,周岁寒便嘱咐元昕给府门外把守的御使司送了饺子跟几杯热酒,道他们当值辛苦。那卫队小统领受宠若惊,但即便今夜是除夕夜御使司也未敢破例饮酒,只道过谢收下了那些饺子。

      听烧爆竹童心在,看换桃符老兴偏。

      今夜纪彰破例让周岁寒饮了两盏清酒,许是这一病伤了元气还未恢复过来,两杯温酒下肚,周岁寒此刻感觉自己晕乎乎的,倚在正堂的门边看着庭前的三个人噼里啪啦放着爆竹。

      元昕手上提着一串点燃的炮仗,满庭院地追着纪彰,徐鉴站在一旁一手举着烟火,一手忙着去拉疯跑的元昕。

      “元昕哥,当心点。”

      话音未落,只见那头纪彰拽着自己被烧糊的一缕头发,转身怒喝道:“元昕!你个废物,你烧着我头发了!”

      元昕随手将燃尽的炮仗扔到了一边,耸了耸肩,“谁让你跑得慢了。”

      纪彰气急,又夺过徐鉴手上的烟火,朝元昕的身上招呼过去,“你死定了,元昕!”

      “大过年的,你咒我?什么死啊活啊的,呸呸呸!”

      周岁寒无奈地摇了摇头。却听纪彰这会还能抽闲教育他一番:“柏青你还杵在那干嘛,赶紧回去休息去!”

      “将军,一会到了子时记得出来吃饺子。”元昕不知何时又点燃了一串炮仗,猴子似的在庭里乱窜。

      周岁寒自嘲道:“哪有那么娇贵。”
      但是拢了拢氅衣,便转身走了。“当心别把我院子给炸了。”

      淡淡的声音湮没在此起彼伏的爆竹声中,也不知道那玩疯了的三个人有没有听见。

      元昕这人好折腾,周岁寒抬眼一看,整个司马府几乎三步一盏红灯笼,不知情的还以为他周岁寒关在府中成了亲。

      书房的灯也亮着,周岁寒迎着头顶彤红的灯笼,绕着那丛冬青树踱了几步,鬼使神差地抬腿迈进了书房。那枝腊梅现在还摆在书案上,他不准人动,现下早已变成了一枝枯梅。缺了一角的白瓷瓶里插着一根暗褐色的枯枝,花瓣落了,变作暗红色的一团。

      那人今夜应该又饮下不少酒吧,会不会又像去年除夕夜里那般……

      倏地,他突然听见书架那侧有细小的响动,立即收起方才那些旖旎的心思警觉起来,悄悄从案上拾过一只笔在手中攥紧。

      猛然间他眼睁睁地看着面前的整面书架都翻了过去,这间书房里竟然藏着一道暗门!

      随着那面翻转的墙面,里面闪出一道红色的身影。

      “什么人?!”话音未落,周岁寒手上的那只竹杆笔已携肃杀之气脱手而出,待他看清来人再想抓回,已然是来不及了。

      那人脚下有些踉跄,一路自昏暗的密道中走来,还未适应眼前的光亮,就见一“暗器”正朝着自己飞来。情急之下,他只得再度退回密道,那“暗器”亦如影随形,跟着一齐射向了密道之中。

      只听里面传来一声闷哼。

      “居远!”仓皇间,周岁寒不疑有他,慌忙跑到密道口查看。

      他大病初愈,那一笔只用了六成力气,但宋怀瑾躲闪不及,还是被划伤了手臂。袖子上的金丝线被割断,暗红色的血殷湿了华服。

      见宋怀瑾又从暗道里走了出来,并无大碍,周岁寒才松了口气。

      又见他缓缓抬起右手,用两指蹭了蹭手臂上的伤口,指尖上沾染了暗红色血迹,他神情哀伤,“柏青,你要杀我?”

      周岁寒看着他那双眼睛,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不对……”他稳住心神,“我府中为何会有一条暗道?”

      而宋怀瑾只是一步步地向前走近他,那双多情目始终落在他的脸上,逼问他:“所以你要杀我吗?”

      “陛下,你喝醉了。”宋怀瑾每向前一步,他便后退一步。他见不得宋怀瑾此刻眼中的哀恸,他害怕隐忍多年的情思会抑制不住地发作。
      一触即发。
      不能再靠近了。

      宋怀瑾突然倾身上前,又钳住了他的手,贴放在自己的胸口,“柏青,原来连你也厌弃我了吗?”

      周岁寒感受到了他胸口上传来的心跳,又好像隔着层皮肉触及到了他心中的酸楚。这些年,他过得很苦吧。

      “你方才唤我什么?”他眼眸里的大雾仿佛已经散开了,里面盛满的都是少年时的赤诚。“岁寒,再唤我一声居远,好不好?”
      他像是一只受伤的狐狸,等着自己来舔舐伤口。

      岁寒。苏不惑当年明明已经帮周岁寒取了表字,可宋怀瑾偏偏就喜欢直呼其名。
      “岁寒。今日端午,这是我母妃亲手缝制的香囊,你拿着吧。”

      “岁寒,你醒醒。”
      “岁寒,你醒过来,我帮你找弟弟。”
      “岁寒,你不是想要北伐吗?不是想统一雁北吗?我都依你,只要你醒过来。”
      “我才不在意这劳什子皇位江山,我想让他们通通都给我陪葬!”说到最后,那个哀求的声音近乎哽咽“我只想要你……”

      有湿热的唇轻轻贴在他的嘴角,微苦的药汁沿着那人的舌尖缓缓流入口中。
      他只觉疲惫,想这样永远沉睡下去。少时要扛起整个家,后来又从苏不惑的肩上接过了整个国。他想护住的家散了,他想保卫的国,也国将不国。
      可他听见那个声音在呼唤他。
      他想过战死沙场,马革裹尸,也算还了与苏不惑师徒一场的情谊。他也奢望过,功成身退时,能留有几个囫囵年与他,能叫他默默看着他藏在心尖上的那个人,坐拥清平河山。
      那人在唤他,他得活下来。大业未成,怎能身死。
      他艰难的吞咽,喉咙处似有刀割。

      周岁寒一步步向后退着,不慎撞上了身后的书案,那只白瓷瓶又坠了地,缓缓滚了几圈,停在了宋怀瑾脚边。又缺了一角。
      他如梦方醒,看着宋怀瑾错愕道:“那晚是你……”

      “将军!”未成想元昕会突然推门而入。看到书房里狼藉的一幕,霎时目瞪口呆,“陛……陛下?”

      宋怀瑾见有人闯入,凶相毕露的眼神冷箭似的向元昕射去,“滚!”

      “哎,好嘞。”元昕颇为识相,滚得干脆利落。

      短短片刻,周岁寒已恢复清明。“陛下你醉了,放开臣。”

      “岁寒,你说哪一晚?”宋怀瑾捏着他的手腕继续向前,而他腰抵在书案边,已退无可退。“是……去年今日?”
      宋怀瑾仅仅盯着他,不肯放过他面上的每一个表情。半晌,他附在他耳边,戏谑道:“你以为我真的醉了吗?”

      宋怀瑾身上酒气未散,还留有三分醉意,讲话时的气息喷在周岁寒的颈间,他却已醉了十分。

      席间觥筹交错,周岁寒本就不是会阿谀奉承之人,他冷眼坐在那,也逼退了要奉承他的人。刚得报雁北浑族跟东厥正交战,他这次赶在新年从封州回安陵,未的就是向朝廷借兵,去雁北搅一趟浑水。

      他心中有事,便坐在一边闷头喝着酒,很快便有了几分醉意。他感觉好像有道视线一直黏在他身上,他抬眼朝那殿上一看,发现此刻宋怀瑾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见他也望了过来,四目相对,宋怀瑾颇为坦荡地端起酒杯,遥遥地向他举了杯,然后笑着一饮而尽。他的脸莫名有些发烫,得出去吹吹冷风。

      周岁寒出了大殿,径直往御花园中的亭子走去。他坐在亭子中,吹着夜里的凉风,赏着月色,那边殿中的鼓乐之声隐隐传来,他好像又醉了几分,昏昏欲睡。

      忽然听见脚步声,他警觉地睁眼望过去,见一道身影晃晃悠悠地朝他走来。宋怀瑾身着吉服,发冠高束,许久未见,他长开了的五官更加艳丽,特别是那双眼睛,仿佛能勾魂摄魄。

      “拜见陛下。”周岁寒起身行礼。

      “周将军。”宋怀瑾似醉得不轻,指着他咯咯地笑着,眉眼弯弯。“许久未见,周将军倒是客套了许多。”

      说着,上前热络地拉住宋怀瑾,“快让孤好好瞧瞧,都道灯下看美人。”宋怀瑾神情专注地看着他,“月下看美人倒是更有一番风情……”

      周岁寒蹙眉,用力抽回自己的袖子,冷冷地说:“陛下醉了,臣这就唤人送陛下回宫。”

      他将要起身,未料竟被又被大力拽了回去,那醉猫的力气大得吓人,战场上弯弓如满月的将军,一时不察竟被他拉了个趔趄。

      “美人,别走……”

      宋怀瑾见他薄唇微抿,唇瓣上还有晶亮未干的酒渍,借着酒劲,竟情不自禁地低头附了上去……

      唇瓣柔软、微凉,唇齿间有酒香。

      月色下,宋怀瑾的眼睫根根分明,他紧闭双眼,似乎沉溺在这个意外的吻中。周岁寒似醉后方醒一般,后知后觉地推开他……

      见周岁寒疾步离开亭子,宋怀瑾轻抚着唇角,眼神清明哪见半分醉意。

      山有扶苏,隰有荷华。不见子都,乃见狂且。
      只是酒不醉人,人自醉。

      周岁寒抵着书案,怕他又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便随即转身向门口那边闪去。

      宋怀瑾紧紧攥着他的手腕不肯松手,脚下一时不察,踩到了那只坠地的白瓷瓶,一个踉跄,整个人都朝着周岁寒重重跌去。

      周岁寒今夜用笔伤了他,现在又怕他再受伤,便躲也没躲,背后着地结结实实地摔了一跤,又将宋怀瑾接在怀中。

      撞了个满怀,此刻宋怀瑾的笑意还未完全展露便僵在脸上。
      “滚出来!” 他脸上闪过一丝阴鹜向门口望去。那人刚露出半个身子,他便扬手将袖中的匕首甩了出去。出手果决,毫不迟疑,一击即中。

      “不要!”

      一切来的太快,等周岁寒推开身上宋怀瑾时,徐鉴已经倒地不起。他不可置信地看着看被自己掀翻在地的宋怀瑾,“宋居远,你疯了?!”

      “我疯了?”宋怀瑾爬起身,那身金丝绣线蒙了尘,有几分狼狈,“你捡到这个冒牌货天天养在身边,形影不离……岁寒,我是快被你逼疯了!”

      周岁寒仿若未闻,爬起身就去奔向倒在门口的徐鉴。宋怀瑾见状向前拉住他,放缓了语气近乎讨好:“岁寒,他是假的,他不是你弟弟……”

      周岁寒大力地甩开他:“那又怎么样?我早就知道他是个假的!”

      “什么?”宋怀瑾被甩了一个踉跄,呆呆地愣在原地。

      “是假的又何如?这些年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人那么像他……”哀大莫过于心死,他看向他眼神怨毒又不舍,“可是、可是你为什么要叫醒我?”

      “岁寒……”周岁寒原本就精瘦,大病一场现在更瘦了,整个人都裹在衣袍里,只露出一个削尖的下巴,宋怀瑾想要走上去抱住他。

      周岁寒抬手将他推远,“我当然知道,因为……”
      他笑得凄然,“因为阿汶根本不是走失的,他是被我亲手……卖掉的……”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酩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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