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月照君》桂川健煜

62、嗣子

　　端王出乎意料地被禁足的消息很快在京中不胫而走，与端王交好的几位朝臣纷纷上疏劝谏，甚至痛斥苏简煜狼子野心。中枢众臣中方承宜和袁轼主动为苏简煜辩驳，朝堂近日正事一件不谈，尽是两派的唇枪舌战。苏简煜一时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但他本人却丝毫不在乎，今日更是干脆告假，带着苏靖垣去颍国公府上找淑和郡主吃茶了。
　　与颍国公夫妇寒暄过后，淑和郡主便领着苏简煜去了她与韩文谦所住的西跨院，苏靖垣则由婆子看顾着与世孙韩泰寅一同去玩闹了。
　　“你还真是不着急。”郡主手持团扇，挽着苏简煜，“前日便从子顺处听闻，现下朝中多有要员紧咬住你不放，你竟还有这等兴致。”
　　苏简煜停下脚步，笑问道：“大姐姐这话可是不欢迎我来？”
　　“哪能呢，”郡主拉着苏简煜继续往里间走，“我只是担心那群宵小在背后恶语中伤于你，都说三人成虎，不得不防啊。”
　　“我在与不在，左右该骂我的还是会骂的。”苏简煜轻描淡写，“倒不如听之任之由他们去，我也落得清闲。”
　　“也是。”郡主颔首道，“子顺同我说，端王治罪似是姨夫的意思。”
　　“是也不是，”苏简煜神秘地回答道，“陛下行事向来都喜欢抛砖引玉，实则早已有了谋划。这次只不过是小惩大诫，提醒端王收敛些罢了。”
　　“我原以为姨夫提拔简烨参与朝议，原是为了使得朝局形成三足鼎立之势。”说话间二人已然走入茶室，郡主挥动团扇示意女使煮水，“现在反倒是看不懂了。”
　　“你还记得我先前被禁足之事吗？”苏简煜反问道，见郡主点头，他继续说，“朝局诡谲变化，实际都不出陛下之右。我因反对皇长兄领兵被打压，便是助长了端王气势，回过头来自然得对他加以敲打，否则他也太得意了。”
　　“那简烨岂不是——？”
　　“皇长兄退敌有功，却仍为郡王。”苏简煜把玩着茶盏，“皇子宗亲也好，朝臣世家也罢，所谓功劳皆在陛下许与不许之间。况且皇长兄如今的处境并不算太好，若是来日他犯了事，陛下要敲打他更是容易，只消收回琉璃冠即可。”
　　“我愈发听不明白了，”郡主用扇柄敲了敲手边的青瓷茶罐，一旁的女使赶忙恭敬地捧过去，“难道简烨不是用来牵制你的棋子吗？”
　　“恰恰相反。”苏简煜狡黠地一笑，“皇长兄毕竟有功在身，不好轻薄，然则储君之位非他所能染指。陛下如此折中之计，是为了将他留在身边更好地掌控。我也是如此，往细了说，我们都只是陛下的棋子罢了。能则用之，不能则弃之。”
　　“禀大娘子，茶已烹好了。”女使轻声通报道。
　　“这小娘子声音倒是好听，”苏简煜侧目打量了女使一眼，“却瞧着面生。”
　　“上月新买来的，”郡主示意那女使将茶奉上，“她原先是乐伎，因得罪权贵被赶了出来，这才来的我府上，你若喜欢便给你好了。”
　　“大姐姐说笑了，”苏简煜连忙摆手，“我府上早已人满为患，都计算着该裁撤人手了，哪还会再要人。”
　　“近身服侍你的人多一个也无妨，”郡主语重心长地道，“你老大不小了，就算不讨个王妃也合该有几个妾室、庶妃，帮你打点家务。”
　　“府中事务成蹊早已得心应手，换作旁人来我反而放心不下。”苏简煜推诿道，“大姐姐还是多上心姝儿，她是头胎，要格外当心些。”
　　“这个我自然知道，”郡主被苏简煜一打岔，倒也不再追问，“杨翀日日都差人来通报姝儿的情况。自打你上回去训了孙氏，姝儿养胎便清净了许多。”
　　“杨翀心疼姝儿，亲自来求的我。”苏简煜端起茶盏，“这茶真香。”
　　苏简煜在国公府逗留至午膳以前，算着肖珩应当已经得空，便借口有事打算离去。苏靖垣与韩泰寅玩得正在兴头上不肯走，淑和郡主便答应晚膳过后将他送回。难得苏靖垣可以享受与同龄人玩闹的乐趣，苏简煜便松口答应了，毕竟也不能带着他去东郊大营。
　　车马行于路上，苏成蹊在一旁问道：“主子，未与千户先行招呼就直接过去，不打紧吧？”
　　“无妨，”苏简煜一手撑着头，“我也就是去看看他，不会久留。”
　　苏成蹊忍笑道：“您是又要做一回千户的远房表哥了。”
　　“这茬不提也罢，”苏简煜悻悻地道，“舒剑虞，这名字听着便很是可疑，亏他想的出来。”
　　马车很快行至东郊大营，苏成蹊代为上前说明来意，片刻后肖珩便亲自迎了出来。他满脸欢喜地奔到已经下了马车的苏简煜处，后者给他使了个眼色，他这才克制住自己想要拥抱苏简煜的冲动。
　　“你今日进宫议政结束得近如此之早？”肖珩小声问道。
　　“告假没去罢了，”苏简煜挑眉答道，“懒得同那些谩骂我的人多费口舌。”
　　“我找人将他们捆了打一顿去，”肖珩握紧拳头，“真是不知好歹。”
　　“还真是敢说，”苏简煜不禁莞尔一笑，“去你账里坐坐吧，吃口茶。”
　　二人同行与营地内，苏简煜即使今日穿着素简，也难免略微显眼，引得数名军士侧目注意，肖珩看了抱怨说回头定要罚他们绕营地跑上三五十圈。正当二人即将走到肖珩营帐处时，那络腮胡出现在二人眼前。
　　“千户，”冯五向肖珩行了一礼，又转向苏简煜道，“见过舒公子。”
　　苏简煜微笑着回了一礼，旁边的肖珩不禁咽了口唾沫。
　　“许久未见冯百户，一切都好吗？”
　　冯五嗓门粗大，说：“承蒙舒公子挂念，在下得千户庇佑，颇为顺遂。”
　　“润川能如此待人，我便放心了。”苏简煜温声道，“百户且去忙着，我与润川白话两句便走。”
　　冯五闻言又恭敬地行了一礼，识趣地退下了。
　　“一个一个的都想和你搭话，真气煞我也。”肖珩在入营帐后抱怨道，“殿下往后再来还是戴个面纱吧！”
　　“愈发小孩子气了，”苏简煜笑着拉起肖珩的手，“我不如胭脂粉黛、淡妆浓抹地来见你如何？”
　　“那更不成，”肖珩直跺脚，“军中男人个个如狼似虎，几年都碰不到女人的。”
　　“哈哈哈——”苏简煜忍不住大笑起来，“六郎还真是好骗。”
　　“殿下！”肖珩这才反应过来苏简煜是在逗他，“堂堂亲王戏弄六品千户，这叫一个什么世道！”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苏简煜努力让自己停下不笑，“我就是来看看你，见你一切都好我也就放心了。你如今做了千户，分量更重，往后为人处世都得格外谨慎些。我见你与那冯五称兄道弟，虽说不应以恶意揣测他人，但你切记御下讲究赏罚分明。”
　　肖珩颔首道：“殿下教诲珩谨记，我自有分寸的。”
　　二人随后又白话片刻，苏简煜在营地用了顿便饭这才离去。走时正好又遇上冯五，他便与肖珩一同送苏简煜上了马车。眼见苏简煜的车马渐行渐远，冯五忽然拉住肖珩，鬼鬼祟祟地问道：“千户可知，舒公子有无龙阳之好？”
　　“哈？”
　　“我觉着舒公子好生漂亮，”冯五舔了舔嘴唇，“他若有此兴味，可否麻烦千户为我牵个线？”
　　肖珩震惊得简直说不出话来，半晌才追着冯五咆哮道：“你个流氓货色，我表哥早已婚娶，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肖珩的这声咒骂，整个营地都听见了。
　　苏简煜坐在马车内，忽地打了个喷嚏，心道奇怪。从东郊大营离开后，他马不停蹄地又赶去罗府拜访，先前宫宴时苏简焜提及的事他终究放心不下，得找周仪参详一二。周仪接到管事通报时，正在张罗下人收拾行装。
　　“灰头土脸的，”周仪手持折扇，满脸带笑地从里间走出相迎，“殿下莫怪。”
　　苏简煜打量着散落在堂内的行装，问道：“元槿这就要启程回姑苏吗？”
　　“原打算临近秋狝再动身，昨日忽地记起重阳将近，”周仪走在前头引路，“这才匆匆着下人准备起来。”
　　“也好，”苏简煜颔首道，“那便拜托元槿代我向太傅问好。”
　　“殿下关怀，元槿先替家父谢过了。”周仪行了一礼，接着道，“不知殿下今日前来所为可是近日朝堂纷争？”
　　“你若说的是以巡防营许达为首的骂声，那便错了。”苏简煜随手从桌上放置的果盘里挑了一颗鲜艳的金桔，“还记得你我先前忧心过的东宫嫡子之事吗？”
　　“殿下何出此言？”
　　“中秋宫宴那日皇兄与我提及，”苏简煜捏着金桔，也不急着吃，“皇嫂动了将埁儿和城儿都收为嗣子的念头。”
　　周仪哗啦一声收起折扇，惊道：“这倒是难办了。”
　　“我暂且以事关嫡庶的说辞给搪塞了过去，只怕皇嫂向皇兄再提此事。”苏简煜放下金桔，一手撑在桌案上，“元槿可有应对之策？”
　　周仪思忖片刻，反问道：“东宫可有尚未生养的妾室吗？”
　　“有倒是有，但都是侍妾。”苏简煜摇摇头，他明白周仪的想法，“埁儿和城儿的生母先后都被立过侧妃，低阶侍妾照例是不能过继侧妃所生之子的。”
　　“那——”周仪敲击着折扇，“殿下其他兄弟之中可有尚无男嗣者？”
　　“很遗憾，”苏简煜靠到椅背上，“除去尚未婚娶的我和老十，其他皇兄皇弟都已有男嗣。再退一步来说，当年母后做主将垣儿过继到我名下，前朝已是争议不断。老十是庶子且未及冠，过继东宫之后难免名不正言不顺。”
　　“如此一来，当真是束手无策。”周仪扶额道，“太子妃久未生养，难免寂寞，这倒也是情有可原，只是过继两子必埋隐患。”
　　“这个我自然知道。”
　　“为今之计，只得见招拆招，行拖延之术了。”周仪语气郑重，“只要东宫不提，殿下便装作不知情，若再提殿下大可建议太子妃先行抚养四殿下和五殿下。此外，陛下和皇后那头最好也得暗示一二，切不可让太子妃因一时怜悯而胡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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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月之期将近，端王虽然还未放出，但朝中谩骂苏简煜的声音逐渐也平息下来，说到底帮腔的大臣也得顾忌皇帝的态度——奏疏呈递上去，几次未得反映，他们也就心知肚明了，只不过明面上还得向端王表表忠心。
　　今日朝议时，袁轼提及顾淙等人在先前判决斩监候，于秋狝之前行刑一事，并呈交了拟定的详细方案，正治帝一一应允。苏简烨待苏简煜依旧不冷不热，好在玄武倒是恭敬有加，议政期间苏简煜还瞥见他与苏成蹊在殿外说话。
　　众臣散去以后，苏简煜故意磨蹭许久，父子二人交换过眼神后，正治帝便先行走向东暖阁，苏简煜赶紧识趣地跟上。
　　“特地留下所为何事？”皇帝坐定以后便开门见山，“可是冲着你皇叔来的？”
　　“陛下错怪，臣不敢。”苏简煜见皇帝直率，便也不再绕弯，“太子哥哥可有向您提过，皇嫂想过继埁儿和城儿之事？”
　　正治帝眉头一皱，露出迟疑的神色。苏简煜接着道：“看来未曾提起。”
　　“你是觉得有所不妥，”皇帝捻着手钏，“但暂时想不到良策让你皇嫂放弃。”
　　“此事利害我就不多加赘述了，”苏简煜耸耸肩，“皇兄素来是宠爱皇嫂的，为今之计或许只有您亲自过问方可将此事压下。”
　　“下月便是秋狝了。”
　　“诶？”
　　“届时让太子带着老四和老五，朕亲自看看。”正治帝摩挲下颚，“简烨近来与你如何？朕瞧着你二人不如从前亲近了。”
　　苏简煜冷漠道：“皇长兄与我如今的关系，不正是陛下乐见的吗？”
　　皇帝打开棋盒示意苏简煜坐下，反问道：“朕此番安排的深意，你可明白？”
　　“臣自以为明白，”苏简煜面上带笑，眼见正治帝落下第一子，“就是不知皇长兄是否明白、明白多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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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再说一遍，肖六是（温柔体贴）少女攻！少女攻yyd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