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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千纸鹤 ...

  •   (一)
      木棉花开了。
      大朵大朵的缀在枝头,火红火红的。
      一场春雨过后,花和草都很鲜亮。深圳东部一个新修建的工业园里,有些厂房还没有工厂入驻,墙上挂着厂房招租的红布标语。新的厂房和才种上不多久的绿化带漂亮又干净,看着令人舒爽。
      南方的三月,气温有时能到二十七八度。
      这一天就是。太阳热烈,烤得水泥地发烫。
      “叮铃铃铃……”一串铃响,像是学校的下课铃声。
      其实不是,是工厂的下班铃声。
      “哇!终于下班了!我都快饿死了!”嘉皓光电的大办室里,有人啪地一声将手里的计算器拍在办公台上,伸手关电脑。有人问:“今天食堂吃什么?”
      一个工程部的PE一边收拾样品,一边吐槽:“还能吃什么!不是白萝卜就是红萝卜,不是京包菜就是上海青。说不定今天还会吃坏蛋!”
      “哈哈哈……”一办公室的人大笑。
      饭堂由老板的舅舅一家在管,为了贪图便宜经常买快过期的鸡蛋来做鸡蛋羹,这道菜全公司上下,无人不吐槽。但也仅仅是吐槽,无可奈何。因为人家舅舅在食堂门口公开说了:“你们有本事就去告我!你们全都走了我都还没走!”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在办公室吐槽,那老头听不到。
      “嘘——你们小声点!”前台从外面跑进来,一脸紧张地向大家道:“BOSS来了!今天中午不吃坏蛋,吃黄豆炖猪蹄!快点去吃,跑完了说不定没有!”
      “真的?”有人关心菜色,有人伸头向工厂的院子里面看。果然,BOSS的那辆白色BMW已经停在了他的专属车位上,人已经从车上下来,拧着电脑包正朝办公大楼这边走过来。
      “走走走,吃饭吃饭!”有人催。
      办公室里的人前前后后从打卡机那边的大门去了。我看见BOSS从前台进来,赶紧起身往打卡机那边去,怕他又纠着我问订单的事情,那样,我就吃不成中午饭了。
      “依依,你等一下。”
      我还是没跑成,感觉BOSS掐住了我的脖子。我缓缓转身:“魏总,你来啦!”
      “你不是看到我来才跑的吗?”魏总好笑地看着我说。
      “没有没有,怎么会呢!魏总,有事?”我连忙否认,并问。
      BOSS扫了一眼空空荡荡的大办公室,又看了下时间,然后说:“算了,你先去吃饭吧,下午再说。我也要休息一下,下午上班你来我办公室。”
      (二)
      我赶上了最后一份黄豆炖猪蹄。
      “每天都是你最后,吃饭不积极,思想有问题。”打菜的老头一边抱怨一边给我打菜。不过,他是笑着跟我说话的。因为他有一次碰到我大骂洗碗不关水龙头的人:“是不是不是你们交水费,你们就一点儿也不心疼啊!多浪费啊!”
      “是是是,我从明天起每天冲锋第一个。”我一边笑着应承,一边给自己打了一碗紫菜汤。
      “那你怕是跑不赢生产线那些饿痨病。”老头说。
      “你才是饿痨病!”一个生产线的员工来添饭听到他的言论怼了他一句。两个人便在打菜窗口一里一外地吵了起来,直到生产部的一个女领班跑来对窗口里的老头道歉,再把那男孩子拉走。
      饭后回到宿舍,先看看我用塑料瓶种在阳台上的针叶太阳花,再给它们浇浇水,用抹布擦了台上的灰尘,然后才洗脸准备睡午觉。
      这时,三姑姑家的大表姐打电话过来,说要给我介绍相亲对象:“人在深圳的,要见面也方便,要不要相互换个电话联络联络?”
      我伸手抚着开得正艳的太阳花,握着电话说:“先加个Q吧,电话就先不要给了。”
      大表姐说:“那好,我一会把他Q发短信给你,你的Q号我也转告给他。”
      我语气轻松:“好啊,谢谢你费心啦!”
      表姐道:“说那些,这回好好交流一下。上次那个是我草率了,这个我打听过的,家世和人品都不错,妈老汗儿也开明,不属于斤斤计较的那种。这个娃儿工作也不错,年纪跟你也差不多,你要抓住机会。多聊哈,说不定你们以前还是认识的。”
      “好的好的,我知道了,谢谢你,我一定好好聊。”我挂了电话,掐了一朵粉红色的太阳花,从阳台上丢了下去。花朵正面朝上,打着转,从五楼急速下坠,掉在了地上。
      太轻,一点儿也没摔着。返回屋内,将手机塞在枕头下,我蒙头大睡。
      床头,一个小竹篮里,装了一篮子的千纸鹤……
      (三)
      下午一上班,我电脑都没开,就直接敲响了BOSS的办公室门。
      “请进!”BOSS的声音在门内响起。
      我旋转着门把,将门打开,BOSS抬起头来,看我走到他办公台前,他说:“坐。”
      我在他对面坐了,看着这个比我大10岁还长得帅气的年轻老板,我不禁想:我36岁的时候会做什么?打工?还是在家带孩子?
      “我知道你很忙,我就长话短说。”魏总从文件栏旁边拿了一枝矿泉水给我:“喝水。等过阵我叫行政给我搞个茶台,到时候就可以请你们喝茶了。”
      我听着这话有点想笑,谁会想在老板办公室喝茶?但我还是一脸平静地道了声谢谢之后说:“今天不忙,您说,我听着。”
      “那好。”魏总自己拧了一瓶矿泉水喝了一口,才说:“销售部谢经理说这周你们安排生产线天天加班,是因为你们物料计划做错了导致材料没有及时到位延误了投产时间才安排加班的,而且你还包庇你手下的人,没有做出任何处罚。”
      魏总说这话时只瞟了我一眼,然后在玩打孔机。
      “喔~”我说。
      “喔?”魏总抬头看我,没料到我这个反应。
      “你要我说什么?”我问。
      魏总放下打孔机,好奇地看着我说:“我想听你怎么说。”
      我看着那个蓝色打孔机,纸屑要溢出来了,我好想伸手给它刨了:“我没什么说的。”
      魏总指导我:“如果你被冤枉了,你可以为自己解释解释。”
      我坐正了身子,收回看打孔机的目光,改为看他:“如果你信她,我的解释就是狡辩;如果你不信她,我根本不用解释。如果你想问她这个订单现在的状况,我可以报告给你。”
      魏总往后一靠,笑了:“好吧,我知道了。再问你一件事……”
      “你说。”我依然四平八稳。
      魏总又拿起了打孔机玩:“工程部经理要我开干部餐,你的看法呢?”
      我挑眉:“这不是行政部的事么?”
      “我想调查一下民意。”魏总说。
      我笑:“我是受益者,我为什么要反对?”
      魏总哈哈大笑:“你倒是坦白得很。好了,开吧!很多工厂都开,别人有的,我们也要有。”
      我看他尽说无关紧要的事,嘴里虽然说是不忙,但事实上我的工作没有一天不忙。我从椅子上站起来:“我一会儿要开安全库存的会议,没事的话,我先出去了。”
      “好,水给你。”他把桌上我没拿的矿泉水递给我。我接手,刚走到门口要开门出去,他又叫住了我:“还有一件事……”
      我转身看着他,疑惑地问:“什么事?”
      “网管向我建议给办公室和车间装音箱,上班的时候播,说能提高生产效率,提升员工的工作积极性,你的意见是什么?”
      我看着他,确定他是真心想听我的意见之后,我纠着门把说:“我以前在台湾厂做,车间倒是没音箱的,前台会给大办公室的人放歌,我从来没仔细听过。不过……我看过一个纪录片,是讲的一个养鸡场,场主每天给鸡放音乐,说是听过音乐的母鸡产的蛋更多,真假我就不清楚了。”
      “哈哈哈……”魏总直接大笑起来,说:“好了,我知道了,你忙你的去吧!”
      我没有立即走,而是说:“我也有一句话要说……”
      “你说。”魏总作了个请的手势。
      我坦坦荡荡看着他说:“销售部的谢经理,她说的话你可以信个六七分。”
      “是吧?”魏总眼里带着笑,“我知道了。”
      我开门出去,碰着行政部的拿考勤过来要给老板签,她问:“笑那么大声,说什么了?”
      “他说以后要请我们喝茶。”
      (四)
      茶没有先喝起来,音箱先装上了。音箱装上后,从里面飘出来的第一首歌不是我想像中潺潺流水般的舒缓钢琴曲,也不是部分同事期望的光良、周杰伦、SHE或郑源,而是龚琳娜的《忐忑》。
      “啊~哦!——啊~哦诶——啊嘶嘚~啊嘶嘚——啊嘶嘚~咯嘚咯嘚——”
      说实话,当时我跟所有人一样瞠目结舌,看着天花板上镶嵌的音响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这是什么玩意儿?哈哈哈……”
      没错,这是2006年的春天。
      是我从东莞南城来到深圳的第二年春天。
      我的流浪旅程其实并不是从东莞开始的。我在成都的饭店里当了半年服务员,然后生了场大病回家养了一年,接着去了浙江温州打工。我没有进江南皮革厂,却进了一家机械厂。厂子里做摩托车配件,我在里面做一名QC,对产品品质负责。后来厂子搬迁到了东莞,我又同百来号人一起坐了两天的火车,从江南来到了华南。再后来,为了精进电脑水平,我又进了一家台湾鞋厂做助理。
      进厂不到五个月,在跟一位不会电脑的东北主管大吵一架后,我去一家公司做文员。因为行事麻利,脾气暴躁,公司给了我二先一的工作机会:生产组长或生管。
      我选了极具挑战的工作——生管。
      从此以后,每天我都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天天和各个部门吵架。不只和公司里的人吵,还会和台湾那边的生管和业务干仗,有时候吵着吵着还能上升到国家层面。当然了,虽然我只是个升斗小民,但在家国大义上丝毫不会让步,于是常常互摔电话。
      但吵架归吵架,工作讲究的是结果。速度,安排各单位争分夺妙用最快的速度进料、生产、出货,这就是生管的工作。你能压得住所有人,然后要他们按着你的计划去做就是你的本事。
      这需要绝对的思维敏捷、反应快速和超强的抗压能力。一般人做这工作,容易疯。
      但我不会。如果我不做这样的工作,我才会疯。因为——
      我一旦停下来脑子里只会想一件事。不对,是想一个人。所以,我需要像个陀螺一样不停地做事。于是,我顺理成章地成为了一个工作出色的人,也顺理成章地被同行从东莞挖到了深圳。
      来深圳嘉皓,我直接升为了主管,这就是跳槽的优势。
      由于是同行,所以新工作对我来说只不过是换了一张办公桌和一批新同事。遇到困难还可以借用以前的资源,要是谁不配合我也能让他知道就算他不配合我也能轻松地解决掉问题。
      这份工作,让我得心应手。
      (五)
      晚上回到宿舍,洗澡洗衣服是首件要务。
      晾完衣服,如果没有别的事要做的话,我会拿出枕头下的那本《劳动经济学》来念念有词:“劳动经济学家把引起补偿性工资差别的非工资性因素归纳为恶劣的劳动条件与伤害危险,职业的社会声望与社会评价,职业和收入的稳定性,劳动的时间长度……”
      上班的忙碌占据了我白天的时间,下班后我需要做其他的事情来填补,直到睡觉之前。自考是选择下班后忙碌的另一种方式,中间还因为新旧身份证号码不一致的问题停了一年,结果考了三年还剩两科没考完,我打算在4月份干掉它们。
      这天我盘腿坐在床上念了两个小时,在肚子咕咕响的时候结束。晚上食堂吃芹菜炒鸭肉,我讨厌芹菜,没吃饱。在宿舍找了一圈没找到想吃的,于是出门到工业区的超市买水果。
      从超市里出来正要离开,却看到一个让我觉得眼熟的身影。
      明知不是他,我还是忍不住想要走近去看。
      当然不是他,他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呢?
      当然不是他……不是他……不是他……
      不是,我的杨柳。
      心情低落地回到宿舍,我从收纳盒里拿起一张白色方块纸,坐在桌前认认真真地叠起纸鹤来。叠完以后,认真看了看,然后把它放进了床头的一个小竹篮里。然后望着篮子里的纸鹤发呆。
      我已经六年没有杨柳的消息了。高中毕业后,我就再也没见过杨柳。也就是说,我已经八年没有见过他了。可是他的样子还那么清晰地印在我的脑海里,每一根头发都那么清晰。
      眼泪突然就掉下来了,我快速抹掉。搞笑,我这是怎么了?
      一切,不过是昨日旧梦罢了。
      (六)
      十年前,也是春天。那时候邰正宵深情地演唱,让人迷恋,大街小巷很流行,走哪儿都能听到,教室里随时有人吼一嗓子。
      我迷上了叠千纸鹤。
      “怎么叠的?教我。”杨柳拿我叠好的看了看,对我说。真是难得,他居然有雅兴玩习题以外的东西。我看他,想法写在脸上。他怕我拒绝,握着我的手臂撒娇的样子有点搞笑:“教不教嘛!”
      “我怕你学不会。”我笑。不是说他笨,而是说他可能学不会除了学习科目以外的东西。
      “我认真学,虚心求教。”他保证,为了达到我教他的目的,又说:“你教我,我把我的美术本给你随便撕!”我闻言,成交。
      杨柳快速从桌子里拿出他的美术本子,放我桌上。我撕了两张,一张给他,一张我自己用。我一边示范一边说:“先这样,90度对折这个角……”
      杨柳按指示做,非常认真。一步一步,两只纸鹤马上就要完成。把纸鹤展开的时候,他没有看清,看我已完成,着急道:“等下等下,这里怎么拉?”
      “看好了,这样。”我拿过他手中未完成的纸鹤,慢慢地翻着纸鹤的翅膀,翻一下,给他看一下。
      “然后,做嘴巴。这样压一下,折拢。”我说,把鹤的喙折出来,给他看。
      “哦!那怎么变立体呢?”我抓住两个翅膀一拉,说:“看,这不就成了吗?”
      “还真是噫!”杨柳赞叹。
      我把他折的这个纸鹤,递给他。他却抓起我折的那只说:“我要这个,好看点。”。其实都是一样的,我无所谓地笑笑,又将递给他的纸鹤拿了回来。他不忘叮嘱:“你要保存好!这可是我折的!”
      我笑:“小气!”看他喜滋滋地把那只纸鹤,小心翼翼地夹进书里放起来。他和刚才保证好好学的样子一样,说:“我也会保存好的。”
      我说:“随便。”
      “杨柳依依”被叫了三年,我们彼此却除了毕业照,连一张留住的相片都没有。而毕业照,还在某一天不知所踪,干净彻底。我竟然凭着回忆,岁岁年年。
      杨柳,你在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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