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青山镇 ...

  •   (一)
      一九九五年秋。
      9月1日,安静了一个暑假的青山镇突然热闹起来,车站内外,大街上,全是从各个地方前来报道的学生。这个山里的镇子因为有青山二中在,比附近的几个小镇繁华了好几倍。
      镇上有条溪水,蜿蜒盘绕。溪上有两处桥。一处叫青山大桥,那家在溪水最宽处,桥头各有两株上百年的黄桷树,枝叶茂盛。桥上,车来车往,灰尘滚滚。还有一处石拱桥,没有名字,在镇外,桥头立了株杨柳树,柳丝都垂到了水面上。
      我,柳依依,是第一次踏进这个镇子。我父母背着铺盖扛着木箱子跟在我身后,我背着书包跟着人流往前,走进了青山二中的大门。
      未来三年,我将在这里度过我的高中生活。
      这里人多得要命,吵吵嚷嚷,学生跟发癫了一样跑来跑去。报了名,看了分班榜,看了宿舍安排,我和我的父母一起去了女生宿舍。
      回程的车只有一趟,父母放下东西把生活费交给我之后,匆匆走了。
      我在乌烟瘴气的混乱中,给自己铺好了床。
      在这个过程中,结识了几位新同学——孟雪飞、马桑、朱晓惠、黄梅。

      (二)
      青山二中的女生宿舍楼就在小操场边儿上,一共6层,底楼朝学校的是小卖部,朝大街的是商铺。二三楼是属于高三党和初三党,四楼属于高二,往上五楼是高一,六楼是初一初二。
      校方的目的很明显,把毕业班放在低楼层是为了他们节省更多的时间出来学习。年纪小的体力好,爬高楼。每一个新学年都会轮换,一边升年级,一边降楼层。
      教学楼也是一样,毕业班的教学楼永远是离食堂最近,四围风景最美的那栋。
      良苦用心。
      至于学生们有没有感受到校方的关怀,那就是另一回事了。反正这事儿,是传统,一向如此。延续了很多年了。
      所以,高98级的女生宿舍,高一开学的时候是在五楼。不灵活的同学,拧重物上去会爬到吐的那种。不过,习惯就好。
      我们基本上都能一口气从楼底一边打闹一边冲进宿舍。
      我们班的宿舍靠着楼梯,是一个大间套一个小间。小间是楼梯间的背面。大间6个上下床,两边靠墙各3个。小间两个上下床。全班15个女生,住一个宿舍还空一个铺。我报到在先,选的是小间靠窗的一个下铺。窗户外面是镇上的大街,和对街的商铺。和我成90度排列的另一个下铺是黄梅。我上铺是朱晓惠,黄梅上铺是孟雪飞。我可以和黄梅头碰头聊,朱晓惠和孟雪飞可以头碰头聊。
      其他大房间的人,除了沈翠、张玲玲、宋敏、马桑、陈玉燕。其他的,我连名字都不知道,也没兴趣打听。不像陈玉燕,哪儿都能插一脚,哪儿都能打听一回。
      马桑和陈玉燕的上下床,在我们小房间的门口,里外聊天都能听到,随时传递信息。
      “你们东西买齐了没有?要不要一起到街上去买,我要出去,谁和我一起?”两天后,吃过晚饭,洗好碗从外面进来的朱晓惠对着小房间里的人问。
      朱晓惠是一个清瘦高挑的短发女生。眉毛细细的,却是剑眉。嘴唇淡薄,小巧灵动。剪一头短发,有些娇俏,也有些英姿,简洁利落。她的着装是白T恤+蓝牛仔裤。说起话来语速很快,噼里啪啦就是一堆。她重申:“我要去买个洗脸盆,洗脸洗衣服都方便点。这个破学校人也太多了,每次洗衣服都要抢位置,不然就要等到很晚才排得上。昨天晚上我11:30才洗好衣服!郁闷死我矣!!不行!不行!我必须要买个脸盆!有没有人去?有没有人去?”她反复强调并迅速询问。
      “我要去。我得买个枕头,忘记带了。这两天没枕头都睡不着觉。不过要等我一会儿。”坐在床边还吃着饭的黄梅应声。
      “你们呢?”朱晓惠扭头问我和孟雪飞。“破学校,人这么多!为什么?为什么??你们都来干什么?!有金子捡吗?没有啊!那来干什么?”她兀自感叹着,自导自演痛心疾首地抱怨着。
      “我要买衣架。这两天都用你们的,有点不好意思。”已经爬上床看书的孟雪飞扶了扶眼镜说。她是学习用功型。就吃完饭这一小会儿,她已经抓紧时间在看书了。
      “那行,一起去。拜托你,放下你那该死的书!”朱晓惠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孟雪飞说。然后,她转头问笑着看她表演的我:“你呢?柳依依?”
      我把叠好的衣服放进床头的箱子,道:“我要买水瓶。”
      “好!那我们一起去。”朱晓惠说着带上她妈妈给她做的手织草莓钱包。
      孟雪飞从上床翻下来。
      “等我!等我!”黄梅着急,赶紧碗里的饭菜吃干净,碗也不洗往窗台上一放,就找钱揣兜里。
      “快快快!别晚自习迟到了。”朱晓惠催促。黄梅不是农村的孩子,在镇上长大。皮肤白晰,留着披肩发,说话轻声细气很好听,比起我们来终究斯文一些,俨然一个温柔淑女,却被朱晓惠催得急了,火燎燎地跟上我们一起匆匆跑出宿舍楼,在夕阳下经过草坪,奔出了刻着校训的学校大门。
      孟雪飞是一个很会讨价还价的人。这项技能,秒杀我们所有人。虽然她跟小店老板讲价的时候,我们都很心虚。不过她为大家省了钱这一点,让我们一行人很开心。
      (三)
      晚自习第二节,通常都是我写日记的时间。
      从初中开始,我便有了记日记的习惯。刚开始,是老师的要求,后来写着写着就成为了不可或缺的日常。无论阴晴喜乐,都记入了我的日记本。有时候,哪怕只有一句话,也是要写的。
      周围的同学见我每日写,总是觉得奇怪。认为一天过去,并没有什么值得可写的东西。因此,他们对我的日记很好奇。也有其他同学在写日记,只是他们并没有像我这样把日记作为每日必备的事项在做。韩云实,便是其中一个。不过,他并没有天天都在写。所以,他对我的日记,也是好奇的。他有一次对我说:“你到底写了些什么?要不我们换着看?”
      当然,我们没有换着看。他对我的日记好奇,可是我对他的日记并不好奇。
      这就是我,生活在自己世界里的一个人。
      我的同桌杨柳,偶尔也会好奇我写了些什么,但只是淡淡地:“你都写些什么啊?能写一整堂自习课。”对于我在教室里的作息,我同桌是最为清楚的,但他没说过想看。
      日记我什么都写,天气,心情,宿舍的事,班里的事。搞笑的,打架吵架的,调皮捣蛋的,想念初中同学的,对未来迷茫的。如此种种,都是我记的内容。
      因此,自习课,我和我的同桌,这一个小小组,他做他的练习册,我写我的日记,各自忙活,互不打扰。看起来,很安静,很默契。不像其他女生和女生同桌,头和头凑在一起说悄悄话,时不时低笑几声。也不像男生和男生的同桌,一言不合就掀桌子提板凳,从教室后面打到讲台。
      不过偶尔兴起,我也会玩一些小动作,叫杨柳看戏。
      比如我跟他说着我的歪理:“成绩好的人,平时都有点傻。”
      当然,这话是自动排除了他的。他笑着不赞同,但也没有说反驳我的话。我看他不信,便说:“你看着,一会儿别回头。”然后从抽屉里拿了两条结实的橡皮筋,再撕了一张作业本的纸,折成一个小折子,架在我比成八字的手指橡皮弓上,挡在胸前悄悄往黑板上方一弹,然后立即将“作案工具”收进桌内,再装作看书的样子。
      “啊!”纸折子受力撞击到墙上又弹回来,一下打在我身后的韩云实头上。
      同桌吃惊,也赶紧装着看书的样子。然后立即就听到韩云实骂:“你TM打我干嘛!”
      余光中看到他拍了王宇的头一把。王宇被打得不明所以,很是郁闷,反手推了韩云实一把,道:“你TM有毛病啊!我什么时候打你了?”
      然后两人就在打没打的争执中推来搡去,最终不了了之。
      对于恶作剧的结果我很满意,眼神示意杨柳我论点之正确。
      这个时候,杨柳就一脸失笑的样子,惊愕地看着我。
      (四)
      开学的第一个周六,是中秋节。为了联络新同学之间的感情,老师特地召开了班会,宣布要搞一次户外的中秋晚会和野炊,时间就定在周六的下午。或许我们还可以在山林中赏月。
      课余时间,活动的准备工作开始紧张进行。全班4组,按座位两张书桌往后一竖列为一组,每组12个人。经过本地同学的激烈地讨论之后,活动地点定在了据说离学校不远一个叫“飞蛾岭”的山坡上。现在想想,那个时候的“不远”现在看来,真实好远的。
      所需锅碗瓢盆炊具一应由本地同学回家拿,使用柴火全部由班长商陆提供。本地农村的同学,还提能供时蔬、腊肉、咸菜、泡菜、水果这些。其余的,男同学到提供物资的同学家去帮忙整理准备,女同学负责各组余下所需食材的规划和采买。
      活动的提出,让班里的气氛立即活跃起来。不熟悉的同学,很快在事情的讨论中谈得轻松愉快。我和我的同桌,因为各自的分工,并无太多交集。只是中途给我看过他手上去商陆家劈柴磨起的水泡,然后呲牙裂嘴地说:“明天烧的菜会得特别好吃,你要多吃点!因为那些柴,全是我们自己劈的!”
      “那你明天再亲自炒两个菜,她一定会多吃点的!”后面的韩云实接口戏谑。青春期的学生,总有一颗蠢蠢欲动的心,喜欢故意搞暧昧。没有的,也要整点动静出来,像那么一回事。
      “我倒是可以炒啊,就怕她吃不下。”对于韩云实的戏谑,杨柳毫不在意,答道。
      “你能炒,我就能吃。”我笑嘻嘻地答,不甘示弱。
      “哟!哟!哟!”王宇开始起哄,“听到没有,明天你一定要炒两个菜了哦!”
      “可是我从来没炒过菜哟。”杨柳笑着解释。
      我相信他说的是真话,因为我也不怎么会做饭:“那还是算了,别把我毒死掉。”
      韩云实和王宇闻言,笑开了:“把你毒死了,‘杨柳依依’就没了。不行不行!不能毒死!哈哈……”面对他俩的取笑,杨柳笑着没有接话,我“哼”一声扭头不再理他们了。
      所有的活动用的东西都在周五晚上准备齐全。教室里,按组讨论之后回到宿舍,躺在床上的我们又进行了一翻讨论方才睡。
      对于第二天的中秋活动,大家期待。
      夜色里,青山二中的校园从喧闹变得安静。天空中没有一片儿的云朵。皓月当空,欲圆。绕着校园东边的溪水,在月光下泛着白,在校园与已收割完的农田之间形成一条弯曲的飘带,静静流淌。隐约中,还可以听到稀稀落落的蛙鸣和秧鸡像吃东西卡住了喉咙似的短促叫声。
      蜿蜒的小溪伸向竹林深处,继而入山。山脚下,一座刻划着岁月苍桑的石拱桥旁,一棵高大而繁盛的杨柳树,倾斜于水岸。细密的柳枝如少女的发丝,随晚风轻轻摇摆,垂落于水面荡漾。
      层起叠伏的远山魅影,在这夜里,更显深远无边。这个川南山区的小镇上,青山二中的校园中,数以千计的少年,正在梦中逐梦。
      不知不觉,月落西山。
      (五)
      未来是什么样子,谁都不知道。
      我们只是有点儿兴奋,想尽快适应新环境,结识新的同学,快乐地过完这三年高中生活。至于以后想干啥,去到哪里,现在没时间想。
      但我觉得,有一个人,他是清楚的。
      就是我的同桌,杨柳。
      他身上有一种特质,跟柳玉松很像——目标明确,好像从不迷茫。这一点,正是我没有的。我好像从头到尾都迷茫得很,搞不清楚未来,搞不清楚人的一辈子该要怎么活。
      别人活得通透,我活得稀里糊涂。
      外面的世界,我实在是一无所知。电视里的那些,我觉得很遥远,不可能出现在我的生活里。我甚至想,我可能20岁会结婚,21岁会生娃,然后操持家务,带孩子,像我妈那样,一直到老。但我又觉得那样活着太没有意思了,凭什么要这么活?
      但不这样,又要怎样呢?我不知道。
      总而言之,我对未来,完全搞不清状况。
      只能看着眼下的日子,一天一天过下去,走到哪算哪。
      不是有句话嘛,“车到山前必有路”。
      我以为我一辈子都是个没心没肺的主,三年过后,跟这里认识的谁都不会再有关系。一毕业,咱们就各奔东西,各走各的康庄大道。
      世上哪有那么多康庄大道,崎岖的道路,千条万条。
      可当时,我怎么也没有想到,多年以后,这条路走得这么长,这么悲伤。
      谁能料到呢?
      谁也料不到。

  • 作者有话要说:  西南地区9月,算是深秋,慢慢开始渐渐冷了。
    90年代能上到高中的农村孩子,很大一部分都相对娇生惯养,没怎么干过农活的,家务基本上也很少做。因为他们是一群父母寄予了考学厚望的孩子。像孟雪飞这样能讨价还价的孩子,很少很少。她能做到这样,和她的身世是有关。
    野炊是农村学校里最主要的校外活动,通常是每学期搞一次。再或者,春游一回,秋游一回。一般是下河滩,爬大山,看电站,看茶园。又或者到本地为数不多的国营厂子里参观,这种相对较少,因人家不喜欢工作环境里有学生吵吵闹闹。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