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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守成 ...

  •   苏简煜在回府的途中一言不发,肖珩起初以为他是在气自己入宫没有提前告知,却很快意识到,苏简煜是因为觉得羞愧才故意摆出这幅姿态。肖珩的感知并没有出错,苏简煜的确正在为自己上演了一出仁熹太后欲对肖珩不利进而擅闯寿安宫截下肖珩的闹剧而感到无地自容——恐怕嘉永帝明日见了他,便会毫不留情地加以取笑和调侃。
      车马刚刚抵达府门口,苏简煜便径自跳下车,三步并作两步地负手往内院疾行,肖珩看着苏简煜这一连串滑稽的行径,不慌不忙地先换下了被熏得满是汤羹气味的外衣,随后才往静宜园里过去。
      周仪先前暂住的西跨院现时已经被洒扫干净,按照苏简煜的要求,花匠沿着小院外墙移植了几株木槿,以此怀念周仪。虽然眼下这片木槿只是瘦弱的树苗,但是苏简煜深信数年过后的某个夏日,它们一定会繁花似锦,延续着它们所承载的独特寓意。
      园中被一片雪白覆盖,好在小厮向来勤快,早已将六棱石子路上的积雪扫除。肖珩沿着小径来到随安室,眼神对上正在望着园中雪景发愣的苏简煜。肖珩刚想开口搭话,苏简煜却是伸手拉上了移门。肖珩哭笑不得,干脆坐在这间陋室外的台阶上卖乖起来。
      “今儿是融雪的日子,殿下。”肖珩说着抬眼望向明亮的天空,此刻日头正盛,“外边冻得厉害,您就真不让我进去烤烤火?”
      肖珩说完仔细地听着随安室里的动静,苏简煜没有回话,屋子里只有取茶叶时茶匙碰撞瓦罐发出的清脆声响。
      “殿下可是在煮普洱?”肖珩贴着移门,轻声细语地接着说,“方才与大娘娘吃暖锅颇有些油腻,殿下可否赏我一杯去去油?”
      “你还知道油腻!”苏简煜哗啦一下打开移门,肖珩没有防备,猝不及防地直接扑倒在他的脚边,“我看你与母后倒甚是投缘,用膳不够还对酒当歌,是我自作多情了。”
      肖珩狼狈却迅捷地从地上跳起身,将苏简煜逼得退后半步,为了防止苏简煜再将自己赶出去,肖珩顺势背着手将移门关了起来,凭借身高优势压了苏简煜半头。狭小的随安室内除去普洱浓郁的茶香,此刻忽然增添了一丝暧昧的气氛,苏简煜原本数落的话语顿时被生生憋了回去。
      “殿下吃醋了。”肖珩敏锐地捕捉到苏简煜的情绪,嚣张地用眼神审视着他,“殿下看我与大娘娘相谈甚欢,你觉得被冷落了是不是?”
      “我没有。”苏简煜慌张地别过脸庞,狡辩道,“你素来嘴上没个把门的,我只是担心你言语之中冲撞了母后,这才闯到寿安宫去的。”
      “那你应该先同大娘娘赔不是才对,可你却一副气势汹汹的模样。”肖珩将鼻尖凑到苏简煜的耳边,“还说是来接我回家的。”
      肖珩说话时的气息一阵一阵抚过苏简煜的脸颊,微妙的触感很快让苏简煜羞怯得连耳根子都起了红潮。肖珩见状贼心顿起,直接上前一步吻住了苏简煜的耳垂。
      “肖六!”苏简煜如同受惊的小鹿一般全身发颤,说话时的气息都变得不稳,“你个不知廉耻的狂徒!”
      肖珩没有理会苏简煜的咒骂,愈发大胆地侵袭着苏简煜,从脖颈逐渐下滑。苏简煜原本还努力抵抗着,却在亵衣被肖珩扯下以后最终束手就擒,任由摆布。方才为着烹茶而烧着的热水,此刻早已煮沸发出连续不断的响声,然而二人却根本无暇顾及。
      冬日里的大汗淋漓尤其消耗体力,等到一场拉锯结束,肖珩已是精疲力尽,苏简煜更是连动弹一下的力气都没有,躺在原地彻底放空。
      “母后与你,都聊了哪些话?”苏简煜半阖着双眼,听上去很是疲惫,“是不是说起了我从前的事?”
      “殿下是如何知道的?”肖珩诧异地侧身过来,枕在自己的手臂上面对苏简煜,“大娘娘确实说了不少你幼时的趣事,还说你自幼体弱,能活着长大已属不易。”
      “母后大约是老了,如今就爱翻我的旧账。”苏简煜没好气地抱怨道,“她是不是还同你说,我幼时说过要娶三五房妻妾,这些女子要各有不同,或貌美或博学或贤良。”
      “说了——”肖珩忍俊不禁,翻了个身继续说,“所以大娘娘问我是哪一种?”
      “你怎么说的?”
      “我——”肖珩欲言又止,迟疑道,“我说自然是每种都占了。”
      “你还真是敢说。”苏简煜稍微侧头,半睁一只眼看着肖珩,“母后是何反应?”
      “大娘娘被我逗笑了,说我此人当真有趣。”肖珩往苏简煜身边挤了挤,“你来之前大娘娘正好问起我们除夕夜的安排,说是若果得空,便带上垣儿到宫里去。”
      “你这后手倒是伸得挺长。”苏简煜杏目微挑打量着肖珩,他不明白仁熹太后为何前后态度转变惊人,原先处处提防,如今却是把肖珩当儿子一般宠爱,“除夕当天皇家素来是有家宴习惯的,你我带着垣儿同去便是了。”
      肖珩听罢喜出望外,他不禁从地上爬起,半跪着面朝苏简煜问道:“此话当真?”
      “假的!”苏简煜翻了个白眼,转过身去假寐,“你别去了!”
      “殿下——!”
      苏简煜无视了背后肖珩发出的哀嚎,他当然会带着肖珩同赴家宴,不仅是因为太后看似已经认可肖珩的存在,更是为自己寻得了填补他身侧空位的人感到骄傲和满足。
      仁熹太后大约当真是上了年纪爱热闹,苏简煜和肖珩领着苏靖垣在除夕当日抵达寿安宫时,除去苏靖城外,竟是见到了久未谋面的苏靖圻,甚至还有苏靖埙。三个小家伙在宫人的陪护下玩雪玩得不亦乐乎,苏靖垣见了甚是羡慕地扯了扯肖珩的衣角,苏简煜敌不过肖珩一个晓之以情的眼神,当即松口允许苏靖垣加入了苏靖城三人。
      苏简煜在踏进正殿以前,悄悄塞给珊瑚姑姑一副梨形青玉耳坠,以示对先前无礼之举的歉意。珊瑚姑姑千恩万谢地收了下来,而后领着苏简煜和肖珩进到里间,帝后与太后当下正在闲聊白话。整个暖阁里充斥着融洽与温馨,若非奢靡的装饰和众人的华服,旁人或许会误以为这不过是一户寻常人家。
      自及冠那年封王建府以后,苏简煜对除夕的认知便是无趣的,尤其是当他与正治帝的父子关系逐渐疏远,他更是无心关注这个普天同庆的节日,直到肖珩前年与他一道守岁,才唤起了他幼时对除夕的零星却美好的回忆。
      午膳在有说有笑的氛围中一直持续到将近未时才结束,太后提议去寿安宫花园散步消食,嘉永帝却想起尚需挑选赐菜,以便稍后内监送到中枢朝臣的府上,因此与邹皇后带着三个小家伙先行离开。苏简煜明白皇帝这是为了留给自己与太后和解的机会,于是便借口自己头风近来发作,打发肖珩领着苏靖垣去拜访姜忠行抓两副药。
      苏简煜与太后并行于假山嶙峋的花园之中,现下日光明媚,积雪化掉不少,两人华贵的氅衣时有及地,沾到了石板路上的雪水。
      “涉及到他肖侯的事儿,你还是沉不住气。”太后双手拢在冬衣袖口中,用调侃的语气说道,“与你在前朝的算计和手段,竟好似是两个人。”
      苏简煜闻言并不急于辩解,反而是和气地回答道:“我在皇兄登基以前便说过,肖珩是我的底牌。倒是母后,从前对肖珩颇有成见,怎的如今倒是比我还爱重他?”
      “肖侯对你的一番赤诚,哀家从他的眼神里就能看出来。”太后驻足回首,饶有深意地打量着苏简煜,“哀家瞧着你当真是个有福之人。”
      刺骨的寒风将苏简煜的鼻尖冻得泛红,却丝毫没有冲淡他此时目光的坚毅。
      “儿子能有今日之福,仰仗的是母后成全与皇兄照拂。”苏简煜不卑不亢地说,“这福气来之不易,我要赌上余生去守护。”
      “这是你的私事,哀家不会再过问。”太后言简意赅地回应道,“只是你要始终将你皇兄放在首位,若说他是大昭的天,你便是不周山的一峰。煜儿可明白吗?”
      太后的意图相当明确,她对肖珩的示好是为了苏简煜能够继续保证尽忠于君。苏简煜思及此,清冷的面容掠过会心一笑。
      “儿子明白。”
      “时候差不多,肖侯也该从太医院折返,你早些回府吧。”太后复又迈开步子,没走两步却回首悄声问道,“哀家有一事颇为好奇,你二人是如何行周公之礼的?”
      ——
      是夜,肖珉夫妇得了苏简煜的邀约,领着肖筠和肖惠清一道来王府用除夕宴。不过由于肖筠和肖惠清尚且年幼,家宴结束没多久陈婉音便提出带着他们先行离去,并要肖珉留下说说话。
      苏简煜担心陈婉音带着儿女在深夜出行会遇上危险,便吩咐小厮陪着陈婉音去收拾了街口的那间小院,以供他们一家四口今晚暂住。
      说起街口小院,肖珉倒是颇有些怀念,吃过酒的他滔滔不绝地同苏简煜说起了肖珩未去骁骑营当差那段日子里,他们三人挤在一处的光景。肖珩也吃了酒,却比肖珉清醒,他起初也还乐于回忆往事,可听着肖珉说起他的糗事,忙不迭捂着肖珉的嘴,把他往满庭芳的正堂外拽去,把他交给了正好从小院折返的陈婉音。
      结果是肖珉赖着不肯回小院,肖珩则是铁了心要打发他走,兄弟俩站在门口推搡,互不买账。陈婉音劝说无果,只好站在稍远处一个劲地直摇头。
      苏简煜默不作声地观察着肖珩里外折腾,暗地里却是在努力憋笑。苏简煜的记忆中似乎不存在如此和睦的场景,纵然他与嘉永帝兄友弟恭,他却总是能够把握住与后者相处时的分寸与界限。对于苏简煜来说,幼时陪伴自己的只有眼下远在河西的苏简烨。随着年岁稍长,苏简煜逐渐变得沉默寡言,独来独往成为习惯,便也无所谓是否有人相伴了。
      肖珩的存在不仅填补了苏简煜陷入绝望的情爱,更是让他触碰到了普通人的生活,允许他走出红墙黄瓦的华丽,去感受市井烟火的朴实,让他能够做一个真实的人。
      诗曰,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苏简煜从前并不相信这种过分浪漫的幼稚,然而一想到对方是肖珩,他便开始动摇起来。相比大起大落或是惊天动地,如今的细水长流的确让苏简煜更有安全感。苏简煜不止一次地设想过二十年或是三十年以后,自己到了垂垂老矣的年纪,身边相伴之人却依然还是肖珩的确幸。
      苏简煜忽地想到一茬,他决定年后找寻画师,为自己和肖珩绘一幅双人画作。
      堂外的陈婉音在小厮的帮助下,终于将肖珉架着缓慢地走出了满庭芳。肖珩伫立原地观望片刻,确定他们夫妻走远以后,这才转身重新入内,挨着苏简煜坐了下来。肖珩拉着苏简煜的手,脸庞贴着他的脖颈,温顺而乖巧。
      “闹完了?”苏简煜轻揉着肖珩的耳垂,感受着他温热的鼻息,“濯川吃醉了酒,你倒好同他一起疯。”
      “唔……”肖珩半阖着眼,口齿不清地抱怨说,“兄长揭我的短,你也不疼我。”
      “你可比濯川说的顽劣许多,也得亏我是个好心肠的。”苏简煜故意说着反话,“若换作是旁人,又有谁能忍你?”
      “殿下哪是好心肠……”肖珩半撑起身子,仰面望着苏简煜,“殿下分明是这大昭心眼最坏之人……”
      “哦?”苏简煜双眉微挑,又气又好笑地问道,“我如何就心眼最坏了?”
      “殿下把我的心——”肖珩说着指了指自己的前胸,又戳了戳苏简煜的手背,“都拿捏住了,三魂七魄都被你勾了去,我——”
      “够了啊,肖六。”苏简煜连忙伸手抵住肖珩的嘴,摇头道,“不许发酒疯。”
      苏简煜的冷水没有消灭肖珩借酒撒泼的劲道,他反而张口咬住苏简煜的手指,吓得后者惊呼一声。诡计得逞的肖珩乘胜追击,一手扶住苏简煜的后背,另一手托住他的双腿,顺势将苏简煜横抱起,跌跌撞撞地往夜暝轩里走去。
      踏入寝殿的肖珩将苏简煜安稳地放到床榻上,而后便嚷着要去洗漱一番。就当苏简煜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今晚又会被肖珩折腾到后半夜时,却发现肖珩久久没有折回。好奇心驱使着苏简煜裹着薄棉被下床查看,竟是发觉肖珩趴在梳妆台上睡熟了。
      苏简煜凝视肖珩良久,最终还是忍不住笑出了声。既然没了饭后余兴,苏简煜索性穿戴整齐,又为肖珩披上绒毯,随后悄声走到院子里,打算替肖珩和苏靖垣守岁。
      两年以前除夕夜的记忆碎片此刻逐渐完整地在苏简煜的脑海中拼凑出来,那时两人已经互有好感,却出于各自的顾虑,只好变着法子互相试探。好在肖珩比苏简煜勇敢,亦或者说是莽撞,总之是他率先走出了一步又一步,把自己送到了苏简煜跟前。
      苏简煜如今回想起来,当时被先帝罚跪于承英殿外也算是因祸得福。那一夜就像是两人感情中的跳板,苏简煜就此觅得了依靠,肖珩也随之看清了归宿。
      新岁的钟声准时响起,漆黑的夜空中随之绽放出绚烂的烟火,一切都被笼罩在喜悦和憧憬中。先帝国丧礼毕,新朝百废俱兴,苏简煜知道这既是属于他的荣光,也会成为他终身的操劳。不过此刻,苏简煜沉浸于年节的祥和氛围,向往着家的温馨。
      “阿珩,”苏简煜回首看向寝殿里睡梦中的肖珩,“新岁安康。”

  • 作者有话要说: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出自《邶风·击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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