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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手足 ...

  •   宫宴结束过后,苏简煜借口头风发作,推掉了家宴先行回到王府,又差罗晖把周仪带来同用晚膳。此刻苏简煜和周仪聚在随安室里烹煮花茶,肖珩与罗晖被打发去了园子里陪苏靖垣投喂锦鲤。
      “陛下果然不简单,”周仪手持折扇,很是悠闲,“这一局是乾成宫全胜啊。”
      “元槿莫要再说风凉话了,”苏简煜伸手接过装着茉莉花茶的瓷罐,“这眼下虽然没有与皇长兄撕破脸,但他多半会对我有个心结。”
      “荣王敦厚,只要善待之,便不会有后顾之忧。”周仪帮忙摆放着茶盏,“退一步来说,殿下此番虽无所得,却也无所失,端王也是如此。”
      “话虽如此,”苏简煜无聊地注视着茶壶,“可朝局到底是有了变化。原先以皇长兄的性子,他必然是站在我这一边的,只是现下经历晋爵的风波,便很难说了。若他日后自成一派倒也还好说,只怕是皇叔会从中离间。”
      “端王素来不安分,这是陛下也心知肚明的事实。”周仪起身走到门口,挥动折扇示意外头的三人入内,“所以陛下才给东宫留了荣王这步棋,好保证你们兄弟齐心。”
      “棋?”苏简煜回过头望着倚靠在门框上的周仪,若有所思道,“你的意思是,陛下是要日后由太子哥哥成人之美。”
      周仪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但不可置否地点点头。
      “神神秘秘的做什么呢?”罗晖率先踏入室内,拉着周仪坐下。
      肖珩带着苏靖垣跟在后头坐到苏简煜一侧,随安室内空间狭小,苏简煜便很自然地起身挪动,腾出些位置他二人。
      “佛曰不可说。”周仪收起折扇堵住了罗晖的嘴,“话说回来,世子平日读书习字皆是殿下亲自教习吗?”
      “原先是我一人看顾,”苏简煜侧身看向一旁的肖珩和苏靖垣,“现下润川也会从旁帮衬,倒是省去我不少气力。前不久润川右迁东郊大营副千户,我与他已说定要教授垣儿骑射的功夫。”
      周仪和罗晖闻言交换了一个眼神。肖珩面对去年科考的状元和探花,忽然有些不好意思道:“肖某学问不如殿下和兄长,也就只好教授世子一些粗陋的本领了。”
      “润川兄过谦了,”罗晖安慰道,“既为文士,必有武备。世子得殿下和你的细心教导,将来必成大器。”
      “我倒是不指望垣儿将来能多有出息,”苏简煜抿了一口茶,“只盼他平安长大,日后袭爵做个清闲王爷便很好。”
      “殿下不想——?”罗晖说着压低了声音,没有把话说完。
      “子昇!”周仪急忙出言打断,又转向苏简煜道,“子昇直率,殿下莫要怪罪。”
      “无妨,”苏简煜笑着望向肖珩,“润川也问过同样的问题。话说回来,正是因为我从未动过那种念头,这才把垣儿留在身边自己教导。”
      “殿下是想借此疏远东宫其他诸子,”周仪解释道,“否则日后便有隐患。”
      “是啊,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天家便更复杂了。”苏简煜感叹道,“罢了,整日地说这些甚是无趣,说起来再过不久便又是秋狝了,元槿今年可来吗?”
      “我是散阶,品级也不高,去了反倒惹眼。”周仪摇摇头,接着道,“我打算回趟姑苏老家,侍奉父亲一段时日。”
      “如此也好,”苏简煜微微颔首,又看向肖珩道,“今年秋狝你老实地坐在看台,不许上场。”
      肖珩疑惑地眨眨眼,苏简煜突如其来的禁令让他有些茫然。
      “黑熊之祸,”罗晖一口喝尽盏中的茶,“润川兄难道忘了吗?”
      “哦——”肖珩恍然大悟之际,正好对上苏简煜略带责备的目光。一想到苏简煜是担心自己的安危,肖珩害羞地挠挠脖颈,没有接话。
      “爹爹,”苏靖垣忽地从肖珩身后探头出来,“垣儿饿了。”
      “你这孩子。”苏简煜无奈地摇摇头,对罗晖和周仪道,“既如此,我们便移步满庭芳吃些果子吧。元槿和子昇可否带着垣儿先去,我同润川在此收拾片刻就来。”
      “好。”周仪随即将折扇挂于腰间,起身走向苏靖垣,“世子请随我来。”
      苏简煜在确定周仪和罗晖已带着苏靖垣走出静宜园后,这才俯身走到正在整理茶具的肖珩身边。他轻轻戳了一下肖珩的肩膀,问道:“怎么了,心不在焉的?”
      “诶?”肖珩抓着茶盏的手悬停在空中,他自己都尚未意识到今日有所反常。
      “看你方才话不多,这可不像你。”苏简煜取过肖珩握在手里的茶盏,“可是身子不适?我请御医过来瞧瞧。”
      肖珩松了口气,心道原来苏简煜并未起疑。他往苏简煜那头挪了挪,反手一把将苏简煜搂入怀里,凑到他耳边轻声道:“不过是多日未曾恩爱,甚是惦记罢了。”
      “肖六!”苏简煜顿时耳尖泛红,他尝试挣脱却被肖珩架得很死,“登徒子!”
      ——
      中秋过后,凉意也愈发明显。宫内的银杏树在悄然不觉中泛黄,又被秋风吹落,肆意地铺洒在长街之上,虽然好看但却不乏给人一种颓败的感伤。幸而内廷司宫人很快就会将此处洒扫干净,届时便会让人觉得心中舒畅。
      现下苏简烨虽然出入皆是亲王礼制,但由于正治帝口谕说过他仍是郡王,因此圣旨也好,册封礼也罢,苏简烨统统都无缘得见。只是这些他都不在乎,唯独苏简煜在大殿之上那番意欲和他撇清关系的说辞让他很是受伤。
      今日朝议苏简煜早早地便进了宫,但他没让内监通传,而是等在养性门外的一处值房里,希望能够半路截下苏简烨,同他说两句话——前提是苏简烨也到得够早。
      约莫候了两盏茶的功夫,苏简烨果然出现在了养性门外,早已在长街上张望的苏成蹊便将苏简烨请进了值房,而后便与玄武一同退到了屋外。值房原是皇帝宿于养性殿时留给内监使用的,正治帝近年偏爱回乾成宫就寝,因此这值房也逐渐成了参加朝议的众臣受召之前的歇脚处。不过话虽如此,大臣们却很少使用此地。值房内陈设朴素,家具用料都是常见材质,仅有几张条凳和一张床铺。苏简烨挑帘入内,便见苏简煜背对着他负手而立。
      “皇长兄安好,”苏简煜循着脚步声转过身来,向苏简烨行了一礼,“冒昧请皇长兄到此一聚,望皇长兄不要责怪。”
      “六弟客气了。”苏简烨简单回了个礼,面无喜怒之色,没有再说话。
      即使苏简煜有所预料,但当这声六弟入耳时,还是叫他略感失望。苏简烨久离朝堂,自然不懂苏简煜在此事上的谋划;然而苏简煜也不好此刻就向苏简烨全盘托出,或者向他许诺,来日待苏简焜继位,便晋他为亲王。
      苏简煜退后半步,迟疑地问道:“皇长兄可是为着昨日之事怨怼于我?”
      “兄长不敢,”苏简烨语气平缓,“兄长只是看不清你,也看不清自己。”
      “皇长兄今日所受之委屈,来日煜定会补偿。”苏简煜注视着苏简烨,“煜但求皇长兄不要因此与我疏远,断了你我的兄弟情分。”
      “委屈也好,补偿也罢。”苏简烨笼着手,“你既提到了兄弟情分,便该清楚兄长在乎的从来都不是这个。”
      “我也有我的难处。”苏简煜小步经过苏简烨身边,目光眺望远方,“如今我多受掣肘,为人行事多有违背本心之处,皇长兄应当都明白的才是。”
      “是吗?”苏简烨轻笑一声,三步并作两步贴到苏简煜身侧,压低声音道,“我当然明白,我明白你步步为营只为保全四弟的将来,我明白你忌惮我晋爵亲王以后会动了不该有的念想。我唯独不明白的是,一同长大的情分缘何还是惹来你的猜忌。”
      苏简煜震惊地盯着眼前这个身着华服的男人,这一刻他仿佛觉得自己从不认得他。
      “罢了,”苏简烨顿时收敛方才的气焰,走到值房门口挑起帘子,叹了口气道,“是我生性单纯,原不适合朝堂纷争。”
      说罢,苏简烨便一脚踏了出去,凌乱地踢飞庭中的落叶。苏简煜望着苏简烨迎风摆动的宽袖,怔怔地立于原地。苏简烨远比他想象得要通透许多,只是苏简煜不知道这份通透究竟是好是坏,他只盼着苏简烨终能宽容。
      朝议之时,苏简煜注意到苏简烨刻意坐在距离自己较远的位置,不过好在他并未坐到端王那一侧去。或许此刻在苏简烨心中,即使有怨气,却也不至于翻脸。苏简煜相信假以时日,只要自己善待苏简烨,他兄弟二人应当能够冰释前嫌。
      “此番与琅国交战之详情,臣已汇总成疏,请陛下过目。”兵部尚书郑若庭从袖口中抽出奏本,递给全禄。
      “这个不急,”正治帝示意全禄将奏本搁于桌案上,“其实朕这几日对昭琅邦交思索良多,总觉得维持眼下敌对不是长久之计。”
      苏简煜敏锐地正了正坐姿,皇帝此话暗含淡化苏简烨功劳之意,但似乎不止于此。两国虽然历来有所纷争,但近五十年来都并未发生正面冲突,若不是因为苏简熠闯下塌天大祸,原本互市都已经谈成在即。换句话说,皇帝是打算敲打端王了?苏简煜不敢贸然开口接话,毕竟明面上苏简熠还拘于宗正寺,若是稍有不慎错误提及,便是他吃了亏。
      “陛下远虑,臣深以为然。”吏部尚书方承宜接口道,“然则眼下之局面,究其症结所在,实为人祸。以臣愚见,陛下若有意修补,便该对症下药。”
      端王脱口而出反问道:“方尚书此话何意?”
      “端王殿下何须动怒,”户部尚书朱聿铭帮腔道,“方尚书不过是就事论事。”
      端王被朱聿铭此话堵了回去,悻悻地甩了袖子以示不满。正治帝讳莫如深地坐于龙椅上,保持沉默。
      中书卿汪荃的目光在几人之间来回片刻,起身打圆场道:“若说人祸,世子已然囚于宗正寺受罚,也算是对琅国有所交代。臣以为,不若派遣使臣馈赠钱帛以示友好,想来琅国领受了好处,也不好太过嚣张。”
      汪荃的提议很是折中,既避开了苏简熠这个难题,又解了皇帝的忧思,倒是两边都讨好,不愧是在朝堂摸爬四十载的老臣。然而未及正治帝开口,袁轼便清清嗓子,道:“所谓养不教,父之过。世子行事荒唐,不仅断送互市之前景,更是因一己之私置边境百姓安危于不顾。若非荣王殿下力挽狂澜,还不知此刻会是何局面。臣斗胆,请陛下治罪端王殿下,以正朝纲。”
      “袁敬德,”端王拍案而起,指着袁轼骂道,“你好大的胆子!”
      方承宜针锋相对道:“端王殿下纵容教养在前,又举荐世子在后,实在难辞其咎。”
      “皇兄!”端王眼见形势不利,急忙转向正治帝,“熠儿收押宗正寺已然叫我痛心不已,如今他们还要这般落井下石,皇兄忍心看着臣弟被朝臣如此欺辱吗?”
      不料正治帝甩动手钏,冷漠地问道:“你自己教出来的儿子,难道要怪别人吗?”
      “皇兄?!”
      “你住口!”皇帝将手钏掷于桌案上,深吸一口气接着说,“荣王对此事来龙去脉最是清楚,你以为众臣所请如何?”
      苏简煜用余光瞥了一眼苏简烨,皇帝这是要他现在就选边站队——这也难怪,苏简煜都会有所猜忌,皇帝就更不用说了。苏简烨谨慎地起身行了一礼,回答道:“儿臣以为皇叔对简熠的确疏于管教,然则事发突然,若真要深究起来,儿臣身为商谈督办,未能约束简熠也是过错。”
      苏简烨此话既不否定重臣们的不满,也不完全得罪端王,更是避开了猜测皇帝是否有意责罚端王的心思,如此滴水不漏,叫苏简煜委实意想不到。他原以为苏简烨远离朝堂仅仅是因为不得宠,如今观之,或许他是有意避开,选择明哲保身。
      正治帝抿着嘴,打量苏简烨片刻,忽然道:“恭王可有要说的吗?”
      苏简煜知道自己躲不过点名,他不慌不忙地整理过宽袖,道:“中枢众臣奏请陛下治罪皇叔,为的是正本清源。简熠行事蛮横骄纵,皇叔确有教养之过,然则简熠已下狱,且双方休战已半月有余,此时再行追究,未免有秋后算账之嫌。”
      苏简煜,现下只能确定皇帝有意敲打端王,但不清楚皇帝会做到何种地步,因此他说到这里刻意停顿,借此观察正治帝的反应。只见皇帝微蹙眉头,却语气和缓地说:“你接着说。”
      苏简煜面无表情地接着陈述道:“臣以为,皇叔之罪不在教养不善,而在于明知简熠不成大器却举荐他参与朝政,不得不谓之居心叵测。臣请陛下暂削皇叔议政之权,以正视听。”
      端王怒目圆睁,对苏简煜喝道:“竖子欺人太甚!”
      “还有呢?”正治帝并未理睬端王,他的视线保持在苏简煜身上,“汪相提议之事你有何见地?”
      “琅国兵强民困,此乃其百年来觊觎我大昭边疆之根本原因。”苏简煜答道,“汪相之提议合情合理,若是能投其所好,想来卓尔短期内不会再挑战事。”
      苏简煜语毕便识趣地退回座椅上,假借品茶的动作扫视一圈殿内众人。端王怒不可遏却碍于今天皇帝也不偏帮他,一张脸涨得通红;众臣则是迫切地观望着正治帝会做出何等裁决;而苏简烨却眼眸低垂,似是望着冰冷的地砖。
      “端王教子不善,识人不当,罚于今日起闭门思过一月。”正治帝拾起方才被扔出的手钏,起身朝东暖阁走去,“馈赠之事着由礼部先行拟定方案,改日再议。”

  • 作者有话要说:  在骨科的边缘来回横跳嘻嘻
    肖六:今日王府的草坪看着格外的绿
    简煜:?
    ——
    注:
    “既为文士,必有武备”出自邵雍《文武吟》。
    “养不教,父之过”出自《三字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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