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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0、贤婿 ...

  •   腊月随着冬雪愈发频繁地侵袭帝京悄然而至,这也意味着正治帝为期一年的国丧礼即将迎来尾声。諴王府的不伦丑闻仍然在权贵之中流传发酵,据说諴郡王已把这一双不知廉耻的儿女分开送去了其他地方躲避风声,自己也已携家人南下。蓉城伯府成为了此次事件中公认的受害者,一知半解的旁人更是对罗晖同情有加,只有苏简煜和肖珩清楚,罗晖的可怜远不止于此。
      苏简煜和肖珩在月初赴了周仪的三七礼,罗晖情绪仍旧低落,却不再颓废,他修理了前些日子生长出来的胡茬,趁着祭礼开始以前还询问起苏靖城日后功课的安排,想来同苏简煜一样,已读过周仪留给他的手书。苏简煜道暂时先由肖珉教习刑律一段时日,待罗晖忙完周仪尾七礼,再顾及苏靖城学业不迟。
      罗晖很是感激苏简煜的照顾,并告诉他预备隔日启程护送周仪灵柩返回姑苏,自己已向兵部告假,会一直在姑苏停留到尾七以后返京。苏简煜要罗晖不必操心其他,朝中事宜他自会帮忙罗晖打点。
      周仪生前结交不多,因此三七礼除去家中仆役,和请来的法师,便只有苏简煜、肖珩和罗晖参加。祭礼结束后,罗晖独自留了下来,呆滞地坐在灵堂上。苏简煜原想上前安慰几句,却被肖珩温柔地拽了回来。从前四人缩在随安室里品茗对谈的闲适场景如同山涧流淌一般涌入苏简煜的回忆,回府的路上他终究还是没能忍住,再次落下了清泪。
      是夜,苏简煜正准备就寝,府门却被宫中内监叩开,细问之下竟是太师汪荃于午后在府上过身了,得年六十有八。苏简煜这才想起来自打汪荃因病告假以来,便未再见,想不到早在夏日便是最后一面了。内监还说嘉永帝下诏赐谥文正,并赠三千两用以治丧。
      送走内监以后苏简煜睡意全无——汪荃的过世必然会对朝中格局产生影响,尤其涉及到中书、门下二省的存废问题,加之二省省务皆由方承宜代理,恐怕明日要花上些精力与吏部僚属商讨。于是苏简煜无视了催促他尽早安置的肖珩,径自去了拾遗斋思考对策。
      肖珩为了表示抗议,裹着一床被褥跟着苏简煜去了书斋。待苏简煜整理完手稿已是子时三刻,此时的肖珩一只脚露在外头,躺在贵妃榻上已经睡熟。苏简煜无奈地笑笑,蹑手蹑脚地为肖珩整理了被褥,又吩咐值夜的小厮再去搬了一盆银丝炭来,防止他着凉。
      炭火燃烧发出的滋滋声在寂静的深夜里并不嘈杂,拾遗斋里明暗适中,烛影摇曳。苏简煜并未直接回房,而是坐在宽大的贵妃榻边沿凝视肖珩良久。算起来苏简煜与肖珩互通心意也有近两年了,却似乎很少得空过二人生活。多数时候苏简煜勤于政务,最近又因周仪身故而里外奔波,他这才意识到自己面对肖珩无言的陪伴和支持已是心安理得,潜移默化之中难免对肖珩有所忽视。
      苏简煜自责地叹了口气,睡梦中的肖珩虽然改不了自己俊朗的脸庞和英挺的五官,却总是散发着一股犹如孩童的稚嫩气息,像极了工笔画的精致造物。肖珩很少先于苏简煜入睡,这也委实证明他最近过于劳心,以至于展现出如此疲态。肖珩平日里总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对着苏简煜也是没个正形,可若真出了事,他却有山脊顶天之力,将苏简煜护得完好无损。
      苏简煜小幅前倾上身,在肖珩的眉心落下浅浅的一吻。肌肤相亲的触感或许惊扰了梦中的肖珩,他下意识地摆了摆手。苏简煜见状将肖珩的手臂收入被褥,而后轻巧地吹熄了不远处桌案上的烛火,就着月色躺到了肖珩的身边。
      苏简煜隔日醒来时发现肖珩已经起身,对此他并不意外。为着悼念汪荃过世,苏简煜今日特地换上一身没有纹饰的玄色常服,自临安回京以后始终不离身的那块白玉珏也被暂时取了下来,以示重视和尊敬。
      来到满庭芳的苏简煜看到了一桌正用小火煨着的早膳,以及守着的火候肖珩,见苏简煜入内,他满是歉意地迎了上来,拉住苏简煜的手。
      “殿下昨晚睡得可还舒坦?”肖珩担心地上下打量着苏简煜,“那榻虽然宽大却也不够两人睡,我睡相向来又不斯文,殿下——”
      “稍有鼾声,并无其他。”苏简煜笑着伸出手指放到肖珩的唇边,“原也怪我,只顾着考虑今日如何应对议政,没顾上时辰。早膳准备了哪些吃食?给我瞧瞧。”
      肖珩见苏简煜未曾怪罪,也识趣地不再执着于此话题,转身去取早膳。二人趁着早膳稍微聊了几句关于朝堂格局的安排,苏简煜提到了周仪曾说过的枢密院构想,表示可以借此机会顺水推舟。肖珩却道眼下要紧的是说服众臣接受二省的存续于政事运作无益,否则仍旧有可能招致反弹,因此二省还需继续名存实亡些许时日。
      情势果然如肖珩猜测的一般,方承宜今日直截了当地询问苏简煜,是否应当另行任命中书卿和门下卿,以保证二省的运作——赵渌鹏在此前被苏简煜打发去编修史书,目前正按照嘉永帝的御批撰写第二版。换句话说,二省如今是彻底处于无人主理的状态。
      “方卿提及此事,可是兼领省务过于劳累了?”苏简煜刁钻地抓住这个豁口,打算以此来搪塞方承宜,“吏部事务繁重,若是叫你过分劳心,本王倒也过意不去。”
      “倒也并非如是,这……”方承宜没有想到苏简煜反将一军,思索片刻后说,“臣虽得殿下指令暂代省务,却也终究是名不正言不顺,吏部又居中枢之首,难免会被人觉得臣作为尚书有越俎代庖、贪恋权柄之嫌。”
      “本王倒是快忘了你是言官出身,注重清誉,这自然是好事。”苏简煜顺着方承宜的意思,却并不打算掩饰自己意欲撤销二省建制的意图,“昨日得悉汪公身故,本王倒是细细地思量了一番。
      “新官制于地方推行成效显著,原先地方官署上呈朝廷的奏疏都会先集中到中书省,而后再各自分发至各部,如今却是省去了第一个环节。再者,陛下圣谕除去偶尔御笔的几道,大多由翰林代笔,中书舍人多以翰林充任。门下省掌批驳之权,不过自陛下今年登基以来,政令皆出自议政处,乃是本王与诸卿共同商议的结果,颁下的圣谕于内容上也几乎无甚需要更改的地方。
      “换句话说,二省的关键职权现下都有替代,方卿以为如此情形之下可还有必要单独任命中书卿和门下卿吗?”
      方承宜听了苏简煜一番长篇大论,原先想好的说辞忘了大半,更是觉得苏简煜所言不假,二省的确自议政处设立以后,逐渐淡出了政务运作的机制。以此观之,墨守成规地再行任命二省长官的确有冗官之嫌,恐怕会招致御史责难。
      “本王明白方卿的顾虑,二省毕竟是祖宗留下的,不好轻易废弛。”苏简煜回想着肖珩于早膳时用到的词眼,“本王的打算是将二省长官的差事就此先行空置,若是能以此说服众臣朝政运作已不再需要二省存续,倒也是好的。”
      方承宜听出了苏简煜的弦外之音,道:“殿下是打算日后废除二省?”
      “所谓新朝当有新气象,大昭立国两百余年,时至今日需要查漏补缺之处不少。”苏简煜乘胜追击解释道,“子曰,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中央官制与地方官制实则是千丝万缕地联系在一起的,一成不变实乃不可取。”
      “若是二省不再,可是由议政处取而代之?”方承宜警觉地意识到了关窍,“恕老臣直言,殿下大抵会借议政处更加轻而易举地掌控朝政。”
      苏简煜并不生气,反而笑道:“方卿觉得本王现在操纵朝政容易吗?”
      “这——”
      “就算是以议政处取而代之,政令由合议商定而后施行的规矩不会变。”苏简煜语气平和,坦率地说道,“本王不过是得益于宗室出身,所以话语权更大一些罢了,这样的格局终有一日是要改换的。”
      方承宜不解道:“殿下是想说往后主持议政处之人不会是宗亲?”
      “本王素来主张凡事能者居之。”苏简煜正色道,“议政处主事之人应不论地位和出身,而是以才学和德行上位,如此方可保障大昭长治久安。至于从谁人之中选定,本王尚在构思之中,方卿既为天官,此事若有新的进展,本王必会与你和吏部僚属商议。”
      ——
      十二月二十七是正治帝国丧礼的最后一日,因着与年节邻近,帝京城的家家户户早已准备了起来。苏简煜向来没有大张旗鼓过年的习惯,与肖珩相识以后也是如此。不过今年发生了太多意料之外的事,肖珩执意要一家人好好地庆祝,以祈求来年顺遂。
      苏简煜并未反对,却在二十六这日议政结束后被全禄带去了乾成宫,嘉永帝拜托苏简煜明日代自己前往位育寺参加国丧礼毕的法事。这是历来祭祀先皇的规矩,待到第二年清明时分,皇帝才会率领宗亲和文武百官亲自谒陵。
      苏简煜没有多想便应了下来,第二天一早与肖珩交代过后便在内廷司和太常寺官员的陪同下往位育寺去了。法事进行地相当平稳,苏简煜的思绪又闪回过些许与自己父皇曾经的一幕幕,仍旧不免怅惘。外人,甚至是肖珩,都以为苏简煜与正治帝并不亲近,实情也基本如是。然而只有苏简煜自己清楚,他花了不少时日才接受并习惯了坐在乾成宫御座上是胞兄苏简焜的这一事实。
      叫苏简煜完全没有预料到的是,当他完成嘉永帝所托回到王府时,竟是不见肖珩的踪影。管事的告诉苏简煜,就在他离家以后不久,肖珩被几个面生的内监请了去。苏简煜顿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看着面生的内监绝对不是来自乾成宫。偌大的皇宫之中除了嘉永帝,只剩下仁熹太后对肖珩百般在意。
      苏简煜此时才反应过来自己被太后和嘉永帝联合起来摆了一道,所谓代天子参加国丧礼毕的法事,不过是太后想要借此支开苏简煜,宣肖珩入宫觐见的借口!
      苏简煜甚至顾不上换掉被香火熏得刺鼻的袍服便扭头跑出王府,催促车夫赶路,他要尽快赶到寿安宫里,将肖珩带回家,因为太后此举绝对来者不善,否则也无需做这瞒天过海、调虎离山的一出。
      平素苏简煜入宫都是不慌不忙地要花上两刻,眼下不到一刻他已经抵达正阳门。苏简煜顾不上与正好巡逻经过此处的钟瀚打个照面,提着袍服下摆拔腿便向内廷奔去。太后当然不至于处死肖珩,但却不见得不会刁难他,以肖珩的性格自然是会全盘忍受,但苏简煜绝不允许旁人折辱肖珩,哪怕是自己的亲生母亲。
      苏简煜在宫里一路疯跑,若非他日日进宫且身处高位,恐怕早已被龙武卫当作刺客擒拿下来。在苏简煜经过了又一个拐弯后,古朴肃穆的寿安门终于出现在他的眼前,此时的他早已口干舌燥,亵衣也在汗水的浸润下贴着后背了。然而苏简煜顾不得仪态礼数,没有任何犹豫地踏进了寿安宫。
      寿安宫内院没有为着年节张灯结彩,仅仅是在已有的花卉树木上绑了几根红丝带。苏简煜远远望去,只见珊瑚姑姑赫然立于正殿门口,一副生人勿进的看守模样。珊瑚姑姑迅速注意到了闯入的苏简煜,二人眼神对峙,苏简煜读出了不欢迎的意思。
      “奴婢参见恭王殿下金安。”珊瑚姑姑的语气淡漠,眼神更是没有直视,“殿下来得不凑巧,大娘娘正在午睡,殿下请回吧。”
      “大娘娘请了淳安侯来宫里是不是?”苏简煜牙关紧咬,盛气凌人,这副模样吓得珊瑚姑姑身旁的两个稚嫩宫女直接跪了下来,“劳烦姑姑通报,本王来接淳安侯回府。”
      珊瑚姑姑面对苏简煜咄咄逼人的其实,仍旧嘴硬道:“殿下糊涂了,大娘娘请淳安侯来宫里作甚?奴婢说了,大娘娘——”
      “让开!”苏简煜一把推开半跪着的珊瑚姑姑,怒目圆睁地威胁道,“本王敬你是大娘娘的陪嫁不想动粗,但本王今日就算是闯也得进去!”
      “恭王殿下!”
      苏简煜丝毫不顾珊瑚姑姑的再三劝阻,大步流星地踏入正殿往暖阁走去,他脸色极其难看,似乎周身都透着怒火,这是任何一个明眼人瞧见都会主动退避三舍的凶狠模样。
      然而就在苏简煜转入暖阁一刹那,却被眼前的场景着实给震惊到了——肖珩与仁熹太后围坐在圆桌旁,正有说有笑地吃着暖锅,桌上除去吃食还有一壶温过的桂花酿。
      “殿下?!”肖珩也被苏简煜的突然闯入弄得不明所以,他在太后和苏简煜之间来回打量,“你怎么来了?”
      苏简煜瞬间意识到自己或许是想岔了,却辩解道:“我来接你回家。”
      肖珩听罢这句更是百思不得其解,寿安宫的内监难道没有捎话告诉苏简煜自己是被太后请来一道用午膳的吗?
      “哀家不过是请肖侯同来尝尝这新鲜的牛羊肉,煜儿何必惊慌?”太后没有抬眼,一副悠然的模样,“左右我这老婆子还能吃了他肖侯爷不成?”
      “若只是纯粹宴请,母后又何必联合皇兄瞒着我做此事?”苏简煜的火气未消,却强忍怒火质问道,“又何必叫珊瑚姑姑用拙劣的借口打发我离去?母后选在此时将润川召进宫里到底有何意图,儿子不敢不多想一层。”
      “你瞧瞧哀家亲生的儿子,稍有些不顺心意便一副无人劝得动的臭脾气。”太后没有回答苏简煜的提问,反而转身与肖珩聊起来,“肖侯啊,哀家问你,煜儿平日在府中可也是如此对你呼来喝去的?”
      肖珩不愚笨,到此他已然猜出了大概:“未……未曾啊,殿下他——”
      “肖六你闭嘴!”苏简煜对肖珩没好气地喝道,“你是不是方才趁我不在,同大娘娘说了我许多坏话?!”
      “我,这——”肖珩百口莫辩,赶忙寻求太后解围,“大娘娘!”
      “哀家人也见了,午膳也用了,稍作歇息该去后堂礼佛了。”太后就着蜀锦帕子轻拭嘴角,留给苏简煜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你把肖侯领回去吧。”
      苏简煜愣在原地与太后保持眼神对峙片刻,直到暖锅咕咚的冒泡声愈发变响,这才给肖珩比了一个走的手势。肖珩恭敬地向太后行了一礼,小碎步来到苏简煜身边。
      “儿子告退。”苏简煜语气别扭,说此话时没有抬头,“改日再向母后请安。”

  • 作者有话要说:  肖六:我当时害怕极了
    ——
    “子曰,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出自《论语·述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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