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月照君》桂川健煜

43、表弟

　　临近四月，气温逐渐回暖。今日阳光格外灿烂，是个外出踏春的好日子。然而苏简煜在用早膳时没有给肖珩好脸色看——昨日在随安室中，他被肖珩摁着脱去了大半的衣物，可是随安室并无炭火供暖，结果这晚膳前的放纵使得苏简煜着了凉，腹泻不止。
　　好在止泻药吃得及时，现下已经大好，但是谨慎起见，他今日早膳吃得很是清淡。肖珩坐在苏简煜对面，小心翼翼地动着筷子，大气都不敢出一声。不过生气归生气，苏简煜并未提出取消出游的计划，早早地便吩咐苏成蹊备下了车马。苏简煜打算先坐马车赶路到石桥镇，约定好时辰，再让苏成蹊过来接他们回府。
　　“吃饱了。”苏简煜放下饭碗，“我去瞧瞧垣儿，你掌握好时辰。两刻以后前厅见。”
　　肖珩略微心虚地应了一声，未敢直视苏简煜。苏简煜这时才意识到自己太过苛责肖珩，说到底还是自己身子不争气，完全怪罪怨肖珩也着实不合情理。只是苏简煜也不想主动开口再提及昨日之事，于是他起身缓步行至门口，留下一句：“不生你气了。”
　　肖珩闻言即刻转身，只见苏简煜已经甩袖走远。苏简煜终究是害羞之人，就连原谅的话语都说得如此别扭。思及此，肖珩不禁窃喜，终于松了一口气。
　　苏简煜步入静宜园的时候，苏靖垣已经穿戴整齐。小家伙得知今日要跟着二人出游，高兴得紧，今日一大早便起身了。此刻见着苏简煜过来，更是兴奋。
　　“爹爹安好！”苏靖垣跑向苏简煜。
　　“慢些，”苏简煜俯下身，抱起苏靖垣，竟是有些吃力，“这几日胖了？”
　　“润川叔叔说，垣儿正是长个子的时候。”
　　“张口闭口，都是你润川叔叔。”苏简煜笑道，“他可是又说我坏话了？”
　　“没有！”苏靖垣忙不迭地摇头，“润川叔叔喜欢爹爹得紧，如何会说爹爹坏话。”
　　“什么喜欢不喜欢的，”苏简煜挑眉道，“休要胡吣。”
　　“垣儿说的实话，”苏靖垣自觉没有说错，“否则润川叔叔为何成日往咱们府上跑？”
　　“大人的事，你一个小孩子不懂。”苏简煜不想多作解释，“不许妄自揣测。”
　　苏靖垣瞥嘴，道：“谨遵爹爹教诲。”
　　“知错能改还是好孩子。”苏简煜温声道，“你先下来，父亲的手快麻了。”
　　苏简煜打发苏靖垣去收拾以后，便向着前厅处走去。为着不引人注目，他今日特意穿着朴素，一应玉器装饰都摘了下来，皂靴也换成了适合行路的布鞋。行至前厅时，肖珩已经等着了，他也穿得简单，是一贯的墨色。
　　“垣哥儿呢？”
　　“在收拾东西，应该一会儿来了。”
　　说话间，苏成蹊便领着苏靖垣从内院过来了。
　　“世子安好。”肖珩同苏靖垣打招呼道，因着二人关系并未公开，明面上肖珩还得如此称呼苏靖垣。
　　苏靖垣撇下苏成蹊，撒野似地跑到肖珩身边去同他说话。苏成蹊趁此机会，将苏简煜拉到一旁，悄声问道：“主子，您真要带世子同行？”
　　苏简煜侧头道：“有问题吗？”
　　“您就不担心，被世子看出端倪吗？”
　　“我二人自有分寸。”
　　苏成蹊若有所思，又道：“说起来，您和肖百户，到底谁才是世子的母亲啊？”
　　“苏成蹊，”苏简煜瞪着苏成蹊，“我看你是嫌自己活太久了！”
　　——
　　苏成蹊挨了骂，老实地将苏简煜三人送上车以后，便转身折回了王府。
　　从恭王府出发去石桥镇不算太远，城东体仁门就只相隔三五条街，出城以后也仅需行三里半的路程，大约两刻过后，一行人就抵达石桥镇了。
　　石桥镇内水系繁多，当地出产又一种轻便却坚固的石材，致使镇上石桥林立，这个原本不起眼的小镇也因此得名。虽然此等布局与帝京颇为相似，但外地而来的游人却更喜欢在此处聚集，不为别的，只因镇上借宿、用餐都花费低廉，与京城内不可同日而语。
　　镇上道路大多有青石板铺就而成，石板缝隙之间随意地生长着苔藓，放眼望去皆是小巧精致的石桥。此刻时辰尚早，街上行人不算密集，苏简煜同肖珩牵着苏靖垣在镇上行走，此等两个成年男子带一孩童的组合，难免引得周遭的商贩投来好奇的目光，更遑论苏简煜和肖珩都生得出挑，本就是放在人堆里都很难被忽视的。
　　苏简煜被盯得有些不自在，他微蹙眉头，略微加快了脚步。肖珩憋着笑，牵着苏靖垣跟在后头，就这样误打误撞走到了一家烤鸭铺子旁。店门口悬挂着几只刚刚考好的肥鸭，香气四溢，色泽鲜艳，叫人只看一眼就忍不住驻足打算是否要吃上一只。
　　“爹爹，”苏靖垣最是嘴馋，“垣儿想吃这个。”
　　苏简煜本就不喜油腻，加之腹泻刚好，下意识地开口反驳：“你是早膳没吃饱吗？”
　　苏靖垣撅着嘴，转头过去盯着那架子上的烤鸭。肖珩凑到苏简煜边上，对他温声道：“垣哥儿难得出来一趟，你也别太约束着他，开开心心一点才好。”
　　“好人都叫你做了，”苏简煜无奈道，“也罢，你去付钱，我带垣儿去里间等你。”
　　肖珩笑了笑，转身往店家处走去，苏简煜牵着苏靖垣进了店。烤鸭铺店面不大，却收拾得还算整洁亮堂，苏简煜挑了个显眼的位置坐下，一个中年女人便堆笑着过来招呼他二人。这女人风韵犹存，可以想象她年轻时应当也是邻里之间男子倾慕的对象。
　　“客官瞧着面生嘿，”女人说道，“头一次来？这是您孩子？”
　　“店家好眼力，”苏简煜颇为得体地道，“这是犬子，我父子确是头一次来。”
　　“听您这口音，像是帝京人。”女人擦拭着桌面，“竟是从未来过咱们这儿？”
　　“确是帝京出身，”苏简煜依旧带笑，“我平日里繁忙，不常得空，也甚少出门。”
　　“您看着就不像是一般人嘿，”女人打量着苏简煜，“莫不是宫里的大官吧？”
　　“我爹爹可是——”苏靖垣插话道。
　　“您说笑了，”苏简煜瞪了苏靖垣一眼，“在下不过是替人谋事的寻常人而已。”
　　女人眯着眼点了点头，但她并未全部相信苏简煜的说辞。在她看来，苏简煜言行举止之间都透露着贵胄勋爵人家的气息，怎么看都不像是他所说的寻常人。
　　“聊什么呢？”说话间，肖珩提着烤鸭走了过来。
　　“和店家白话两句罢了。”苏简煜对女人笑笑。
　　肖珩坐定以后，将烤鸭摆上桌推到苏靖垣面前，又转身问女人道：“这烤鸭铺子是店家自己开的？”
　　“客官好眼力，”女人一听到关于铺子的话题便来了兴趣，“正是小妇与拙夫所开，您刚才所见的烤鸭师傅就是拙夫了。”
　　肖珩夸赞道：“夫妻一同经营，倒也是段佳话。”
　　“这——”女人被肖珩如此恭维，加之肖珩年轻英俊，不禁有些害羞，“您几位先吃着，我去打壶茶来，慢些吃，慢些吃啊。”
　　苏简煜象征性地清了清嗓子，瞥了肖珩一眼。肖珩耸耸肩，心虚地看向苏靖垣，道：“垣哥儿吃慢些，别噎着了。”
　　苏靖垣吃得满手是油，却很是满足。
　　“爹爹和润川叔叔怎么不吃？”苏靖垣吮吸着手指。
　　“你多吃些，”肖珩摸摸苏靖垣的头，“特地给你买的。”
　　“这烤鸭油腻，可别都让他吃了。”苏简煜皱着眉头，“仔细不舒服。”
　　在苏简煜的坚持之下，苏靖垣在独自吃掉小半只以后，剩余的便被包入油纸收了起来。
　　“茶来咯，”女人端着一个粗糙的青瓷茶壶折回来，见烤鸭已被收起，问道，“可是这鸭子不合您几个的口味？”
　　“非也，这烤鸭甚是地道。”肖珩解释道，“只是小孩子吃起来没个分寸，这才先包起来待晚上回家以后再给他吃。”
　　“我说呢，”女人笑着为几人倒着茶，“也不是我同您吹嘘，这石桥镇上做烤鸭的铺子唯小店一家，方圆几里都有名着呢。纵是皇帝陛下来了，也得夸口。”
　　苏简煜饮了一口茶，脱口而出道：“他爱食猪牛肉。”
　　“诶？”女人疑惑地看着苏简煜，“这您都知道？”
　　“这，这也是——”肖珩给苏简煜使了一个眼神，赶紧打圆场道，“据说宫中采买的内监多买猪牛，甚少采买鸡鸭，不过是推测罢了。”
　　“那皇帝合该来小店一趟，”女人不服气地说，“这天底下的美食岂止猪肉牛肉。”
　　“是，是。”肖珩附和着，苏简煜则端着茶盏，旁若无人地喝着茶。
　　“听您这口音，似乎不是本地人？”女人问肖珩道。
　　“在下乃临安人士，”肖珩笑着指了指苏简煜，“这位是帝京出身。”
　　“这我已经知道了，”女人的眼神在苏简煜和肖珩之间来回打量，而后抱着茶壶神秘地问道，“敢问二位是何关系啊？”
　　肖珩面对女人莫名其妙的提问，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二人事先并没有统一过说辞，原也是未曾料到会有人如此询问。
　　“他是我表弟，”苏简煜不慌不忙地放下茶盏，“我二人的外祖母乃是亲姊妹。”
　　肖珩为苏简煜信手拈来的编造能力所折服。
　　“原来如此，”女人大约是相信了，“我看您二人长得不像，可又带着个孩子。”
　　“做叔叔的过来探望侄子，”苏简煜和善地对苏靖垣笑道，“是吧垣儿？”
　　苏靖垣被收了烤鸭本就有些情绪，方才对大人之间的闲谈根本没有留意，此刻被苏简煜突然提问，也是一脸疑惑。
　　“就是这样的，”肖珩伸手摸着苏靖垣的头，“我难得来一趟帝京，许久没有见我这侄儿了，甚是思念。”
　　“当真是亲，”女人看着其乐融融的三人感叹道，“我家小子没这福气，几个叔伯都死得早，也没留下一男半女的。”
　　“没有叔伯不要紧，”苏简煜安慰道，“椿萱并茂也是幸事。”
　　“椿——萱？”女人不解地问道。
　　“他是说你一家三口也很幸福，”肖珩为苏简煜解释道，“他读书多，说话就这个调，您别介意。话说回来还想请教您，这镇上都有何好去处？”
　　“您这可就问对人咯，”女人兴奋地道，“不过好去处嘛，就得看您要去什么地儿了。咱们石桥镇是守规矩的，烟花柳巷那是没有的。”
　　“咳咳——”苏简煜突然被茶水呛到。
　　“您误会了，”肖珩忙从贴身口袋里抽出帕子递给苏简煜，“我二人是正经人，只是想知道带着孩子该去何处。”
　　“好说，”女人往西北方向一指，“往此处走一里左右，就有个集市，新奇古怪的玩意儿多得很，小孩子定然喜欢。”
　　“多谢店家指路。”苏简煜起身牵着苏靖垣朝外走去，“我们先告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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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方才走这么急，”肖珩牵着苏靖垣，“垣哥儿差点被你牵着摔跤。”
　　三人顺着女人的指路已经来到了集市之内，街道两侧皆是各类小贩和商铺，此刻已临近正午，路上的行人也陆续变多起来。
　　“那店家着实吵闹，”苏简煜扶额道，“如母后宫中的鹦鹉一般聒噪。”
　　“平民百姓做生意到底辛苦，”肖珩空闲的一手轻拍苏简煜的肩头，“多与客人交谈白话也好招揽生意。”
　　苏简煜并未反驳肖珩，柔声道：“许是我性情孤僻罢。”
　　“珩不敢，”肖珩赶紧解释道，“你最是和善了。”
　　“爹爹！”苏靖垣突然喊出声，指着前方的一个小铺子，“糖人儿！”
　　苏简煜与肖珩顺着方向望去，一个花白胡须的老头正在制作糖人，他身边围着一群与苏靖垣年龄相仿的孩子。老头的糖人做得惟妙惟肖，从飞禽到走兽皆有。
　　苏简煜微微颔首，肖珩得了应允便领着苏靖垣往糖人摊走去。
　　“垣哥儿想要哪个？”肖珩俯下身，慈爱地询问苏靖垣。
　　苏靖垣面对各式各样的糖人，瞧着每个都喜欢，一时间难以抉择。苏简煜跟在后头走了过来，对苏靖垣温声道：“你属龙，便拿个龙型的吧。”
　　苏靖垣觉得苏简煜说得在理，便转身对着肖珩使劲点头。
　　“店家，”肖珩掏出钱袋，“要一个龙型的糖人，能现做吗？”
　　“您稍后，”老头声音洪亮，“这就做嘿！”
　　肖珩站回原地，见苏简煜负着手站在三步开外的地方，他忽然闪过一个大胆的想法。
　　“店家，再要一个鼠型的，也要现做。”
　　“好嘞！”
　　“再买一个作甚？”苏简煜皱眉道，“还是个老鼠。”
　　“给你的，”肖珩身体微微倾向苏简煜，“看你不大高兴。”
　　“也不是不高兴，”苏简煜耸耸肩，轻声道，“许是我终日高坐庙堂，不知民间风情，有些不习惯罢了。话说回来哄小孩子家的东西，我不要。”
　　“小的要哄，大的也得哄。”
　　苏简煜伸了伸脖子，没有再接话。他虽然表面上一副嫌弃的模样，但是肖珩时刻在意他情绪这一点，还是叫他心里颇为踏实。
　　“两串糖人，您拿好嘞！”老头招呼着肖珩，“一共六文钱。”
　　“多谢老伯。”肖珩一手接过糖人，一手将铜板递给老头。而后他将龙型的糖人给了苏靖垣，捏着鼠型的那串，转身走到苏简煜身旁。
　　“吃吧。”肖珩笑着将糖人塞到苏简煜手里。
　　“太腻了，”苏简煜尝了一小口，又还给肖珩，“你吃吧。”
　　“也罢，”肖珩凑到苏简煜耳边，意味深长地道，“不吃糖人，那就回家吃我的。”
　　“肖六！”苏简煜发狠瞪了肖珩一眼，压低声音说，“你如今当真是没羞没臊！”
　　苏靖垣嘴里含着糖人，瞧见苏简煜和肖珩说悄悄话，口齿不清地道：“你们在说什么，垣儿也想听。”
　　苏简煜杏目白了一眼肖珩，自顾自地迈开步子走了。
　　肖珩牵起苏靖垣，咬了一口糖人，道：“润川叔叔我刚才顶撞了你爹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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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权斗的空档来一点生活气息（翻译：理直气壮地水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