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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入戏 ...

  •   一路下到刑狱暗牢,有淡淡的血腥气扑面,狱中过道阴晦不明,阴冷的石壁两侧有影影绰绰的烛火。过道尽头是两间单独的囚室,其中一间就关着周岁寒。

      走在前面的官吏打开了囚室的铁门,对楚宵颔首道:“楚将军请。”

      楚宵走到门口,见这囚室虽小,但也算五脏俱全,一进门便看见地中央摆着一张圆桌,墙边有床.榻,甚至还颇为贴心地准备了换洗的衣物,也算得上是这刑狱的一间“雅舍”了。
      圆桌上只燃了半根残烛,而周岁寒此刻全须全尾地坐在桌边,正笑眯眯地看着他。

      汪诤言是只老狐狸,扣住周岁寒算是给刑部给几个世家一个交代,这边又对周岁寒以礼相待,左右周旋,最大程度上哪一方都不得罪。

      “来给你送饭了。”楚宵与他相视而笑,抬步走进囚室,把手上的食盒放到桌上,又打量了一圈道:“不错,这摆设比你那个司马府强些。”

      “哪能啊。”

      楚宵见他大爷似的颇为悠然地坐在那里,不知情的还以为他此刻正坐在什么凌霄宝殿里。于是他又伸手打开食盒,把里面的饭菜一样样拿出来在桌上摆好。
      “大司马,您请用膳吧。”他侧首向后睨了一眼,见领路的两个官吏仍站在门口守着,并未离开,只道:“你府上那做菜的婆子,应是感戴你帮她寻到了儿子,所以才做得出此等令你念念不忘的珍馐美味吧。”

      周岁寒听懂了他的弦外之音,笑容僵在脸上只怔怔地看着他,“这不该是你来过问的事情。”

      楚宵沉吟片刻,笑道:“你的家事我不过问。不过……”他话锋一转,“你要杀我这事,我们该怎么算?”

      “你不是还活得好好的?”周岁寒嗤笑一声,便拾起筷子自顾自地吃了起来,“这还要看那些让我杀你的人,想怎么算。”

      “你不怕我下毒?”

      “大业未成。”周岁寒静静地坐在里,看着楚宵腰间的玉笛,那双眸子像焚着熊熊烈焰,“我就这么死了,岂不可惜。”

      他的大业未成。
      想置他于死地的“大业”也仍未成。

      “如此便好。”楚宵舒了口气,“我先走了,你多保重。”

      “恕不远送。”

      囚室的铁门再一次都关上,携着一阵风吹晃了桌上唯一的一点烛火。周岁寒看着自己在墙上的影子逐渐被拉长,就像那时每天夜里坐在残烛旁看自己的影子,是他一天中最惬意的事,他可以短暂地臆想自己已经变得足够强壮。可变强以后呢?

      逝于往者依旧不可追。
      至于来者还是不敢伸手去碰触。

      “柏青,你为何而战?”
      “师傅,这么多年我以为我已经想得足够明白了……”

      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
      第二日早朝,郭子胥也从西大营赶了回来。这老将脾气火爆,但关键时刻还真是拎得起,放得下。

      几方势力都知晓今日这朝堂之上唱得是哪一出戏文,只待汪诤言这个被动入局的戏子鸣锣开场了。一番本末陈述,不说惊异四座,倒也是让几个真正身为看官毫不知情的老大人震惊不已。不是旁的人,正是那个十七岁上战场,十九岁独挑大梁,视蛮夷为宿敌,一心北伐收复雁北的周岁寒,他竟暗通外敌,谋害同僚。

      一时间议论纷纷。

      宋怀瑾偏着头坐在大殿之上,冷眼旁观着众官百态,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陛下。”林丰年最先沉不住气。

      齐壬晔站在文官之首,双目半阖如古井无波。闻言,微微向后斜觑了一眼,笑而不语。

      林丰年出列道:“臣以为此事证据确凿,还请陛下早下定夺。”

      “我倒想听听怎么算证据确凿了?”郭子胥冷嗤一声。

      “郭将军这话有些强词夺理了吧!”林丰年高声道:“人证物证具在,还如何抵赖?”

      “人证?人证何在?今日为何不带上朝来?”郭子胥也不甘示弱。

      汪诤言一听人证两字,不禁抹了把冷汗。

      却听郭子胥又道:“物证?单搜出一瓶什么说是浑族的毒药就能证明那毒药是大司马的?那林尚书我见你处处与大司马为敌,是不是也可以说这个局是你设计构陷的?”

      “郭承德,你血口喷人!”林丰年气急,“你连夜从西大营赶回安陵,就是为了今日在朝堂上替周柏青诡辩吗?!”

      “够了。”坐在殿上一直垂眸不语的宋怀瑾突然开口,“你二人一直争论下去,又能争出什么结果来?”

      郭子胥跟林丰年各自瞪了对方一眼,皆怏怏地住了嘴。

      宋怀瑾将目光转向汪诤言,“不知汪尚书是何想法?”

      汪诤言有些欲哭无泪。他今日若替周岁寒说话,那么南方氏族势必会视他为敌,倘若他向着南方氏族,昧着良心说周岁寒有罪,他日周岁寒若是能全身而退,按照他睚眦必报的性子也不定会放过他。
      游离于世家大族之外的布衣臣子,真真是进亦忧退亦忧。

      “臣以为……”汪诤言一时语塞。

      齐壬晔缓缓睁开了眼睛,偏着头侧目而视,似在等着汪诤言的下文。

      “此事臣也不好私自妄下定夺,还请陛下明鉴。”

      宋怀瑾做困惑状,眉头紧蹙,似乎很是为难。就在百官屏息竦耳之时,宋怀瑾却突然发作:“此案是你刑部受理的,司马府是你刑部去搜查的,人也是刑部带去的,关也是关在刑狱里,身为刑部尚书你现在竟没了主意?”

      宋怀瑾平日朝堂上话并不多,常默不作声地坐在高殿之上看着百官呶呶不休。今日这样一番劈头盖脑的询问,砸得王诤言顿时哑口无言。
      他躬身跪下,“陛下赎罪,此案牵涉甚广,且仍有存疑之处,大司马又位高权重,臣实在不敢妄下断言。”

      “楚尚书你觉得呢?”高座之上,他又懒懒散散地换了个姿.势,“你算是这个案子的受害人。”

      楚韬闻言出列:“回陛下,臣以为此案尚有太多疑点有待推敲。”言闭,他稍作停顿,似在斟酌,后又道:“犬子虽遇害身受重伤,但与大司马并肩作战多年,若其想行凶,又何必等到现在?再者说单凭那浑族刺客的一面之言,就断言大司马里通外敌过于草率……”

      话到此处,他转头看了眼郭子胥,“若又因此寒了几位老将的心,反倒是中了异族的反间之计。不过……这只是臣的一得之见,也并不能作证大司马无罪。”

      楚韬虽是南渡的重臣,但也并非出身世家,这些年来亦是游离于派系斗争之外,独善其身。
      他这番话说的周全。

      “臣亦是此意。”汪诤言伏在地上叩首。

      闻言,宋怀瑾嗤笑一声,他似笑非笑地睥睨着众臣,“如此,孤当如何定夺?”
      “太傅?”

      齐壬晔如梦方醒般慢条斯理地走到殿中,“臣以为……”

      他甫一开口,殿中几人便纷纷看向他。林丰年一脸得意,满是自功之色。郭子胥脸色铁青,又似在隐忍,压抑着怒气。
      汪诤言还跪在地上,却是轻轻吐了口气。他心道不论齐太傅如何开口,他今日这关算是过了。这一干见剪不断理还乱的争端里,他算不得做到滴水不漏,但也算能明哲保身。

      良久,才听齐壬晔徐徐开口道:“此事应从长计议。”

      林丰年与郭子胥皆是一脸震惊。

      只见大殿之上宋怀瑾挑眉道:“如此,孤便着御使司协助刑部就再度彻查此事。”言闭,他一副懒洋洋急于散朝地模样,“无事的话……”

      “陛下!”郭子胥连忙道:“此案可以等待彻查,但是大司马现在人还在刑狱……”

      “倒也是……”宋怀瑾面露难色。

      郭子胥又道:“现下并无确凿证据证明大司马有罪,还请陛下……”

      “郭将军!”林丰年站在一旁轻蔑地打断他:“周司马就是因为与这案子有牵扯才进了刑狱,这案子一天不了结,他就一天不能出刑狱!”

      “林晟春!你这是公报私仇!”

      “行了!”宋怀瑾蹙眉,冷地站起身,似不惮其烦,“传孤旨意,周岁寒即日起禁足府中,直到案子了结。”

      此言一出,殿下一片寂然。

      宋怀瑾留下一众臣子转身将走,却想了想又道:“任何人等不得探视!”
      “无事退朝。”

      昨夜大风刮了一夜,殿前的红梅被吹落一地残瓣。
      宋怀瑾下朝后一路闷闷不乐地走回寝殿,经那棵梅树下不禁驻足。他回想起那日心血来潮,邀周岁寒进宫赏梅。

      一树红梅映雪,他站在树下纤尘不染,他局促敷衍的笑意,他手腕的温度,他发间落芳浮动的暗香。短短几日,竟人事皆非。

      宋怀瑾成年以后常常会想,何为“好景不长”,他醒悟的太过透彻了。他短短的前半生,恨过、疯过。清醒时,又突然有了从未曾体验过的情愫,人生太苦了。

      怨憎会是苦。
      五蕴盛石苦。
      求不得更是苦。

      “孤何时才能护他周全……”

      周岁寒这些年活成了整个大越坚韧不催的铠甲,但无人知晓他亦是宋怀瑾身上的潜滋暗长的软肋。

      “陛下,您还年轻,日子还长。”宝胜在一旁轻轻宽宥道。

      “是吗?”宋怀瑾咧着嘴笑了,那双仿佛能勾魂夺魄的眼睛里,又起了迷蒙的水雾。“可是我已经没有多少日子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入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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