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难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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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岁寒昨夜在囚室中睡得并不安稳。这囚室阴暗潮湿，他双腿酸痛得厉害，又昏昏沉沉做了一夜的梦。
他又梦到血，梦到战场，梦到阿汶，甚至还梦到了宋怀瑾。他看见宋怀瑾站在梅花树下冲他眨着眼睛，以往充满血腥气的梦中飘进了一缕幽梅的冷香。
囚室的铁门被咣当一声推开，他抬起手遮了遮布满血丝的双眼。
“大司马，请您出来吧。”汪诤言站在门口一脸和气。
“将军。”路过昨日那个小首领的身侧，元昕挺起了胸脯，他快步冲进囚室想去扶起周岁寒。“咱们回府了！”
周岁寒用力睁了睁眼睛，看清来人，强撑起精神问道：“结案了？“
汪诤言只笑着，故而言他，“陛下准许大司马回府了。“
“哦？“周岁寒抬手推拒了元昕想要扶起他的手，自己慢慢地从床榻上站了起来，将一起身，脚步还有些虚浮。”我道这案子怎么结得这样快，原是将我拘禁在自己府上。“
“大司马先回府上安心修养着。“汪诤言有些心虚道：”陛下已派御使司协助刑部一同调查此案，相信很快就会水落石出，还大司马一个清白。“
“你怎知我就清白？”
汪诤言一时怔住。
周岁寒大半张脸都陷在阴影里，叫人看不出表情。他发髻有稍许凌乱，碎发遮住了赤红的双目，换做旁人就显得有几分狼狈，而此刻的他看起来，却让汪诤言不由得又想起了七年前那个浑身染血的少年。
只听他嗤笑一声：“玩笑而已，汪尚书不必慌张。”
汪诤言干笑：“大司马真会说笑。”
“是周某没有福气，刑狱这块贵地才睡了一晚，就要被逐回老巢了。”说着，他慢腾腾地走到了囚室门口，离开前他突然顿住了脚步，好像还不舍似的，又回眸往囚室那面墙上怔怔地望了一眼。
汪诤言见周岁寒跟元昕主仆两人，一前一后走了出来。他站在后面不禁也往那面墙上瞧了一眼，却没有看出什么玄机。
不过终于是送走了这尊瘟神。
此时汪诤言突然想起，七年前他也是只在这刑狱待了一个晚上。
去留皆是阴谋，他却在这被算计好的命里生生杀出了一条血路。
周岁寒从上了马车开始又昏昏沉沉地，半路更是睡熟了倒在元昕的肩头。元昕被下了一跳，担惊受怕了一路，忧心他是不是在刑狱受了什么刑。
快到司马府时，周岁寒突然惊醒。
“将军，你没事吧？”元昕关切地问道。“可是受了什么伤？”
“无事。”
“将军……”元昕欲言又止。
周岁寒身体确实有些不适，这会头疼得厉害，见元昕那副扭捏的样子，心中更加躁郁，“想说什么便说，吞吞吐吐地当你是大姑娘吗？”
“将军。“元昕吐了口气，”我昨日想了很久，还是觉得事有蹊跷。“
“怎么说？”
“那瓶东西是从咱们府上搜出来的，说明这必定是咱们府上的人干的。府上那几口人，身世都清白得很，唯独……”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周岁寒用手揉着额头，发觉额头也怪烫手的，怕是真的要病了。“这件事情我心里有数，你们且一切照旧就行了。”
话正说着便到了司马府。元昕刚掀车帘，便看到徐鉴站在门口候着。府门口围着的，还有几个身着黑赤相间袍服的御使司，元昕心道他们来的倒是快。
他利落地从马车上跳下来，转身便去扶周岁寒下车，徐鉴也连忙上前帮衬着。
周岁寒此刻感觉身上并不爽利，便也不再逞能，搭着他俩的手慢慢从马车上下来。
“兄长你没事吧，我很担心你。”
周岁寒看着徐鉴的脸冻得发红，不知在这等了多久。不禁又想起那年冬天，天很冷，家里实在是拿不出闲钱来买炭火了，母亲还在病着，他们兄弟两人几乎把家中所有得棉絮都拿来给她保暖用了。小阿汶跟在他屁股后头，帮他忙东忙西，他却连一件厚实一点得棉袄都不能给阿汶。阿汶得小圆脸冻的红彤彤地，讲话都讲不利索，笑起来漏出一双小虎牙，总是宽慰他说：“兄长，我不冷的。”
周岁寒看着鉴良久，问道：“怎么不在屋里等着，外头怪冷的。等很久了吧？”
“没多久。”徐鉴与他一道慢慢往府里走去，想了想又道：“兄长，我不冷的。”
兄长，我不冷的。
这句话如魔咒刻在周岁寒心上，他觉得突然间头更痛了。
阿汶从小就懂事又能干，年纪虽然小，但从不给自己添麻烦。可他并不怕麻烦，只是……
阿汶，对不起。
他的身体突然开始变得疲软，脑袋晕乎乎的，感觉整个人都开始下沉，很快就陷入了一片黑暗。
“兄长！”
“将军？”
年关将至，日子过得飞快。越朝礼部忙着筹备祭天礼，各家也都关起门来忙活自家的新年事宜。这些日子坊间茶余饭后偶有谈论起有关于大司马被幽禁的事情，有人道周岁寒早已反戈，里通外敌，越朝这些年养出了个白眼狼。还有人道氏族盘结，朝廷残害忠良，一代良将怕是要就此陨落，此后北伐亦是无望。
此刻司马府门庭冷落倒是无人在意。
自那日回府周岁寒就彻底病倒了，许是上次淋雨未将养好，这次一病便来势汹汹，又许是这些年他南征北战无暇罹病，这一歇下，所有表征便一起找上门来。
周岁寒这一倒下就昏睡不醒好多天，期间御使司得令带了一干太医入府，还破例从西大营请了纪彰过来。刚开始的几天他水米不进，整个人都快瘦脱了形。
纪彰头一次这般束手无策，只道：“他这是心气郁结，压了这些年这下都发作了出来……”
“那怎么办？”元昕急的眼睛都红了。
“我不知道……”
“你是大夫啊！你怎么能不知道？！”元昕揪着纪彰的袍子吼着：“那将军怎么办……”
说到最后，声音都走了调，平时嬉皮笑脸没个正形的人，这会哭的像个傻子。
“他这是心病，只能看他自己了……”
谁料那天晚上以后，第二天周岁寒竟突然能喂进药了。
又过了两天，人悠悠转醒。元昕这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哭什么，多不吉利。”周岁寒虚弱地倚在榻边，眼睛却很清亮。
一切如常，元昕跟纪彰又开始喋喋不休地吵嘴拌架，徐鉴站在两人中间左右为难，也依旧衣不解带地侍奉在侧。
司马府门庭冷落，日子却吵吵闹闹。在纪彰的调理下，周岁寒逐渐恢复。只是人瘦了一大圈。有元昕拦着，他想跑到院子里练练剑，打打铁的想法也始终未能得逞。
至于那一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他一夜之间突然如纪彰说的那般解开了心结，自此药食可医了，并无人知晓。只当做是神明庇佑。
笙歌间错华筵启，新年到了。
除夕这晚，宴请百官。
宋怀瑾还是那副样子，说了几句不咸不淡的话，随后有几位品阶较高的大臣依次上前敬酒。太师沈闵以年事已高为由，婉拒了宴邀，大司马周岁寒尚在禁足，太傅齐壬晔现下是当之无愧的百官之首。
齐壬晔单手举着酒杯上前，雍容雅步。宋怀瑾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一步步走上来，有片刻功夫，他仿佛看见了这个权倾朝野的老臣的脸上，隐约裸/露着的试图想要取而代之的野心。片刻后，二人皆笑着戴上君圣臣贤的面具。
“老臣敬陛下一杯，愿陛下圣体康健，愿我大越四海承平、国祚永延！”齐壬晔仰首将杯中清酒一饮而尽。
宝盛站在身侧默默地斟满了一杯酒。宋怀瑾端起酒杯，嘴角含笑，“多谢太傅美言。愿我君臣勠力同心，以治天下。”
笑意挂在嘴角，眼睛里却黑洞洞地，仿若乌云蔽日。四海承平？国祚永延？
十年前越朝仓皇南渡，险些覆亡，如今山河破碎，安于一隅连座雁翅山都翻不过去，哪来的四海可平？国祚又如何永延？
酒过三巡，宋怀瑾冷眼看着堂下群臣推杯换盏，相互恭维。似是有些醉了，恍然间他想起去年今日，那人刚赶回安陵。觥筹喧嚣间他一人独酌，一身风尘仆仆却难掩列松如翠。
他忽地起身走出殿外，宝盛见状向殿内宫人交代几句便立马跟上。
年轻的帝王今夜穿了一件绛红色金丝纹吉服，走出殿门被冷风一吹，似清醒了几分。但只怕此时愈清醒，去年今日的点滴便记得愈深刻。
他此时在做什么？也在府中守岁吗？身边应该还守着他那个便宜弟弟吧……形影不离的照顾他……心中似有一把野火在灼烧，烈火燎原，摧枯拉朽。
何必再隐忍。
生不由己的事情太多了，就让他这么放肆一回吧。脚下的步子不禁加快，他若醉客酩酊，疾步夜行。
宝盛在后面一路小跑着，才堪堪跟上宋怀瑾的脚步。见他头也不回地往当年柔嘉公主的寝殿走去，宝盛暗道不好。
“陛下！”情急之下，宝盛上前拉住宋怀瑾的袖袍。上面的金丝在月色下闪着细小的光亮，宛若把星辰披在身上。
“放开。”宋怀瑾甩开宝盛的手，推开殿门头也不回地向内走去。
“陛下！”宝盛又紧紧跟上去，他干脆跪倒在地上，抱住了宋怀瑾的腿，哑声道：“您不能再去了！陛下，奴才求您了！”
“求我？”宋怀瑾看着眼前近在咫尺的那道暗门，似失了破魂，苦笑道：“这些年我活得不人不鬼，反正我也没有几年好活，我只想要一个他，这怎么了？”
说罢，他不再理会宝盛，拔腿就向那道暗门走去。
殊不知先帝当年极宠爱柔嘉公主，只因那柔嘉公主生性刁蛮，先帝唯恐她成婚后在夫前受委屈。遂当年公主府选址只与皇宫只隔着一条西街，先帝着人在公主寝殿内秘密修建了一道暗门，挖了一条暗道直通宫外公主府的书房，方便公主必要时可随时入宫。
而那时的柔嘉公主府，今日已成了周岁寒的司马府。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难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