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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明枪 ...

  •   眼看先帝出殡之日临近,苏简煜今日邀了周仪一道在养性殿西暖阁用午膳,以便商议如何将出使琅国提上议政日程。肖珩显得胸有成竹,他已将计划详细地与周仪推敲过,此行最好的打算是成功挑起琅国三部之间的猜忌,进而引得他们刀兵相见,这样一来昭国可以获得至少十年休养生息的时间;退一步说,肖珩是带着善意前去议和,卓尔若能稳住大局,则短时间内昭琅也不会再起战事。无论何种情形,都对昭国百利而无一害。
      午膳过后,周仪表示还要检查苏靖城的功课,打算先行告辞。苏简煜想跟着同去,却被肖珩好言好语给劝了下来,于是二人磨磨蹭蹭地准备回府,行至长街时,肖珩被宫人粉刷红墙的忙碌样子给吸引了注意力。
      “这宫墙看上去也不算老旧,”肖珩负手歪头看着不远处的一堵宫墙,的确色泽光鲜亮丽,且无明显的裂痕,“皇家还真是讲究,这得花多少银两啊?”
      “新帝登基的惯例罢了,内廷司总得给自己找点活计。”苏简煜不在意地解释着,而后他顿了顿,接着道,“不过你这话倒是提醒我了,内廷司的账从前未想过要查,也不晓得督办的内监这么些年敛了多少银钱。”
      肖珩不可置否道:“你得空向太后提一嘴吧。”
      “如今后宫之主是皇嫂,若是母后插手反倒是越俎代庖,让她没面子。”苏简煜微微摇头道,“改天我去坤平宫请安时给她提个醒罢,倒也不是什么大事。”
      “内监中饱私囊这事还不大?”肖珩诧异道,“那可都是税赋所得,民脂民膏。”
      “内监和宫女是捏着天子性命的人,”苏简煜耸耸肩,侧头望向正在粉刷红墙的宫人们,“一分一厘都算清楚自然是没错,那皇帝或许哪天就悄无声息丢了性命。人都是贪心不足的主儿,只要凡事不做的太过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好了。”
      “殿下也是人,”肖珩忽地朝苏简煜那头凑近半步,一脸诚挚地盯着苏简煜,“殿下可有贪心不足的时候呢?”
      “自、自然是有的……”苏简煜下意识地侧身躲避以防长街上人多眼杂,却抵不过肖珩那双澄澈的眸子,但他还是嘴硬道,“不许白日宣淫,回家!”
      苏简煜说罢轻甩衣袖,加快脚步与肖珩拉开距离,正午耀眼的日光映衬出他些许泛红的脸颊,羞怯中带着一丝气恼。肖珩也不生气,暗自笑笑后借着身形优势轻而易举地追上了苏简煜。
      “卑职见过殿下。”
      一个高挑清瘦的男子从西侧岔路口出现在苏简煜和肖珩视线中,正是新晋的龙武卫指挥使钟瀚,他身着绘有龙纹的盔甲和臂缚,手持佩剑,颇有几分气势。钟瀚身旁跟着一位稚嫩的内监,苏简煜从前没见过。
      “士益有礼了,”苏简煜停下步伐,示意钟瀚起身,“这个时辰你怎的在此处?”
      “回殿下,卑职今日本是不当值的。”钟瀚欠了欠身解释道,“只是方才宫中内监传来陛下口谕,要卑职进宫指点皇子们骑射,这才急忙赶来了。”
      苏简煜颔首道:“既是皇兄找你,那便去吧。”
      “殿下莫怪。”钟瀚又向苏简煜作揖,随后转向肖珩道,“还未恭贺润川兄右迁之喜,士益在此赔罪了。”
      “士益兄客气了,”肖珩回礼道,“合该由润川向士益兄道喜才是。”
      苏简煜闻听钟瀚与肖珩之间忽然开始互相恭维,不由得暗自翻了个白眼。
      “如此,”钟瀚用手指了指那名内监,“士益先行告辞,待改日必登门拜访。”
      “钟士益能有今日全赖殿下赏识和提携,”肖珩目送钟瀚疾行离去的背影,朝苏简煜那头跨了一步,“可我觉着他似乎有几分不领情的意思。”
      “钟士益是东昌侯府的公子,从小便是见识过场面的。”苏简煜并不在意钟瀚过于客套的待人方式,反而故作嫌弃地瞥了一眼肖珩,“他的能力和野心不会止于区区龙武卫指挥使,你可多向人家学着点。”
      “我听闻钟士益妾室众多,而立的年纪就已有十二个子女,他当然得求上进些。”肖珩不服气地辩驳道,“我可不学他这个。”
      “混账肖六,”苏简煜趁着四下无人,猛地戳了一记肖珩的腰眼,“你这脑子里成日就装的这些狗屁倒灶的舌根子,能不能有点出息!”
      ——
      太学生冲击翰林院一事已过去数日,竟没有老臣在前朝提及此事,苏简煜意外之余反倒也松了口气,或许此事与老臣无关,又或许他们也自知这一步棋走得鲁莽,不敢再轻举妄动。无论是何种情形,苏简煜都乐于见之。
      明日便是正治帝梓宫移送泰陵的日子,苏简煜与礼部和太常寺最后梳理了一遍整个流程,确保没有疏漏,散朝以后他让肖珩略作等候,留了苏简烨说话。
      时移世易,兄弟俩上回认真对谈还是去岁中秋宫宴以后,二人不欢而散,苏简烨一度迷失心性,与端王合谋。幸而一同长大的情分终究是救了苏简烨,既让他迷途知返,也让苏简煜无法对他起杀心。现在苏简烨将离开是非之地,去找寻他应有的价值。
      “皇长兄去到河西以后,还得替我收拾残局。”苏简煜领着苏简烨走入了养性殿西暖阁,这是一间略显拥挤的偏殿,“前年甘州伯府与朝廷对抗一事虽然由你平定,但后续的处置终究是潦草了些,我只怕如今河西世家对朝廷多有不满。”
      “要有不满也该是冲着我来的,”苏简烨听出苏简煜的言语中流露自责,“现下你在朝中理政,不必有太多的顾虑,河西交给兄长便好。”
      苏简煜欣慰地频频颔首,说:“朝中若是多几个皇长兄这般赤诚之人便好了。”
      “小六不要再揶揄兄长了,”苏简烨不好意思地轻挠眉梢,“我差点闯下大祸,若非你心慈,我——”
      “过去的便让它过去罢,无需再提。”苏简煜温声打断苏简烨,“你我是手足,总有比旁人更深的情分,且若非我从前对你有所猜忌,你也不至于走错了路。”
      “你的忧虑我都明白,只是有那么一丝不甘心。”苏简煜苦笑道,“往后兄长不在京中,诸事就得由你一个人担着,你可万事小心。”
      “兄长挂怀,煜铭记于心。”苏简煜和善地注视着苏简烨,“不过我身边已有主事之人,凡事都不再是独自面对了。”
      “我竟不知道此事!”苏简烨一副惊诧的模样,“是哪家女子入了你的眼?”
      “不可说,”苏简煜抿抿薄唇,“待时机成熟兄长自然知晓。话说回来,你家玄武与我家成蹊似乎颇有些交情,兄长可知道吗?”
      “玄武这几个月来只要不当值就往外跑,我倒未曾细究他去作甚了。”苏简烨后知后觉,不明白苏简煜如此询问的缘由,“有何不妥吗?”
      “无事,随口一提罢了。”苏简煜掩饰着内心顿觉大事不妙的慌张,镇定道,“他俩若是交好,往后你我通信倒是更加方便了。兄长明日还要替皇兄送先帝梓宫去往帝陵,我就不多留你了,你早些回府休息罢。”
      “也好,那兄长就先告辞了。”苏简烨识趣地起身准备离开,行至西暖阁门口时复又转身,低声道,“我总觉得袁尚书这几日有些反常,却也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劲,总之你防备着些,我怕老臣们有别的心思。”
      苏简煜警觉地问道:“他们可有说起什么吗?”
      “我几次踏入值房,他们便收了声,对我只是万分的客气。”苏简烨很是无奈,“只是前几日隐约听他们说道太学生闹翰林院被你赶回去的一茬,其他我便不知道了。”
      “明白了,我自会注意的。”苏简煜下意识地眉头紧蹙,“兄长有心了。”
      ——
      司天监原本奏报四月初二将会是晴好的天气,然而苏简煜却是被嘈杂密集的雨声给吵醒的,他睡意朦胧地瞥了一眼窗外,却忽地想起昨日苏简烨对他的叮嘱,便再难以重新入睡。老臣们大约是在暗中谋划些对抗的举措,只是苏简煜尚未琢磨明白两件事:老臣们将如何进一步与自己对抗?自己又该如何化解双方的敌意?
      苏简煜在床榻上翻来覆去,冥想多时却始终不得要领。直到辰时过后,苏简煜越发觉得腹中饥饿,见肖珩依然睡得熟,于是径自起身打算先行去用早膳。苏成蹊已经坐于满庭芳中,看他手边碗筷的样子似乎是吃完了。
      “殿下来了,”苏成蹊现下已不再领王府差事,与苏简煜没了主仆关系,便重新改了口,“先帝出殡,殿下今日可要进宫去吗?”
      “用过早膳是得去一趟,”苏简煜轻巧地落座,接过苏成蹊递来的豆浆时忽地想起苏简烨说漏的一嘴,“成蹊,我有话要问你。”
      “什、什么事,殿下?”苏成蹊只觉背脊一凉,以他的经验,苏简煜一旦用这种口吻与他说话,往往都不是好事。
      “我就开门见山了,”苏简煜将豆浆碗搁到一边,死死盯着苏成蹊,“皇长兄说玄武近月得空就往外跑,你老实交代,你二人是否在密会谈情?”
      “哈?”苏成蹊被问得莫名其妙,“荣王还同您说了这事?”
      “你别打岔,从实招来。”苏简煜单手撑着下颚,“那玄武到底是怎么花言巧语把你骗到手的,你仔细与我说来。”
      “玄武与我私下见面是不假,可又不止是我二人单独见面。”苏成蹊扶额道,“玄武在外有一心悦的女子,只是那女子是名乐伎。玄武没多少银钱为她赎身,便经常拉上我与荣王府几个要好的弟兄去为她捧场。先前捎话过来说临走前邀我吃酒,也是为这事。”
      “哦——”苏简煜不知为何忽然失去了兴致,又觉得松了一口气,“想不到这玄武还是个情义的主儿,还真是随了荣王兄。”
      苏成蹊没好气地道:“是殿下你把我们的事儿给想岔了!”
      “好啊,苏成蹊,你如今翅膀硬了,敢说道起我来了。”苏简煜微挑双眉,端起豆浆碗道,“去把润川给唤起来,过会儿就该进宫了。”
      苏成蹊有了台阶下,自然识趣地立刻照办。片刻之后,肖珩便衣冠整齐地出现在苏简煜眼前,他很是聪明地选了一身锖色袍服,既贴合今日先帝出殡的氛围,却又不至于显得死板,还与苏简煜的黛色常服有几分呼应之意。
      外头雨势滂沱,路边甚至有轻微的积水,苏简煜和肖珩坐于车马之中,缓慢地行驶在去往皇宫的路上,直到抵达正阳门后,二人才谨慎小心地下车步行。皇宫地势由南向北逐渐增高,又设有地下暗河,因此宫城之内没有积水,反倒是正阳门前的玉河此刻瞧着明显水位上涨。大雨仍然没有停歇,雨点越发猛烈,砸在油纸伞上发出沉闷的碰撞声。
      肖珩为苏简煜一路撑伞挡雨,待二人艰难行至安元殿外时,肖珩半个身子都已被雨水淋湿。苏简煜只好将肖珩留在安元门外的偏殿中烤火,又吩咐宫人为肖珩准备姜茶,随后便先行踏入大殿,打算在梓宫出宫前,再去看上最后一眼。
      安元殿内依旧是一副死气沉沉的模样,雨天的阴暗在忽明忽暗的烛光和刺鼻香火的衬托之下,将整个氛围点缀得更加压抑。嘉永帝和苏简烨立于梓宫旁,正在悄声交谈,二人见苏简煜入内,倒是很爽快地招呼他过去。
      “见过皇兄、荣王兄,”苏简煜上过香后走向二人行礼,“臣弟来晚了。”
      “按照先皇生前的嘱咐,今日本是不必兴师动众的。”嘉永帝示意苏简煜起身,“只是朕心里总觉得过意不去。”
      “陛下孝心众人都看在眼里,先皇也定然欣慰。”苏简烨顺着嘉永帝,他注视这棺椁说,“我只盼着先皇能饶恕我的过错,日后见到我不要责骂我。”
      “夫迷途知返,往哲是也。”苏简煜轻抚棺椁宽慰苏简烨道,“皇长兄既已将功补过,此事便莫要再提了,往后在河西尽忠于君才是最要紧的。”
      苏简烨郑重其事地点点头,嘉永帝没有接话,脸上却挂着一丝肯定的笑容。
      “时辰差不多了,”苏简煜回首望向殿外,豆大的雨滴从屋檐上急促地留下,生生形成一道水帘,“皇长兄这就出发罢,早去早——”
      “陛下——!”
      一个穿着正红色官袍的身影毫无预兆地出现在庭院中,他全身皆被雨水打湿,官袍几乎贴在身上。殿内三人定睛看去,这才认出来者是袁轼。袁轼此刻不顾倾盆的雨势,跪于内院正中,他眼神坚毅直直地盯着大殿方向。
      “臣刑部尚书袁轼,有本启奏!”袁轼愤而摘下官帽,搁到身侧,向嘉永帝行了叩拜大礼,“先帝殡天刚满百日,新朝初立,陛下却荒废朝政将权柄交于恭王。殊不知恭王恋权,于朝中提拔亲信,疏远忠良,甚至阻挠太学生请愿上达天听,与那端王无二!为长远计,臣请陛下即刻罢黜恭王,速速勤政,以保先帝和祖宗万年之基业!”
      “袁卿,你这是做什么?!”嘉永帝向殿门口迈出一步,语气尖锐地责备道,“堂堂二品朝官,在此冲撞先皇神位,成何体统?还不快回去!”
      苏简煜被袁轼莫名其妙的针锋相对弄得很是措手不及,正值此时,肖珩从宫门口处冒头进来,苏简煜遥遥地与之交换了一个眼神,肖珩便识趣地暂时立在原地。
      “陛下还要偏袒恭王到何时!”袁轼急得跪着向前挪动半步,再叩首道,“恭王已经反对立储,这分明是要留待来日扶持世子上位,以便他自己继续掌权。陛下!这江山是您的江山,这朝堂是您的朝堂,纵使是亲兄弟也不得不防啊!”
      “朕叫你回去,”嘉永帝很是不耐烦,“你听不懂吗?!”
      “陛下若执意如此,臣也顾不得那许多了!”袁轼说罢,竟是缓缓起身,“文死谏,武死战,我袁敬德今日就算豁出性命,也要劝得陛下即刻行动!”
      苏简煜闻听袁轼意欲死谏,顿时慌了神,倒是苏简烨反映最是灵敏,他对着殿外的宫人咆哮道:“拦住他!”
      然而为时已晚,袁轼宛如一头发疯的老黄牛,朝着回廊的楠木立柱直直撞了上去。

  • 作者有话要说:  想了想还是让成蹊好好做直男吧,像钟指挥使那样生十二个(狗头)
    ——
    注:“夫迷途知返,往哲是也”出自南朝梁·丘迟《与陈伯之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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