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传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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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吃饭了！”
少年坐在烛火的阴影里缓缓地抬起头，瞥了一眼被扔在墙角的饭菜。残羹冷炙，很快有老鼠跑来争食。
他突然想起儿时父亲教他诵的诗文，“硕鼠硕鼠，无食我黍！……适彼乐土。乐土乐土，爰得我所。”
如今何处是乐土呢？有爹娘的地方才是乐土吧。他认命地慢慢闭上了眼睛，想着就要去和爹娘团聚了，可能还会有阿汶……
故乡云水地，归梦不宜秋。
此时牢房的铁门骤然被打开，外头的光亮一下子照了进来。
一个身影逆光而入……
突然的光亮让周岁寒恍惚了一下，他眯起眼睛看清来人。
“大司马怎么也不多点几只蜡？瞧您这屋里怪暗的。”为首的人笑呵呵地进来，然后招呼着后头的人说：“快着点，把饭菜都摆上来。”
陆续有三四人端着碗碟走进来，将饭菜一一端到桌上摆好，甚至还为他温了一壶热酒。周岁寒坐在暗处静静瞧着，故地重游，让他不禁想起好多当年的事情。
他以为他都忘了的。
经年故去如大梦一场，很多他不愿意回忆起的畴昔，他曾以为这些都被击碎在战场的擂鼓声中，踏破在哒哒的马蹄声里。不愿记起并非就是遗忘了，它总会在某个时刻突然被被激发，从脑海里跳脱出来，挥之不去地提醒他，他曾经这样活过。
“大司马？”领头那人见他垂眸不语，轻声询问道：“这菜色您可还满意？”
闻言，周岁寒颇为配合地抬眼一道一道地打量过去。半晌，只听他道：“我吃不惯外头的东西，你派人去我府上，让他们送些吃食来。”
那人面露难色，“大司马，只要是这安陵城里叫得上名的饭庄酒楼，只要您点，小的我都能给您送过来，您看……”
周岁寒不为所动。
那人的眼珠滴溜溜地转着，“醉风楼的醉虾如何？仙客居的翡翠蒸……”
“我说了。”周岁寒盯着那人一字一句道：“我吃不惯外头的东西。”
他常年不是在外行军打仗，就是蹲守在雁翅山下，风餐露宿，经常是吃了这顿没下顿地糊弄了事，他说这话就是在糊弄鬼呢。
那人也是没了主意，慌忙移开视线，不敢与他对视，“那小的就去回禀尚书大人，看看大人的意思。”
他伸手给周岁寒斟了一杯酒，“大司马您看，要不这顿您就先将就着吃点？”
周岁寒抬手，将酒杯缓缓推开，眼中却是不容置喙的森寒，“不必。”
宫内。宋怀瑾这边也刚传膳不久，宝盛站在桌边忙着布菜。
“陛下，您再用些鸭肉。御膳房说今日这鸭肉新鲜得很。”
宋怀瑾嫌弃地将那块褐色的鸭肉用箸推到一旁。
宝盛叹了口气，又夹起一只蒸饺，“您再尝尝这个，翡翠虾仁蒸饺。”
宋怀瑾仍是没碰。
“这个呢？清蒸桂花鲈鱼……”
“宝盛！”宋怀瑾不耐，“食不言，寝不语。”
宝盛知道这主子是嫌自己聒噪了，遂放下筷子走到桌前跪下，“奴才知道陛下嫌奴才烦了，可是陛下最近用膳太少了些。”
见宋怀瑾不语，他又抬起袖子似抹了两把泪，道：“这样下去，奴才担心您的龙体啊！”
宋怀瑾坐在桌前神色复杂地看着他，刚要说点什么，便听外面的小太监扯着嗓子来报：
“秦指挥使求见！”
“让他进来。”宋怀瑾又摆了摆手让宝盛起身。
秦峥身着一套黑赤相间的御使司袍服走进来，发丝被风吹得有些凌乱。
宋怀瑾知道他此番是为何而来，便开门见山道：“刑部那边有动静了？”
“回禀陛下，刑部已经将人给扣下了。”
“证据有了，人审不动，就只能先耗着。”宋怀瑾嗤笑一声，“刑部惯用的伎俩，就像当年……罢了。”
宋怀瑾又烦闷地提起筷子，戳了戳方才宝盛夹来的那只蒸饺。晶莹剔透的外皮，包裹着里面粉嫩的虾仁。他自己也好，周岁寒也好，仿佛都像是这蒸饺，被一层天罗地网困住，苦苦挣扎也不得脱身，而外面的人又能窥见他们那般痛苦的模样。
“秦峥。”宋怀瑾突然放下筷子正色道：“你去办件事。”
“臣在。”
“今夜将柏青受困刑部的消息，传到西大营去。”
“臣领命！”秦峥受命，风风火火地就要冲出殿外。
“且慢！”宋怀瑾冲着秦峥的背影喊道：“不派令使去。”
闻言秦峥忙又退了回来，“那臣……”
宋怀瑾知晓他要说什么，便道：“也别亲自去。”那他双狭长的眼睛眨了两下，似在思索，片刻后，只听他哂道：“派个老熟人过去。”
南国的凛冬将至，夜里的西风呼呼作响，似蜚瓦拔木。
吴家宝逆风纵马，自出城后便奔着西大营一路疾驰。终于赶到大营时，感觉连马都呛了风。
他掀帘入帐，见几个铁骑将领还大喇喇地坐在帐里吃着饭。
吴家宝突然风尘仆仆地走进来，杨翰一愣，搁到嘴边的羊腿都忘了啃。
“怎么了这是？又来个离家出走的？”
“你嘟囔什么呢？”吴家宝感觉此刻耳畔还是呼呼的风声，摆手道：“快给我口热茶！”
坐在一侧的沈燕回拿起架在火炉上的茶壶，给他倒了一大碗。
吴家宝接过茶碗，诧异道：“子归？你怎么在这？”
“说来话长。”沈燕回又从身后拖出一条凳子来给他，“倒是你，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吴家宝单手接过凳子就搁下了，“我就不坐了，我来是为了告诉你们一个消息。”
话说一半，倒是先仰头喝下了一大口热茶。
“磨蹭，你倒是快说呀！”杨翰这会彻底把那条羊腿给撂下了。
吴家宝用袖子抹了抹嘴，这下终于感受到了一丝暖意。随后就听他严肃道：“咱们将军出事了。”
“你说什么？”李筑闻言蹭地一下就窜了出来，扯着吴家宝问道：“将军他怎么了！”
“阿筑，你先放开他。”郭子胥从账外走了进来，“让他慢慢说。”
李筑听了郭老将军的话，缓缓地松了手，一脸焦急地等着吴家宝的下文。
吴家宝环视众人，徐徐开口道：“将军现在被关押在刑狱。”
“啥？”杨翰懵了，“咱将军咋下大狱了？”
元昕将装着饭菜的食盒送到刑部时天色已晚，向门口的守卫说明来意后，那守卫又唤出了他们一个小首领来。
“不行，你不能进去。”
“这位大哥，您看我来都来了。”元昕一脸讨好地笑道：“我家将军身子骨弱，我不放心他，您就让我进去见见他呗？”
“不行。”那首领也不去看他，只硬邦邦地说这不符规矩。
元昕心道了然，这人是死的，可规矩是活的。遂从袖子里掏出十两银子悄悄塞给那个小首领，道：“您看能不能稍稍通融下？让我进去见他一面就行。”
谁料那个小首领突然一把推开他，“这里是刑部，不是你们司马府，劝你还是少使些旁门左道！”
元昕这些年跟在周岁寒身后，装作狐假虎威惯了，何尝受过这等窝囊气。
“我且再问你一遍，你让不让我进去？”
“不让！”那个小首领蛮横道：“饭菜留下，你人回去。”
“那我呢？”
身后一道温润的声音响起。
元昕猛地回头，惊讶道：“楚将军？！”
楚宵冲他点了点头，然后上前两步，问小首领道：“听闻大司马要杀我，你说我能不能进去当面问问他？”
“说柏青刺杀君还？”郭子胥满面讥讽，“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沈燕回感慨：“想不到天子脚下，竟有人胆敢这样明目张胆的构陷……”
“刺杀君还不过是个由头。”吴家宝又道：“他们是想要诬陷咱们将军里通浑族，意图不轨！”
“杀人诛心。”沈燕回望着炉里起起伏伏的火苗，喟然道：“这个罪名一旦坐实，柏青就从忠君忠国的大司马大将军，落得个人人喊打的不忠不义的宵小之辈。利于国者爱之，害于国者恶之。他日正史经传，可真就从此遗臭万年……”
杨翰在一旁大概也去听的七七八八，但又一直插不上嘴，听完沈燕回那一番慨叹，他又觉得迷糊了。
“哎呀，都这种时候了，就别再整那些文绉绉的了。倒是说说咱们现在该怎么着啊？”
“哼”只听一直沉默的李筑冷哼一声，“大不了就鱼死网破！”
“阿筑，不可冲动！”沈燕回面色凝重。
“我这条命是将军给的，谁要是敢动将军，我就先要他的命！”说着，李筑拔出了他的短刀。
“唉，这打也不让打，撤回来了还不给好日子过……咱们将军这是何苦啊？”杨翰这厮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那张嘴偏偏爱戳人痛处。
“行了，都别争了！”郭子胥站起身对着众人道，“今夜我跟胜通一起回安陵城，明日在朝上看看皇上和各家的态度。”
说罢，就起身离开，准备即刻便出发。刚走出去几步，又不放心似的回头交代着：“都安分一点，这时候别再给将军添乱了。”
只叹身似浮萍，命如草芥。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传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