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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2、预兆 ...

  •   明眼人这两日都瞧得出来,苏简煜坐立不安、心神不宁,外人只道是苏简煜为着推行地方官制改革受阻而苦恼,唯有苏成蹊清楚自家主子反常的真实原因——苏简煜已有整整十日没有收到肖珩的来信了,即使信使的脚程再慢,这个空档也未免过于漫长,长得让人很难不会担忧,甚至叫人感到窒息。尤其是肖珩在最后一封来信中,晦涩地言及计划正在按照他的设想推进,更是叫苏简煜每过一日便增添几分焦虑。
      苏成蹊近日每每从巡防营回到王府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询问小厮是否有来信,在得到否定的回答以后,他更是打起十二分精神,以免自己提及会让苏简煜不快的话题。
      临近七月,梅雨季即将结束,随之而来的是更加难耐的暑气,以及让人烦躁的无休止的蝉鸣。苏简煜现下独自坐于拾遗斋中,却完全没有心思做任何事,外头的蝉鸣似乎每一刻都变得比上一刻更响,吵得让他头疼火大。
      “你们都是聋子吗一个个儿的?!还不找根杆子把这些吵闹玩意儿给处理了,若是吵到殿下小心你们的脑袋!”
      苏简煜听得苏成蹊在外压低了声音训斥小厮,虽然略感欣慰,但他依旧散漫地靠在椅背上,懒得有所动作,直到苏成蹊推门而进,他出于身为宗亲的脸面这才正了坐姿。
      “殿下喝口绿豆汤解解暑,”苏成蹊端着木质托盘,上头搁着一个青瓷小碗,“我特意嘱咐祥叔在里头加了些百合,殿下尝尝是否合口味。”
      “你有心了。”苏简煜接过苏成蹊递上的汤碗,漫不经心的回答着,“你怎么现下在府里,可是今日不当值?”
      “都统允我不必天天应卯,若是有事提前知会一声即可。”苏成蹊解释道,“属下全都仰仗殿下的脸面。”
      “你这厮也学会仗着我的势在外胡作非为了?”苏简煜杏目微挑,无奈地摇摇头说,“乔都统那是与你客气,还真是碰上个老实人了。”
      “乔笠能从龙武卫转到巡防营还不是得了殿下的赏识?”苏成蹊不服气地辩解,“虽说官衔皆是三品,可谁人不知巡防营是个肥差?他自然得识趣一些。”
      “你好大的口气,”苏简煜被苏成蹊逗笑了,“当真是我太放纵你了。说正事,你辛苦一趟,替我去请元槿来用晚膳,我有事要与他商议。”
      “今日酷暑,我瞧着您也疲乏。”苏成蹊变着法子哄骗道,“不如您今日就早点歇下罢,说不定周学士今晚已有邀约了。”
      “我是知道他的,罗子昇不在帝京,他不会有邀约。”苏简煜不打算改主意,“况我一人也实在无趣,政事也未理完,的确需要他来一趟。”
      “殿下——”苏成蹊仍想劝说苏简煜不必将自己逼得太紧,只是他话未说话,就被苏简煜生生打断了去。
      “你再多嘴,就住在巡防营里别回府了!”
      在周仪到府以前,苏简煜尚有些闲暇时间可供打发,原先他是惯会忙里偷闲的,然而这几日他只要空闲下来,就完全不受克制地会想肖珩,既盼着他尽快归京,也祈祷他能平安顺遂。之所以会请周仪前来,也是想着周仪应该是此刻最理解自己心境之人。
      周仪大约是酉时二刻刚过到的王府,苏简煜亲自去前厅迎了他。周仪眼下乌青,显得有几分憔悴,似乎还消瘦了些许。
      “任性将你唤来陪我,元槿不会生气吧?”苏简煜挽着周仪的手臂,领着他往里间走去,“饭菜都已备好,我特地让厨房做了姑苏菜,也不知味道如何。”
      “殿下抓我这个壮丁也不是头一回了,我惦记着何时能再尝尝王府的手艺。”周仪略带倦容地向苏简煜回以一笑,“说起来,姑苏菜我也好久没吃了。”
      苏简煜得意地说:“那正好,今日权当是带你回趟姑苏好了。”
      “殿下有心了。”周仪轻声应道,“若真是如此便好了。”
      二人在满庭芳内院坐定,女使便陆续将一应菜品都端上了楠木饭桌。首当其冲的一尾松鼠鳜鱼做得色泽艳丽,鱼肉上的雕花更是栩栩如生;紧接着的一道船鸭香味浓郁,一看便是炖得相当酥烂;还有一盘碧螺虾仁晶莹剔透,散发的茶香清淡却悠远。除此以外还有一大碗以鸡汤做底的三鲜馄饨,和分别盛开的两盏酒酿圆子。
      日头已经偏西大半,热气消散的同时,远方的天幕也被染上温暖的曙色,此刻用膳最是惬意不过。周仪就着菜品同苏简煜说了不少小时候在姑苏居住时的旧事,引得苏简煜连连发笑。二人磨蹭地吃到六七分饱,苏简煜终于有些忐忑地开口问道:“我瞧着你今日神色不是上佳,可是与我一样未曾休息好?”
      周仪意外于苏简煜突然转换话题,道:“殿下此话何意?”
      “我也不知此话是不是该问,”苏简煜不禁感到羞怯起来,“只是想着从前你与罗子昇也是隔地而居,有相当一段时日,所以……”
      周仪挑眉,接过话说:“殿下想问我,是如何度过那段时日的是吗?”
      苏简煜笨拙地点了点头。
      “思念自然是有的,”周仪放下碗筷不紧不慢地说道,仿佛讲述故事,“久而久之也便成了习惯,纵使子昇不在我身边,倒也不会觉得难熬。”
      “我记得有一回撞见罗子昇夜出帝京说是要去姑苏,”苏简煜摩挲下颚思索道,“如今想来必定是去见你的。”
      “子昇确有提过此事,他是以防日后被查究,才刻意据实交代的。”周仪平静地回答道,“说回殿下,如今侍郎远在边地,情况不明,殿下的忧虑我虽然不能体会却也能够真切地理解。殿下既找我来,我自然也不会说些冠冕堂皇的好听话,我只想劝殿下站在侍郎的立场思索一二,或许此刻的忧思便迎刃而解了。”
      “站在润川的立场?”苏简煜露出疑惑的神情,“我不明白。”
      “花自飘零水自流。一处相思,两处闲愁。”周仪微微仰起头,望向天际,“只要心中念着彼此就足够了,我还是那句话,殿下要相信侍郎。”
      “这个道理我何尝不明白,”苏简煜耸耸肩轻叹一口气,“不过听你说道一遍,似是觉得心安许多,只是十日没有来信我终究是心里不踏实。”
      “侍郎的谋略本就缜密,他既提及已在推进中,为着避免走漏风声不与殿下通书信也是情理之中。”周仪依旧眺望远方,“或许也有可能是信使路上耽搁了,眼下云贵、川渝等地正是暴雨多发的季节,山路难行,通信的确会更慢更难一些。”
      “我倒是忘记了山路这一茬,”苏简煜如梦初醒一般眨眨眼,“罢了,就当是因此耽搁了罢。”
      “殿下与其杞人忧天,不如好生休息。”周仪转过身来将碗筷摆放整齐,“河西抗拒改革一事还未处理,如今各道都等着看徐昌华会是如何收场,殿下不可掉以轻心。”
      苏简煜不可置否地颔首道:“政事我绝不会怠慢。”
      女使撤空饭桌以后照例奉上了热茶,苏简煜专门要了一壶普洱以消解晚膳的油腻。周仪陪苏简煜又白话两三刻,等到天色完全变暗这才起身告辞。苏简煜将周仪送到府门口简单告别,正欲折返之际他注意到周仪的腰间今日竟是空荡荡的。然而未等苏简煜出言询问,周仪已然挑帘坐入车马,扬长而去了。
      是夜,苏简煜洗漱完毕正欲就寝,却鬼使神差地想起肖珩去年年节里送给自己的那串沉香木手钏很久未曾佩戴,便手持烛火在梳妆台前翻找起来,他很快便找到了收着手钏的苏绣锦囊。然而就当苏简煜取出准备佩戴时,那手钏忽然断裂,细小的沉香木珠顷刻间散落满地,发出清脆的碰撞声。苏简煜望着眼前的一片狼藉,不由得心中一紧。
      ——
      河西道布政使徐昌华公然帮腔世家、抵触官制改革一事早在奏疏送交中书省当日便在朝野内外传开,不过由于苏简煜命令秘密调查徐昌华,因此在不知情的地方官员看来,朝廷只是雷声大雨点小,并没有下定决心推进改革。
      于是在苏简煜因着久未收到肖珩来信而心烦意乱之间,各道布政使附和徐昌华的奏疏也陆续呈交上来。汪荃仍旧以病告假,中书省务暂时由方承宜兼理,他见过那日苏简煜发脾气的模样,根本不敢在议政时将这些奏疏拿给苏简煜看。近日议政每每被苏简煜问及有何进展时,方承宜多以客套话语敷衍搪塞过去,好在苏简煜并未过于在意。
      直到六月二十九这日,方承宜终于等来了期盼已久的转机——苏简烨的奏疏在一大早被送达官署,方承宜急切地阅看过后喜出望外,甚至来不及等到议政时辰便揣着奏本匆匆往宫里赶去,恰巧在半路上截住了正在步行前往养性殿的苏简煜。
      “荣王兄倒是从不叫本王失望。”苏简煜在一目十行地看过奏本内容以后难得露出会心一笑,“说说吧,方卿,你等王兄这封奏疏等多久了?”
      “真是何事都瞒不过殿下。”方承宜既被苏简煜戳穿前些时日的小心思,自然也不敢狡辩,“老臣实在是不敢把那些写满悖逆之言的奏疏拿给殿下过目,殿下恕罪。”
      “你如今身领二省事务,想要做得十全十美自然辛苦。”苏简煜负着手走在前头,艳阳的照射使得他想尽快步入室内,“本王能够理解你的难处,不会追究。”
      方承宜跟在苏简煜身后数步的距离,行礼道:“多谢殿下。”
      二人说话之间很快抵达养性门外,苏简煜的出现叫候在庭院中的议政处众臣皆感到意外。在苏简煜进殿以后,方承宜即刻被围住盘问,然而他只是讳莫如深地摇摇头。
      “本王便不同诸卿卖关子了。”苏简煜待众臣有序进殿以后直爽地说,“荣王兄已经查实凉州伯府并未返还民田,而是作假文书将其转让徐昌华,进而由后者高额出售给商贾用于开发,所得由伯爵府与徐昌华瓜分。”
      “殿下可知所得几何?”袁轼对此类行径最是敏感,“可有人命官司?”
      “徐昌华府上共查抄出二十四万两,人命官司倒是并未提及,荣王殿下只说御史尚在进一步核查之中。”方承宜接过话头替苏简煜回答道,“徐昌华已被革职下狱,凉州伯也圈禁府中。”
      “河西这潭水不仅深,而且浊。”苏简煜清清嗓子接着说,“袁卿以为如何?”
      “虽说尚有案情并未查清,但光是二十四万这个数目便已足够将他问斩。”袁轼义正言辞地说,“殿下打算如何?”
      “先帝国丧未过,不宜大动干戈。不过杀鸡儆猴还是要的——”苏简煜略作停顿,思索片刻后道,“赐自尽吧。”
      袁轼道:“并无不可。”
      “臣稍后便向荣王殿下回函。”方承宜将先前揣在手中的折子收入袖口,“各道那头依殿下看,是否需要以中书省的名义下达文书通知?”
      “不必,流言更能震慑人心。你只消将这个消息放出去即可。”苏简煜两手拢于袖中,表情深邃,“户部关于重新订定税政可有进展了吗?”
      “臣粗略整理了周太傅早年在户部当差时的手记,大致拟定了一个方案。”朱聿铭向内监递上折子,“不过臣有一个不情之请,望殿下能够成全。”
      “你若同本王要周学士,本王还真是无计可施。”苏简煜猜到朱聿铭所想,“他如今是皇五子的教习师傅,身负重任,本王实在不好意思再叫他关心额外的政事。”
      “周学士教导五殿下忙碌这个不打紧,臣是想请殿下出面,问问学士手头是否有太傅关于税政的其他手记。”朱聿铭不紧不慢地解释道,“太傅在户部当差前后不过两年,户部司官署留下的记档并不多,可借鉴参考的就更少了。”
      “明白了。”苏简煜微微点头,朱聿铭的请求的确合情合理,“不如这样,周学士现下应在为皇五子授课,税政并非本王所长,与其做传声筒不如待议政结束后你随本王去一趟皇子所直接问他就好。”
      “殿下明鉴。”
      苏简煜这时轻巧地取过茶碗,饮过一口后说:“本王只有一句,税政关系万民,户部改订税政应当时刻以民为先。”
      朱聿铭语气肯定地答道:“谨遵殿下教诲。”
      “话说回来贺卿,郑卿——”苏简煜眼神闪避,装作不经意的态度,“近日可有关于使团或是边地的消息吗?”
      贺知义立于原地拢着手应道:“使团未有来信。”
      苏简煜眉间闪过一个转瞬即逝的失落神情,随后将视线投到郑若庭身上,叫他感到意外的是,郑若庭看似很是不知所措,一张老脸甚至有点憋红。
      “郑卿,身子哪里不舒服吗?”苏简煜困惑地问道,“可要叫御医来瞧瞧?”
      “臣——”郑若庭忽地结巴起来,在殿内众人的一致注视下,他忽然跪地,“回禀殿下,斥候于前日来报,琅国天枢部与天权部似乎发生内斗,双方现下已兵戎相见。”
      “什么?!”苏简煜瞪大双眼,从太师椅上弹起,“那、那肖侍郎呢?!”
      “肖侍郎当天受卓尔邀约赴宴,结果宴席未过半天枢部的人便杀了进来……”郑若庭擦拭着鬓边的细汗,声音越来越弱,“斥候说——”
      苏简煜几乎是怒吼地问道:“说什么!”
      “说……”郑若庭咽了口唾沫,迟疑地道,“说未曾见到肖侍郎离开。”
      郑若庭最后的这句话犹如天雷一般直直地击中苏简煜,他只觉得头疼欲裂,随即便两眼一黑失去了知觉。

  • 作者有话要说:  为免读者突发急性糖尿病,本人痛定思痛,决定挥舞大刀袭来!(狗头)
    ——
    “花自飘零水自流。一处相思,两处闲愁”出自李清照《一剪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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