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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小鲜 ...

  •   苏简煜做了一个相当漫长的梦,梦里似乎回到了他与肖珩初见的那一天,只不过记忆中应该是肖珩的位置上出现的并不是熟悉的肖珩,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与苏靖垣年岁相仿的陌生少年。苏简煜看不清那少年的面容,更不知道他的身份。
      苏简煜从梦中惊醒过来,发现前额冒着一层细汗,被褥已被他踢到一旁。大概是夜里过于燥热导致他做了这个莫名其妙的长梦,苏简煜如此安慰自己。用热毛巾擦拭掉汗液以后,苏简煜重新躺回床榻上,他忽然想起肖珩临走前留下的那句话,不禁陷入沉思。
      肖珩到底有何等秘密一直瞒着自己?
      自打互通心意以后,两人几乎时时都腻在一起,尤其是自肖珩常驻东郊营地开始,更是同出同进。一个人若真要说有秘密倒也无可厚非,只是如此一来肖珩也未免太擅长隐藏了些。苏简煜毫无头绪,他侧躺着身体,自暴自弃地捶打了两下枕头。
      因着当晚未能睡得安稳,苏简煜隔日卯时稍过便已起身,他想起尚有工部和户部关于考核内容的折子未曾翻阅,于是便吩咐小厮将早膳端来了拾遗斋里,边吃边看。按照周仪的提议,对各道、府和郡现任官员进行考核是为新官制选拔人才的有效途径,因此苏简煜和六部对此事都很是上心。
      苏简煜向来对所谓“治大国若烹小鲜”的说法抱有怀疑态度,昭国疆域虽不是最为辽阔,境内事务却错综复杂,朝廷作为帝国中枢固然凌驾一切,但地方官制如同串联起帝国各个部分的载体,看似屈居朝廷之下,实则有相辅相成的作用。大昭立国以来,由于各种原因,地方官制始终未能做到全国统一,而是各道有独自的特点。以河西道为例,世家贵族在地方政务当中有很大发言权;又或者以两广道为例,漕运帮会往往能够一定程度上左右当地政事。正治帝曾有意剪除弊病,却最终顾及牵连太广而作罢。
      苏简煜清楚,一旦朝廷明面上要求推行新官制,必然激起既得利益团体的抵制,这是苏简煜前年决定对河西下手的原因,也是此番将苏简烨远派河西的考量——毕竟世家贵族是有功勋在身的朝臣,比起漕运帮会更具有威胁性。
      辰时二刻不到,苏简煜准时抵达养性殿,静候议政处众臣被宣入殿内。今日他打算先与户部官员见面,随后再是工部。就在内监沏茶的空隙之中,朱聿铭领着户部官员陆续进殿,他们向苏简煜行过礼后落了座。
      “太师呢?”苏简煜不解地问道,“本王未曾收到告假折子,怎的不见他人?”
      “回殿下,”朱聿铭接过话,“太师府方才来人,说是太师早膳后忽然晕厥,此刻仍旧昏迷不醒,这才——”
      “让姜御医到太师府上瞧瞧,”苏简煜露出一个转瞬即逝的疑惑神情,侧身吩咐侍奉在侧的内监道,“让太师好生休养,待身子痊愈了再回朝不迟。”
      朱聿铭夸赞道:“殿下仁厚,臣替太师先谢过了。”
      “太师已年过古稀,人一旦上了年岁身体多少会有些不利索,得小心着才是。”苏简煜平和地说,“说正事吧,户部的折子本王已看过,有一事还想请教朱卿。”
      “殿下请讲。”
      “本王原本以为朱卿想要的是善于理财、规划度支的人才,”苏简煜将户部的折子翻开,象征性地扫视两眼,“却不知朱卿所言的税政分立是何用意?”
      “殿下既然发问,臣斗胆问一句,”朱聿铭略作停顿,接着说,“殿下是否熟悉我大昭的税政制度?”
      “专人面前本王就不班门弄斧了,”苏简煜以微笑掩饰自己的尴尬,“你直接同本王解释一二便可。”
      “大昭现行税政皆由朝廷统一订立,交由户部每三年进行一轮审查规划。”朱聿铭解释道,“如此做法的好处在于税赋大权归于朝廷,可以避免地方敛财的可能,只不过弊端也相当明显。”
      苏简煜抓住要点,问道:“三年为期,过于漫长?”
      “殿下聪颖,确实如此。”朱聿铭颔首表示肯定,“三年之内若是无天灾人祸倒也还算能够应付,只是一旦发生洪涝、干旱等灾害,亦或是起了战事,便会相当难办。户部除去拨付赈灾款项以外,还需结合实际情况,重新为该地制订至少半年内的税制,如此一来就会造成同地不同时内所交税款会有所出入的问题,户部每每遇到,都需要腾出额外的人力和精力进行核实校对。”
      苏简煜理着思路,谨慎地说:“即稍有不慎便会产生疏漏,或多或少,于朝廷和地方都有不利。”
      “正是,因此臣想着将税政制度进行分立,此后各类名目的税款改为朝廷和地方独立收取,授予地方一定的自决权,也使得税政更加灵活。”朱聿铭语调逐渐变快,“此次户部的考核主旨即是意欲集思广益,看看地方官员是否对革新税政有独到的见地,合适者既能填补新官制下的差事,又可为户部提供改革税政的思路。”
      “原来如此,”苏简煜恍然大悟道,“朱卿果然想得周到。”
      “也非是臣想得周到,这些都是当年周太傅未能付诸实践的计划。”朱聿铭显得很是谦虚,言语中流露着一丝崇敬,“臣不过是对太傅的主张略作改进而已,殿下谬赞。”
      “太傅虽然致仕离朝多年,朝政发展却长久地离不开他当年的规划,太傅之才着实叫人钦佩。”苏简煜闻言感叹道,“也好,税政的事由户部牵头,仔细订立,尽快呈交给本王过目,今日就议到此处,都散了罢。”
      苏简煜回到王府的时候,小厮禀报周仪带着位贵客正在静宜园等候。待苏简煜步入静宜园,几乎被眼前的场景惊讶得说不出话来——这位贵客不是别人,竟是苏靖城!
      此刻园中除了苏简煜以外,尚有周仪、苏靖城和苏靖垣,两个小家伙正在鲤鱼池旁嬉戏玩耍,周仪则潇洒坐于回廊下远远地望着他们。六月中旬的午后甚是炎热,即使是静宜园里栽种的草木繁茂遮挡住不少阳光,却依然无法完全隔绝暑气,就连池中的鲤鱼都似乎闷得慌,时常浮上水面,或在荷花丛中穿梭,吐出一连串的气泡。
      “殿下。”周仪对苏简煜行了礼,小声说,“元槿自作主张,还望殿下勿怪。”
      “我本打算润川归京以后便将垣儿送到宫里小住,”苏简煜放缓脚步在周仪身旁一两尺的位置坐下,“皇子无诏离宫,可是大忌。”
      “离宫前我已向坤平宫那边打过招呼,不会有人发现的。”周仪轻巧地说,“五殿下大约是听说了世子将要入宫陪伴他的传闻,所以等不及想先来见见世子。”
      “说到底,他终究还是个孩子。”苏简煜的目光不由得转向鲤鱼池叹道,“诞于皇家已是不幸,生母早逝更是凄苦,他才十岁,经历的苦难却太多了。”
      “五殿下会熬过来的,他会是一位被后世铭记的君王。”周仪意味深长地说,“话说回来,元槿听闻今日议政时司农提到了家父,可有此事吗?”
      “朱聿铭说户部提出的税政分立方案是在太傅当年规划上改进而来,具体我也不得而知。”苏简煜微微侧过头注视周仪,“你好像很是在意?”
      “税政和官制一样,都是家父当年的心结。”周仪说着起身活动腿脚,“考虑到官制重组以后,朝廷度支会有大变动,我原本打算税政一事晚点再提。不过既然户部主动,那就顺手推舟也无不妥。”
      “税政我不甚熟悉,每每接手也只觉得头疼,不如这样——”苏简煜摩挲手指,“之后再与户部探讨税政事宜,你也同来,想来太傅当初的规划你是最清楚的,户部按葫芦画瓢未必学得像。”
      “这——”周仪看似犯了难,“若是可以的话,元槿还是想避免直接参与到朝政之中,在幕后为殿下出谋划策即可。”
      “你是担心太学生?”苏简煜试探性地发问,见周仪不愿回答,他接着说,“你不愿意来也罢,你是我的谋士,我自然是向着你的。”
      周仪赶忙说:“多谢殿下成全。”
      “你我除了共事朝政,也是知己,你不必谢我。”苏简煜笑着拍拍周仪肩头,“不过说句实话,我总觉得你最近不大高兴,可是罗子昇离京的缘故?”
      “殿下莫要再取笑元槿了。”周仪缓缓起身回以一个疲惫的笑容,“时候不早了,元槿先送五殿下回宫,殿下留步。”
      是夜晚膳时,苏简煜询问苏靖垣与苏靖城在一道相处是否融洽,得到了后者相当肯定的回答。不过苏简煜为防苏靖垣过于兴奋,并未将准备送他入宫陪伴苏靖城的安排告知于他,横竖也得等到肖珩回京再做打算。
      晚膳过后,苏简煜正欲领着苏靖垣出门去往颍国公府吃茶,却遇上许久未见的肖珉风尘仆仆地登门拜访。苏简煜将苏靖垣托付给秋枫后,引了肖珉入正堂说话。肖珉似是比上回见面时稍微长肉了些,不过依旧是苏简煜记忆中的模样。时移事易,苏简煜尚且记得肖珉头一回领着肖珩来府上谢恩的情形,一晃竟已是两年的光景了。
      “濯川要来怎不提前知会一声,”苏简煜整理袍服下摆平稳落座,“方才若是我与垣儿早走一步,你便白跑一趟了。”
      “原也是下官唐突了,未曾想这么多。”肖珉还是一副憨厚老实,与肖珩私下的油嘴滑舌全然不同,“婉音今日提醒下官,筠儿和惠儿下个月便满周岁了。虽说现下尚在国丧期内,但是下官想着姐弟俩得殿下庇佑,因此想届时请殿下到家中小聚吃顿便饭。”
      “你不说我都差点忘记了,”苏简煜欣慰地笑道,“你也是为人父快一年了,时间过得当真是快。你既请我,我哪有不去的道理?只是润川眼下在外,不如——?”
      “自然是等阿珩回京以后办,一家人嘛。”肖珉摸摸鼻尖,随即意识到自己僭越,慌张地起身行礼道,“殿下恕罪,下官失言!”
      “你又没说错什么,你我确是一家人。”苏简煜摆手示意肖珉坐下,“说起来,我还打算等朝政空闲一些,就抽时间陪润川一道回临安看看。”
      “殿下此话当真?”
      “你看我像是在诓你吗?”苏简煜轻拿起茶碗盖,“这次我遣润川出使琅国却未曾提前知会于你,你这个做大哥的不会怨我吧?”
      “殿下将这差事交给阿珩便是信得过他的能力,下官又岂敢怪罪。”肖珉连连摇头,“下官这几日始终盼着阿珩能不负陛下和殿下期待,而后平安归京。”
      “如此我便放心了。”苏简煜抿了一口茶,接着问道,“你右迁大理寺少卿想必也比从前忙碌许多,可都还应付得过来吗?”
      肖珉咽了口唾沫,迟疑地说:“关于此事,下官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听上去并非小事,”苏简煜警觉地瞥了一眼肖珉,搁下茶碗,“说来听听。”
      ——
      距离肖珩出发已整整过去一月,无论是从肖珩的书信内容亦或是兵部收到的密探情报来看,目前出使行动都相当平稳。按照肖珩的计划,与卓尔和谈示好只是明面功夫,他想要达成的真正目的是搅乱琅国的内部局势,从而迫使其无暇侵扰昭国。
      话说回来,此等计谋纸上谈兵容易,却未必容易付诸行动,苏简煜对此最大的顾虑便是肖珩的安危。倘若天枢部和天权部果真因为大君之位的谣传起了纷争,很难保证不会波及到尚未抽身的肖珩,因此苏简煜在最近的两封回信中都再三嘱咐肖珩一定谨慎行事。不过肖珩是否真的会把这话听进去,苏简煜心中多少也存疑。肖珩平日里总顺着苏简煜,但却是个一旦打定主意便是九头牛也拉不回来的主儿。
      只是苏简煜也没有多余精力将自己的思绪全都加注在思念和牵挂肖珩身上,毕竟朝中事务接踵而至,原先苏简煜是因为肖珩离开而不适应,这几日则是因为阅看奏疏而时常忙到后半夜。六部为选拔准备的考核已经全部呈上,苏简煜一一过目以后认为可行,接下来要做的便是正式告知各道及其下辖府、郡关于官制改革的决定。
      不出苏简煜所料,朝廷这一设想遭到了地方不同程度的抵触,其中尤以河西道布政使的奏本最为突出,他在折子中具陈大昭立国以来河西地区情况之复杂,冒然推行官制重组或将导致河西内政紊乱,使得琅国有可趁之机。苏简煜看得顿时怒火中烧,将议政处众臣全部召集到了养性殿商议对策。
      “河西道公然排斥朝廷政令,藐视天威。”苏简煜一手捏着河西道布政使的折子,一手撑着头,“诸位可有何见解?”
      苏简煜的不耐烦让议政处众臣面面相觑,汪荃的缺席使得在场少了一个善于察言观色之人。六月临近尾声,如今白天已是相当闷热,殿内更是酷热难当,靠近殿门口的几位侍郎早已冒出一层细汗,却不知是因为炎热还是出于紧张。
      “都不说话?”苏简煜环视一圈殿内众人,接着说,“方卿,河西道布政使是何来头,与世家关系如何?”
      “回禀殿下,河西道布政使名徐昌华,乃是现任凉州伯的旁系堂亲。”方承宜不慌不忙地应答道,“他出言袒护倒也是意料之中,殿下莫急,臣已有对策。”
      苏简煜瞥了方承宜一眼,口气缓和些道:“你说。”
      “左佥都御史张泽浩在前年查办侵地案时也查过凉州伯府,”方承宜从袖中摸出一沓纸张递给内监,“由于凉州伯府侵占土地远少于其他世家,加之凉州伯态度恭谨,因此在侵地案闹大以前便做了处理,如今想来这其中或许还有玄机。”
      “本王有印象,”苏简煜接过纸张若有所思地说,“张泽浩在折子中提过一笔,说是凉州伯府答允即刻归还民田,也未参与废甘州伯府的叛乱,因此并未再做处理。”
      方承宜接话道:“徐昌华既为凉州伯堂亲,恐怕——”
      “此事秘密通知荣王兄。”苏简煜将纸张退还下去,不容置疑地命令道,“一旦拿到徐昌华暗中收受民田的实证便即刻查办,不必另行奏请。”

  • 作者有话要说:  元槿这条线,家人们做好准备(连夜扛着火车逃走)
    ——
    “治大国若烹小鲜”出自《老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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