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思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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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启三年腊月十七，越朝刑部传出惊天秘闻。浑族杀手供词流出，传言当朝大司马周岁寒勾结浑族，设计刺杀卫将军楚宵。
汪诤言一时间焦头烂额。他深知此事干系重大，一旦泄出必将是一片血雨腥风，更何况此事又处处透露着诡异。回想当日朝堂之上他未敢多言，下朝后单独奏明圣上，未成想宋怀瑾竟当场发作，扬手摔了一只青瓷镇纸。
“竟如此荒唐！此事莫要声张，你且回去继续秘密核查。”宋怀瑾那双盈着三月春水的眼睛仿佛都冻成了凛冽的寒冰，冷冷地凝着他，“孤要真相。”
他的确未敢声张，回去便告诫那几个知情的刑部官员，定要先将消息压住。但当几人再想提审那个刺客之时，发现人已经在狱中自尽了。堂堂刑部大狱，竟让重犯死在狱中，又偏偏在招供画押之后，而今日如此机密又不胫而走。他早知刑部并不干净，只要不在大事上捅出篓子，这些年他一直是睁只眼闭只眼，但不成想原已经浑浊到了这步田地！
事到如今，汪诤言只得硬着头皮去司马府上搜查。老大人只盼着千万别真搜出些什么来，这样至少还有回旋的余地……
此一行人来到司马府时，元昕正带着府上的人里里外外忙着扫除。诺大一个将军府，除了两个洗衣做饭的婆子，就剩元昕跟府上的侍卫了。
如若不是亲眼所见，也断不会相信当列三公的大司马，府上竟俭省至此。
“汪尚书？您这是……”元昕手上还拎着根铁锹，自觉不妥又给丢了出去，他看了眼汪诤言身后的那些刑部官吏，咧嘴道：“无事不登三宝殿啊……”
汪诤言抚了抚须，笑得眯缝着眼，“倒也不是什么大事，今日有浑族刺客诬陷大司马，欲陷大司马于不义，本官这才特来探查一番，例行公事而已。”言闭，已带人往院落里走去，“大司马可在？”
“找我？”周柏青修长的身影不是何时闪现在正堂前，他今日穿着烟青色的束腰斜领长衫，黑发用一只玉簪束起，迎风而立，一脸平静。
汪诤言上前拱手作揖，“见过大司马。”
“汪尚书不必多礼，今日前来想探查何事？”
“这个……”见周岁寒如此磊落，汪诤言倒是躲闪起来了，斟酌着措辞，“刑部有供词指向楚家遇刺一案与大司马您有些牵扯。”
“放屁！”
闻言，众人转头看向站在一旁，满脸怒气的元昕。“您是说我家将军参与谋害楚将军了？”
“这……”
“元昕，不得无礼！”周岁寒睨着汪诤言，语气淡淡地，“刁奴无状，汪尚书海涵。”
“无妨，无妨。”
周岁寒利落地侧开了身，对着刑部众人道：“请便。”
“多谢大司马体谅。”汪诤言转而对身后的官吏严肃道：“你们几个分头行动，务必搜查仔细了！”
十几个官吏闻言四散在院中。
“是得仔细着点！”元昕站在后面愤愤不平地喊：“当心把我家府上的东西弄坏了！”
司马府庭院的另一头还立着前日元昕跟徐鉴堆的堆的雪狮，被晒化了一些，歪歪扭扭的，有些张牙舞爪，看起来凶狠异常，更像是一只邪恶的凶兽。
六出装来百兽王，日头出后便郎当。
秦峥这会得了信，正行色匆匆地急着去见宋怀瑾。
勤政殿前，他撞见了一个山岚色的婀娜身影，旁边跟着一个提着食盒的小婢子。宫中的雪还清尽，许是不小心踩到了残雪，脚下一滑，那道身影便向后仰去。
秦峥未来得及深思，人倒是先冲上前去，下意识地拦腰扶住了她。
“美人当心！”
林露晞惊魂未定，只听身旁的婢子带着哭腔道：“美人您没事吧？多亏了秦大人。”
“秦大人……？”林露晞闻言突然回过神来，一把将秦峥推开。
秦峥站在一旁，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恕臣逾矩。”
“无妨，我还要谢过秦指挥使相救。”林露晞理了理凌乱的发髻，问道：“指挥使是要去见陛下？”
“回美人，臣有事起奏陛下。”
“听闻陛下龙体不适，昨日连晚膳也未曾用。我特地做了些开胃的山楂酪来……” 林露晞秀眉微蹙有些失落道：“想来陛下也无暇见我了。这盒山楂酪便麻烦指挥使帮我带给陛下吧。”
林露晞吩咐婢子将食盒递给了秦峥，转身便走了，身姿绰约。
秦峥望着她婀娜的背影，心中有些五味杂陈。
宋怀瑾又换了一只黄玉螭纹镇纸，他此刻眼睫低垂，一笔一划地在铺开的宣纸上写着。
日月忽其不淹兮，春与秋其代序。
宝盛在一旁研着墨，今日看不出主子的情绪，便也不敢随意开口，只能默默服侍着。秦峥进门的时候，宝盛仿佛看到了救星似的。
宋怀瑾并未抬头，只问：“可是有什么消息了？”
秦峥如实道：“刑部有个中书侍郎把那个浑族刺客的口供给传了出去，现下几乎整个刑部的人都知道了大司马与这个案子有牵扯。”
“呵……”宋怀瑾怒极反笑，“不想竟这样耐不住性子。”
秦峥继续道：“汪尚书没法向刑部众人交代，只能先带人去司马府搜查了。”
宋怀瑾扔下手中的笔，冷冷一笑，“这汪诤言也是个没用的，在刑部这么多年了，还压不住个场子。”
秦峥倒是觉得汪诤言也实有难处，“汪尚书也是被逼无奈，去司马府上走个过场，查不出什么，但凭那浑族刺客的一面之词，此事便还得从长计议。”
宋怀瑾站在御安前却突然发了狂，袖子一甩又把那块新换的黄玉镇纸给扫了下来，那块成色上佳的黄玉哐当——坠地，摔得四分五裂。
“凭他们敢做，今日刑部就一定会在司马府翻找出他们想要的东西来！”
宝盛与秦峥双双下跪，“陛下息怒。”
“退下，都退下吧……”宋怀瑾扬手赶他们走。
秦峥突然想起方才林露晞在殿外的嘱托，只能映着头皮道：“臣来时在殿外遇见了林美人。”他一直观察着宋怀瑾的脸色，“林美人托臣把她亲手做的山楂……”
“拿走！”宋怀瑾更加不耐烦了，也不去看跪在地上两人，扬手把案上的几幅字都撕了，“以后她送来的东西不必知会我，你都收着罢！”
众女嫉余之蛾眉兮，谣诼谓余以善淫。
“启禀尚书大人，下官在大司马的书房发现了建安的布防图，还有……”
汪诤言没想到会真的搜出东西来，一时间有些骑虎难下，不知该如何收场，只能硬着头皮问道：“别支支吾吾的，还有什么？”
“还有浑族暗器牛毛针上的诛鸩毒。”
“可看仔细了？”汪诤言扯着那个官吏的袖子问道。
“回大人，已经让同行的太医看过了。”那个官吏举着手中的一只暗黑色的小瓷瓶说道：“应该不会有错。”
“你放屁！”元昕火冒三丈，扬手就要冲那个官吏招呼过去。却被周岁寒一手拽着后颈钳制住了。
他面色如常，眼睛里却像是淬了冰，看着元昕一字一句道：“退下。”
汪诤言觉得他如同下了一盘死棋，从那个浑族人招供开始，他就一直被人架在火上炙烤。别无他法，他长舒了口气，对周岁寒试探地开口道：“既然如此，麻烦大司马随我等去刑部走一趟？”
周岁寒莞尔，“这是自然。”
“将军！”元昕急的满脸通红，“他们这是明摆着在诬陷你！你不能去！”
“清者自清。”他这话虽然是对元昕说的，但那双眼却一直盯着汪诤言，“汪尚书也并非那种不分青红皂白之徒，我就随诸位大人去一趟刑部。你安排好府上诸事。”
末了又补上一句，“替我照顾好阿汶。”
元昕这才猛然想起，“今日府上闹成这样，怎么一直不见徐鉴？”
这是周岁寒第二次来到刑部提审司。
穿过潮湿幽暗的刑狱大牢，周岁寒仿佛又回到了十五岁那一年。这里的时间仿佛是静止的，一切还是记忆中的模样。当年他走在这里，是抱着必死之心的。
权利、身份、地位……他穿梭战场，九死一生，用命换来的附加在身外的一切，如今成了他与这个朝廷谈判的筹码。
“我当年第一次被押来这里的时候，大人也在吧？”周岁寒跟在汪诤言身后突然开口。
前面汪诤言背影一怔。“大司马好记性，下官当年还是个中书令。”
这么多年过去了，汪诤言始终记得当年那个浑身带血的少年，脆弱又狠戾。当时的老尚书端详他片刻便不禁唏嘘：“此子非池中之物。”
“这么说来，我跟尚书大人也算是老熟人了。”周岁寒颇为悠然地笑了起来：“还望汪尚书能多照应周某一二。”
汪诤言掏出袖口中的帕子，擦了擦额角的汗，“大司马真会说笑。”
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
譬如有些人，譬如有些事，像座难以撼动的大山。时过境迁，山还在那里。年轻的时候他也妄想做个愚公，匆匆几十载，如今他已是刑部之首，却也习得了一身“为官之道”。都道他刚正不阿，可午夜梦回时，只有他自己清楚，何时已被碾碎了年轻时的傲骨。
那时的孤胆少年，长成了如今身后这个深不可测的冷面将军。
暂且忘掉他戏中人的身份，汪诤言更好奇这一代的故事……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思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