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皮流水 猫将军》阾家娃娃

3、第三章

　　油灯安静的燃着，屋内并不明亮，看什么却也看得很清楚。小生愣愣的站着，一时间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只是抓着湿了的衣服傻在原地。将军看着小生略显单薄的身材，白净又细嫩，两根锁骨形状精致，僵住的手指也又细又长，慌张无措的神情更是可爱。这么看了两眼就不敢再看了，喉咙里像是有团火要窜出来，生怕再看下去，整个人就变成野营的火堆中燃烧的通红的一根木柴。
　　“那个……能不能拿件干衣服……”小生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小将军给这一声唤醒，赶紧跑到衣柜里翻找衣服，很快就拿了套干内衣过来。小生伸手要接，胳膊平着伸出来，有几处伤，留了浅白的疤痕。大约是因为紧张，手指微微发颤，小将军刚要把衣服递给他就改了主意，凑上前去揽住他肩膀：“不要穿了……反正等会……还得脱……”
　　小生脸上飞起一层红晕，拍开小将军伸到肩头的手。小将军未想到他会拒绝，一时间呆立在原地。小生板着脸拿过衣服径自走到床前，不肯回头看小将军。小将军摸摸鼻子讪笑：“我那什么，一时……冒犯了……”
　　小生拎着那件衣服，站在床前，半天纹丝不动。小将军刚想退出房间让小生好好休息，却见小生松开抓着衣服的手指，任衣服垂落在床沿。
　　“这……”小将军未能搞懂小生的意思，想了想，还是不敢贸然行动，只得疑惑的出声询问，也不知道应该说点什么，似乎是觉得说什么都有些多余。小生肩膀微微抽了一下，虽然他背对着小将军，小将军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却也知道，这一刻他笑了。
　　“还不过来？晚点我就反悔了。”小生故作轻松的开着玩笑，声音里却掺了一丝丝紧张。小将军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他知道，接下来要做的事，小生是愿意的，至少是不反对的。
　　烛火被风吹的轻轻晃动着，两个人的影子映在墙上，合在了一起。小将军走到床边抱住小生，把头埋在他颈间，小生身上有股雨水的味道，凉凉的，带着一点土腥味，皮肤的触感却是火热，满脸绯红的桃花。小将军抬起头捏着他的脸：“不害怕？”
　　小生咽了一下口水，声音有些发颤：“不想做就出去……”
　　小将军笑的把脸贴在小生瘦削的背部，那两块肩胛骨在灯火下泛着红光，像是刚刚有翅膀被拿了下来。小生小生，即使把你抱在怀里，为什么还是不能踏实？为什么会觉得你下一刻就要化成蝴蝶飞走了？也许不会飞太远，你只会飞到河对岸，可是即便如此，这条河，我也过不去。

　　两个人的手指缠绕在一起，像是打了个繁复的结。小生贴着将军掌心厚实的茧，从未有过的安全感漫上心头。不知道这双手舞过多少剑击败过多少对手，如今却贴在自己手里，连握也不敢用力，似乎是怕握的痛了。身体像是自发的反应一样，贴合上去，纠缠在一起，没有人教过，没有人提及，只是本能的驱使，渐渐的就成了耳鬓厮磨的姿势。
　　小生被小将军抚摸着，呼吸一声比一声重。手还是平常的手，打伞时候是这只，吃饭时候是这只，拥着自己肩膀时候也是这只，可是却未像今天这样让人面红耳赤。小将军贴着小生的背，听着小生在自己耳边喘息，这声音是同一个人发出的，平时说话也是这人，平时在台上唱戏也是这人，发脾气吼叫也是这人，却未像今天这样让人……心神荡漾。
　　这时节虽已是初秋，房中却满是春意。小将军低声呢喃，小生呻吟的声音在话尾分了叉，微微颤抖着。雨渐渐停了，虫声蛙鸣响成一片，时不时还有水滴从屋檐坠下的小小爆破音。
　　直到天微微发亮，精疲力竭的两人才倒头入睡。冲破了最后一层屏障，小将军跟小生仿佛不分彼此，连体婴一般的缠在一起陷入沉睡。

　　第二天日上三竿，小生才起来，浑身酸痛的像是打过一架。从小将军怀里小心翼翼钻出来，看小将军只是嘟哝了一声，翻了个身抱着被子又睡了。
　　所谓一见钟情大概就是这么回事了吧。小生望着将军的睡脸忍不住又笑了。谁知道呢，居然会遇见这么一个人，第一眼看见他便似曾相识，是不是上辈子就认识过，怎么看着他忍不住的就要笑，怎么只是看着，竟就觉得满足了？
　　笑着笑着，眼泪自己就从眼眶里滚落，落在那绸缎面的被子上，没有洇进去，反而又滚到了床单上才晕开成一片小小的水渍。
　　小生忍着痛起身，回头看看小将军是否被吵醒，看到他还在沉睡才放了心。穿上干净衣服，又在昨天的旧衣服里摸索了半天，摸出一个小小的纸包，攥在手心里，又忍着痛走到门外挖了个坑埋了。
　　小将军，我是真的爱上你了，所以，我是真的回不去了。

　　小将军一夜好梦，梦中与小生湖上泛舟，两人推杯换盏，小生不胜酒力，面上绯红，趴在桌子上眼神迷离望着小将军。小将军抬手抚摸小生脸颊：“你可愿跟我一起走？”
　　小生笑着用力点头。
　　再醒来，小生趴在面前的桌子上，同样表情恍惚。鬼使神差，小将军冒出一句：“你可愿跟我一起走？”
　　天地间的花，好像都在这一瞬间开了。
　　小生没有像梦中那样笑着用力点头，只是放任笑容渐渐变大：“你可愿带我一起走？”
　　此时此刻，话语才是多余的。

　　城郊小小院落，小小院落里的小小房间，没有花鸟山石没有树木琳琅，昨日下过雨，今日天空通透的像是洗过一样。这世界真大，征战边疆数千里回不去家，风沙一年一年肆虐，红柳坚固的像是时间。这世界真大，可在这小城中的一个小角落，只有两人执手相望，但笑不言。这世界再大，也和这两人没有关系。
　　你可愿，与我偕老？

　　两个月一晃就过去了。中秋时两人在院中赏月，小生突然开口：“总说八月十五八月十五，中秋好像就是个代号，想想却才发现，中秋是说，秋已经过去一半了。”
　　小将军倒酒：“虽然未能回家和父母共度，但和你就也是团圆。”
　　夜空是寂静的深蓝，月亮泛着黄光，并非银盘般明亮。小生仰头望天：“每个月十五，月亮都是这么圆，为什么偏偏拿出八月十五来团圆？”
　　“换做哪个月，你也会问，为什么偏偏是那月十五吧？”小将军失笑，看着小生手指支着下巴眉头轻皱的样子。小生沉默了许久才低下头，低低的说了一声：“不一样。”
　　“什么不一样？”小将军不解。
　　小生叹气：“还有半个月，你就要离开了。”
　　骨质瓷的酒杯被轻轻放在石板桌面上，发出一声小心翼翼的微小的响声。小生的手被握住，肌肤相贴处，传来小将军的温度。
　　“你跟我一起走吧？”

　　次日，小将军便收拾东西回了家。将军府邸并不太远，一天左右就可以到，小将军本想带小生一起回去见父母，却因为小生不肯随行而作罢。骑马在路上的时候，小将军还想此生漫漫我们要一起走，未曾想，世间的事情，大多是不尽如人意的。
　　将军一出门，本在熟睡的小生睁开了眼睛，沉着声音说：“进来吧。”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声音有点凄厉，像是猫被踩痛了尾巴发出的惨叫。小生突然想起旧时小院里那只大猫，许久没有去看它了，一开始还会过去放点食物，再去的时候那些食物丝毫未动，大猫应该是没有再去过了。渐渐的，就忘了。
　　推门进来的两人一身淡青色衣裳，面色凝重：“放宽的期限已经够久了。”
　　“我没有时间动手。”小生淡淡回答，翻身下床，扯过旁边衣服裹在身上。
　　那两人对视一下：“再不动手就来不及了。招兵已经完毕，接下来就是出征了，别忘了你自己的任务。”
　　小生依旧不疾不徐：“没忘。”
　　“希望不要因为你的原因坏了大事。信任你才会把这样大的任务交给你的。”两人出门的时候，留下了这样一句话。原本淡定的小生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咬了咬嘴唇，一身冷汗。

　　将军府中，气氛更加凝重。
　　程将军看着愤怒的儿子，只是摇头：“越快越好，坚决不能带人随行。”
　　“为什么！”小将军不明白为什么父亲突然这样不通情达理。
　　将军放下茶杯：“有些事情不知道反而更好。”
　　小将军恼怒的要迸出泪花：“我必须知道。”
　　将军好像早就猜到儿子会这样咬牙切齿的问，所以看到近乎失控的儿子，只是淡淡的瞥了他一眼：“你的小戏子，是蛮夷派来暗杀你的。”
　　“自始至终，他接触你就是有目的的。如果不出意外，你出征之前，就会死在他手下。”程将军不看儿子不敢置信的表情，只是缓慢的说着。
　　“你不是那种冲动的人，所以你自己想想你们在一起这些日子，话就说到这里，如果你要回去我也不反对，因为那时候，你就要带着兵走了。”

　　小将军没注意父亲是怎么离开的，也没注意天是什么时候黑的。
　　回想初遇，好像就是一个莫名其妙的笑容。茶馆里人声鼎沸，什么声音都听不真切，怎么就在人群里听见台上戏子的呼吸和那一瞬间的失神。
　　又怎么在过道里相视而笑，又怎么就把他带回了家。
　　才发现，原来自己对小生一无所知。好像从一开始自己是就个笑话，什么养你一辈子，什么我家将军，什么与子偕老，都是自己臆想的幸福，别人编织的笑料。

　　夜晚，小将军躺在床上毫无睡意。想想即将到来的出征，想想战场上的浴血奋战，不禁激动又忐忑。不知道边关是怎样情境，不知道叛乱什么时候能结束，可是同样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想着国事，思绪却无法控制的飘到了小生身上。不认识小生的时候，从未觉得一个人入睡是这么困难的事，如今看看空荡荡的身边没有那个睡的迷迷糊糊的人，竟是这么不习惯……院子很静，外面偶尔有马车经过的声音，全然不像自己的小院，永远泛着青草香。那些同眠的夜里，闻着那青草香，曾无数次想过带小生一起去边关，一刻都不要分开，可这些信誓旦旦却在一夜之间变成自以为是。
　　想着想着，忍不住流下泪来。
　　小生，我这般待你，你却如此回报。